梁玄彻快步地按住了她，四目相对，直到她平静了为止，叹喟地说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他们的境况。”
江绿芜眼里蓄着泪滴，轻声道：“他们现在很好。”
曾经，她那么信任他，但他的那道圣旨还是让三族人丢了性命。现在，她不敢再相信了，她知道，一个人一旦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眼前的这个人，他操纵着所有人的生死。
梁玄彻看着她，知道她对他已经有了防备，她的眼中不再是义无反顾的那种信任。他的心里顿时有种失落感，局势将他一步步地推到了现在的地位，就像一股浪潮袭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扭转乾坤的。
“你既已回宫，我会安排你的住处……”
她低头不语，惆怅油然而生。
自从在皇陵外见过一面之后，梁玄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然而，西邶的动静却是越来越大，据边防守将奏报，这段日子以来，西邶人时常出现在大梁的境内，并时有抢烧事件的发生，蓄意惹起争端。
养心殿内，梁玄彻来回踱步，望着龙案上积压的一大叠奏章，他左右为难。他知道自己掌握着整个国家的兴亡，他不敢也不能走错一步。
安公公悄无声息地换了盏灯，殿内比方才更为明亮。梁玄彻望了望殿外漆黑的一片，若有所思地独自出神。
他拂手一挥，道：“你们都退下。”
殿中服侍的宫人鱼贯而出，只剩下空落落的一座宫殿。
梁玄彻顿时卸下了所有的负担，竟不顾身份地坐在了殿前的门槛上，抬头望着漫无边际的夜晚，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或许……那个人会出现的！
殿内的蟠龙红烛燃烧了大半，烛光攒动着，与他一起静静地等着……
忽如一阵清风过，殿中的烛火通通被熄灭了。一个矫健的黑影穿梭在巍巍的宫殿之上，琉璃瓦上发出了松动的脆声。
梁玄彻淡然一笑，警觉地出了大殿，一个纵身便上了养心殿的屋脊。
“我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
“我也知道，你今晚一定会等在这里。”
两人相视一笑，就像那一晚一样，两道身影岿然立于风中……
梁玄彻将这几日西邶的情况如实告诉了他，道：“五哥，你的意思呢？”
梁玄临顿了顿，正色道：“现在你才是皇帝！”
“五哥？”梁玄彻一怔，听他的口气，为何会让人觉得窒息。
梁玄临暖暖地一笑，道：“父皇当年亲征西邶，一举成擒，既然他们想卷土重来，我们自然要征讨，绝不退让一步！”
“亲征！”梁玄彻轻喃。
梁玄临目光如炬，坚定地说：“只有亲征才能振士气，鼓民心！不过……”他侧目看了看了他，又道：“你刚刚登基，若有顾虑的话，我可以代你去西邶。”
梁玄彻蓦地望向他，西邶军多番与边境守将发生冲突，但大梁始终没有将他们赶出境内，可见，西邶人的军事能力已经非同往日了。而且，大梁现在可调动的兵力所剩无几，这一场仗并非是容易的事。
“怎么？你怕我拥兵自重，不放心？”梁玄临见他久久沉思，戏谑地问道。
“不，”梁玄彻面色凝重，道：“五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有何不可？”
“你不怕……”梁玄彻若有所指。
梁玄临目光一顿，道：“身为王者，当守天下，宁战死沙场，也绝不苟延残喘。”
这是他们身为皇子时就被灌注的思想，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绝不能退让一步，因为他们的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了。
“皇兄！”梁玄彻忽然正色地叫他，道：“皇兄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两人的目光，仿佛电光火石，同样深沉地望着对方，仿佛能把对方看穿一样。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也许，他们太过了解对方了，也许，他们谁都不了解谁！
梁玄临踏着琉璃瓦到他身边，笑道：“你觉得我应该放弃吗？”
“皇兄，”梁玄彻执著的眸子望定他，道：“好！我听你的，此次亲征西邶。”
梁玄临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地一笑，好似着静谧的夜晚里飘来一股绝密的清风……他迎风而立，眼角似无意般地瞥了眼慈宁宫殿脊上那尊贵的吻兽。
尊贵！
他是尊贵的！
他那一身骄傲，绝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质疑！
他倨傲地瞰视整个皇宫……
梁。宣德元年十月十三，帝领兵三万，亲征西邶。同月廿四，大军抵达乌梁海。宣德帝派遣使官与西邶国交涉，未果。
皇念庵，梅花林。
玄临看完前方的密报，促狭的眸子望了眼淡白色的梅林，手掌微微用力，他手中的密报已变成了片片的碎纸，就如同那皎白的梅花一样，散落了一地。
一个身影渐渐地走近他，他稍稍偏过头，见是叶綦，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遥远之处。
叶綦慢步走来，道：“秋尽冬来，这场战事若不在冬至之前结束，那么将会变得更棘手了。”
玄临双眼一眯，望着西北一片茫茫，笑道：“兵法上最忌讳冬日兴兵，然而，这场仗，非要过了冬至才有胜算。”
叶綦乍听之下有些茫然，但细细一想，霍然笑道：“这个胜算不在西北，而在这里！”
玄临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两人站了一会儿，西北骤然吹过一阵风，一株株梅花轻摇身姿，片片花瓣飞舞而起，又纷纷而落。
叶綦站了片刻，道：“皇上，我该回西邶了。”
玄临侧目看了他一眼，笑道：“今日一别，他日相见，你我的身份也该变了。”
叶綦笑了笑，道：“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可是大梁的江山只有在你的手中，才是最明智的。只要你在大梁一日，西邶就永不会惊扰边境。”说罢，他悄悄地看了眼玄临，沉声道：“我与皇上也做了这些年君臣，我这次回去后，可以帮皇上除去宣德帝，就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