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急忙忙掏出了怀里葛瑞福斯亲手签署的授权书，举到伊莉娅面前：“我现在拥有北罗多克最高军事授权，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
伊莉娅瞬间僵住了，好像这句话是一根套索，把她牢牢绑住。她皱着眉头，扫了两眼我手上的授权书，并没有接过去，也没有拒绝，而是平静地问：“你居然去见过了国王陛下？”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清楚，但你要相信我，虽然我现在的身份是教团的高层，但对于这场战争，我一点也不支持！教团走的路和我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我不会放任他们毁掉我的梦想的！伊莉娅，你有梦想吗？如果有人要毁灭你的梦想，你还会和他们是一路人吗？”
这句话，我本来只是无意识地随口一说，但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我大跌眼镜，她面对千军万马毫不动摇的身体居然颤抖了一下，脸上虽然还是平静如水，但眼里已经有了惊心动魄的震动。
“梦想……”伊莉娅喃喃道，“太遥远了，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卫兵出现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探出头来看了我一眼。
“没事。”伊莉娅平静地挥了挥手，“我还想和这位将军在聊一聊。”说完，伊莉娅终于指了指旁边的一张长靠背椅，“你坐吧。”
我瞬间感觉身体轻了一半，这意味着巨大的进展。
我刚坐下来，就在桌上的作战地图上把我所知道的目前卡拉迪亚的战局标示了出来，看着地图上越来越多出现的代表黑暗教团军队的黑色箭头，伊莉娅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接着滔滔不绝地向伊莉娅介绍目前卡拉迪亚的局势，教团的三路大军，以及东南赶来找麻烦的萨兰德人，直到口干舌燥。
伊莉娅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问几个关键性的问题，并在地图上详细标示和记录，我才发现，这个印象中很呆板的女统帅，实际上是个心思缜密，沉稳谨慎的优秀将领。
“卡拉迪亚现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了！”伊莉娅抛下炭笔，长叹了一声，“埃蒙斯，我不明白！”
我抬起头，“不明白什么？”
伊莉娅看着我，脸上阴晴不定，谁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好半晌，她才缓缓道：“你为什么……”她没有说下去，但我已经清楚她的意思了。
“教团曾经救过我，对我有恩。”我说，“而且那时候，领主的剥削、残酷的赋税，这些都比教团的恶行要严重得多，也普遍得多。”
伊莉娅冷笑了一声，明显不相信。
“好吧，那是以前。”我放下笔，“我和其他的教徒不一样，我运气好，跟的第一个领袖就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悲天悯人的领袖。为了能让山地人，以及一切跟从他的人有好一些的平稳的生活，能吃饱饭，不用在未来的战乱中死去，他不惜出卖自己的一切，尊严、名声、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利益和特权了。在其他的教团高层都在肆意杀人放火抢夺的时候，他只是在不断自强，好能够保护身边的人，自己的部族。而事实上，他并没有这样的义务！”
“是个好人。”伊莉娅点点头，下了这个结论。
“没错。埃德加将军一直是我的榜样，我不断地努力，就是想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他才是我的启蒙导师。”我说，“可惜的是，这样一个正直、博爱、堪称伟大的人，最后还是抵不过四面八方的黑暗，整个教团都在变质，变得残忍，变成恶魔，变成毁灭者！而在那中间，始终坚持自己，不愿改变的埃德加将军，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被阴谋毁灭！”
“所以……？”
“所以，我首先要为他复仇。”我说，“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就算好人没有得到好报，但恶人一定要受到惩罚。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成本的犯罪，没有肆无忌惮的作恶。有些事情，上天无法惩罚他们，但我可以！我将替天行道、庇佑世人，把正义和公平带给这个世界！此刻我的身份是什么，阵营是哪一边，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怎样做才能获得最有价值的资源，怎样做才能让我的成功率往上翻倍。也许在你们看来，我这样简直是个没节操的赌徒，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成王败寇。名声什么的，在成功之后，自然会有人替你美化，用不着现在来操心。”
伊莉娅认真地看着我，在我滔滔不绝的过程中，她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最后，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公平和正义，应该由法律来审判，如果由一个人来仲裁何为公平，何为正义，我无法想象那将会是怎样的情景……不管怎么说，我大概了解你的想法了，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么，开创你理想中的乌托邦么。埃蒙斯，我不知道你最后将会怎样，但是这一刻，你让我感觉到……”
“愚蠢！”伊莉娅顿了顿，嘴角却弯了起来，“……却可敬！”
可敬？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词也能用来形容我。我自嘲地笑笑，看着伊莉娅那清澈透明的眼睛说：“能得到罗多克的战女神伊莉娅这样一句赞叹，我也足堪欣慰了。闲话少说了，我们立刻准备，今晚趁着夜色掩护，撤离库尔玛堡。”
“明白了。”伊莉娅轻快地说，她优雅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呼吸一口，轻轻扶在窗台上，“你带着议会卫队和伤兵们先走，泰罗格和图穆玖第二批走，我和王宫卫队的弟兄们殿后。”
我本来已经站起来的，但却在那一瞬间看见伊莉娅的眼角闪过一丝决然的寒光，心里猛地一跳，又坐了下去。
“你没打算走。”我平静道，“有些事情我如果看不出来，也就不是埃蒙斯了。”
伊莉娅瞪大好看的眼睛看着我，良久，叹了口气：“你可以不用这么聪明的。”顿了顿，她又说，“我是罗多克抗争的勇气，我不能退缩。所有人都可以撤退，但只有我不可以。罗多克可以接受一个战死的伊莉娅，但不能容忍一个逃跑的战女神。”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即使是意料之中，我还是忍不住想跳起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却没想到伊莉娅确实如此倔强。
“你留下来除了送死于事无补！”我怒道，“不仅如此，还会沉重地打击罗多克的士气！你早在半个月之前就该撤退的，这里不是你应该停留的地方！”
伊莉娅苍白地笑了笑，“你说这些毫无意义，如果我能听进去，我就不是伊莉娅了。”
我愣了愣，是啊，如果伊莉娅能够把这些话听进去，她也不是她了。她是罗多克军人心中的女神，是整个罗多克的军魂所在，再加上她那倔强死板的个性和永无败绩的历史，殉城这样的事情几乎是可以看见的了。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连片狂风扫落叶般的呼啸声，无数人声同时发出惊恐的高呼，紧接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大轰响，好像直接砸在我的心脏上，呼吸都瞬间停止了，大地沉重地颤抖了一下，精致的烛台晃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泥沙和灰尘从头顶的天花板上簌簌地落下来。
伊莉娅的脸色惨白，她望向窗外的眼里已经含上了毫无掩饰的决然。
顺着伊莉娅的目光，我看见正面的一小段库尔玛堡的城墙正在慢慢垮下来，在遥远处的高坡上，树林被砍倒，开辟出了一片平地，绿色的帆布掀开，两台配重式投石机在那里组装了起来。
“快走！”伊莉娅提着剑，转身下楼，“再迟就来不及了！”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我狠狠咬了咬嘴唇，库尔玛堡的外围城墙已经崩溃，对方已经动用了配重式投石机，对于缺少重武器的库尔玛守军，这场战斗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如果我是指挥官，在此时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撤离，保存力量。
可是现在，看着伊莉娅那么平静地走向死亡，我的胸口却忽然腾起了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块垒。
几步蹿下领主府的楼梯，迎面就看到艾特·奇焦急的表情，他急匆匆对我说：“大人，城墙已经被攻破，我们是不是要马上撤离？”
被攻破的城墙是正对伯爵府东北的一段城墙，现在那段七八米的城墙已经彻底垮塌了下来，变成一堆石砾，伊莉娅一身戎装，已经调动了两个百人队堵在这堆石砾上，而对面的教团军则在欢呼声中，出动了至少两个小队的兵力，对这一段城墙缺口进行疯狂的冲击。
只要被他们控制了这段缺口，后续的大部队就能够源源不绝地从此突入，向两翼推进，兵力上占据绝对劣势的罗多克军断无保全的可能。
“开城门！”我红着眼睛，冲着城头上仓皇失措的罗多克弩手大吼，顺手抢过一匹慌乱中奔过我身边的战马，翻身上去，“艾特·奇，带上弟兄们，我们杀出去！”
艾特·奇一愣，但没有任何的疑问，二话不说翻上了战马，气吼吼地指挥弟兄们备战。
城门刚打开容纳一人通过的空隙，门后头的吊桥还没有完全放下，我已经狠狠一磕马肚子，胯下烈马长嘶一声，风驰电掣一般穿过城门空隙，后蹄重重蹬在吊桥桥板上，我已经一马当先飞驰而出。
吊桥才轰隆一声，沉重落地。
坚不可摧的库尔玛堡城墙被轰塌一段，看到了胜利希望的教团士兵正在全力冲击缺口，吊桥外头除了一地还来不及收敛的尸首之外，只有几十名斥候来回巡视。吊桥门突然打开，全力冲击缺口的大队列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有门口的几名斥候唿哨一声朝我冲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