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大学里有七成情侣是在社团认识的,还有两成则是联谊会结缘,联谊往往到最后成了联姻,所以一听说社团招新王南和蔚文就激动地像是甲板上的黄鱼一样蹦个不停,嚷嚷着要在社团里解决自己的单身问题。蔚文使劲喷香水,面膜贴了一张又一张。王南则终于肯搬出吉他来练习,但久疏战阵,那吉他像是别人家的狗,怎么摸都不听自己的话,咬咬牙竟然故意将一根弦扯断,以此来作为拒绝展示才艺的理由。至于逸伟,一个礼拜前就已经和图书馆一刀两断,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
寝室蜜月期已过,现在大家的关系就像冰箱里久贮的蜂蜜,糖分的甜已经沉淀下去。这段时间胡一宇三人看不惯逸伟特立独行往图书馆跑,逸伟也看不惯他们三人无所事事,现在逸伟见蔚文和王南一个娘一个夯,却吵着要找最漂亮的女朋友,不由得更加鄙夷起来。他自诩学习比二人努力,外貌也甩两人一大截,瞎了女生的眼才会先看中他们这种货色。
接近中午的时候肖宵打着电话就闯了进来,电话另一端估计是其父母,双方正在吵架:“你不要管这么多行吗,烦死了你,”说完便气冲冲地挂掉了电话,对逸伟众人道:“我父母真是不可理喻,我就想和女同学出去玩几天,他们却说会影响学习而不同意,分明就是舍不得钱罢了。”听他的口气父母的钱就像是康熙皇帝,儿子要多少有多少。
这时嘉浩也跑了进来,全身上下仅穿着条内裤,趿着人字拖,上半身那层皮就像真空包装纸,把身上的肋骨轮廓一根根全部展露出来。嘉浩手里拿着根牙刷,走进来时一只手“干刷”牙齿另一只手则忙着挠裤裆,又因为昨晚出去赌了一夜,此时一对心灵的窗户跟牛蝇眼一样又红又肿,进来就向众人抱怨学校不可理喻,昨天回来才十二点,宿管大叔硬是不给开门于是只好出去赌博,结果又输了几千块钱。总结起来就是自己输了钱,都是学校的错!
仿佛衣服上的线抓住了一个头,顺着拉便一抽到底,一句话便将众人对学校的所有不满统统牵出,从住宿条件到伙食,从教学质量到组织制度,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考了这个学校,嘉浩道:“我当年学习不用功啊,上课睡觉下课胡闹,老师一天到晚把我抓到办公室骂,说我人很聪明,就是不可用功读书,我高三最后一学期幡然醒悟才考上了大学。要是早点努力,也不用进这所破学校了。”
逸伟笑骂道:“你得了吧,你个高富帅考不上大学还有你爹送你出国,哪用得着和我们一群矮丑穷抢资源。”
潇同有着和嘉浩类似的经历:“是啊,当初天天逃课打架,还差点被开除,最后我妈辞了工作安心陪读才逼我考上了大学。”
胡一宇眼珠往上一翻,就像河里的死鱼白肚子朝天,道:“切,你们还最后冲刺了一把,我高中玩了整整三年好不好?”他的意思是,如果自己学了三年早就被某某大学录取了,怎么还会和你们这群人在一起。这话就像躲在下水道里练口琴,使劲吹反正没别人知道。
既然聊到了教育自然就延伸到了梦想和青春的话题,这群人就像是在吃花了礼金的酒席一样,嘴巴根本舍不得停下来。
“高考制度扭曲人性,用草鞋和皮鞋挂在学校门口,甚至防止跳楼还给走廊装上铁栅栏,真是荒谬。”
“教育资源地区分配极度不公平。”
“家长忽视亲子关系培养,忽视子女人格培养,只会逼着你学习。”
“家长从来不给孩子自由实现梦想的机会,家长只会让你用成绩去换取生存资料。”
“强烈要求梦想自由。”
……
嘉浩有着朱元璋的富裕、朱元璋的丑、以及朱元璋赶尽杀绝的精神,他将手里的牙刷当成剑挥了下去,做了最后的总结道:“只有取消高考才能根本上解决问题。”
半晌沉默,忽又群情激愤,拍手叫好——一群因为高考制度而得益的大学生皆表示要推翻高考制度。
逸伟吓得半天不敢说话,等众人情绪稍平复下来方小心翼翼地道:“如果没有高考,那我们怎么竞争得过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
除了嘉浩和蔚文两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以及胡一宇这个装作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其余之人皆面面相觑。
嘉浩地在逸伟屁股上狠狠捏了一下,笑道:“我们真是吃饱了撑的去关心这些东西,反正这些东西已经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现在只要及时行乐就好。”
“就是,现在才大一,先玩个两年,大三再开始努力也不急。”肖宵表示赞同。
对啊,现在才大一,我还有的是时间,何必这么早开始动笔呢?逸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放弃阅读那些枯燥繁杂但却花了父母很多钱买的书。自己的文学梦想一直瞒着众人,本想有一天文章发表一鸣惊人,看来这个时间得推后了。
于是话题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女人。“女人”两个字像个沼泽,能困住包括娘炮在内的所有男人,除了外星人。胡一宇对女人不感兴趣,只道:“区区妇人,何足道哉”,骂众人庸俗,便自顾爬上床看电子小说。可事实上他并没有李寻欢那样因义弃爱的自虐精神或是刘备那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豪爽情怀,而更像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在说葡萄酸。因此他对待女人表面上总是报以狎弄轻薄的魏晋风流态度,可爬上了床两只耳朵却耷拉得跟芭蕉叶一样,不肯放过众人黄色笑话中的每一个字。众人说着黄色笑话,放声大笑,胡一宇好不容咬着脸皮捂着嘴忍了好久,笑意厚积薄发,终于忍不住从鼻子里喷薄而出,喷得床上枕上到处是鼻涕。众人诧异,其连忙用咳嗽掩饰,结果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假戏真做,咳掉了半个肺。
……
牛荆诚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整个人如同一头蛰伏的狮子,而墨镜下的眼珠跟探照灯一样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来往的女生。当然,你不能这么粗鲁地把牛荆诚比作狮子这种畜生,毕竟狮子窥探是因为饥饿,而牛荆诚窥探是因为饥渴,前者为了存活,后者为了快活,所以牛同学与那些追求马斯洛最低层次需求的畜生不可同日而语。
牛荆诚不仅是学院体育部部长,而且还是副部长。牛副部长精神上是个忠诚专一的男人,他曾在异地恋女友面前发誓如果自己爱上别人,定要死无葬身之地。废话!别说墓地买不起,就算买得起,几十年后都是骨灰撒海,要什么葬身之“地”。而且牛副部长确实从来没有在精神上出过轨,因为他从来没有对那些和他产生露水姻缘的失足女和夜店女孩产生过感情,所以他是个忠诚的男人。
逸伟决定来参加体育部的招聘,那天肖宵的话一直在他心里盘旋,他反复告诉自己现在才大一,有的是时间,为何不趁着大学时光多出去认识些朋友、培养自己组织实践能力、发展自己的社交能力呢?这本就是大学生应该干的事情,而不是呆在寝室里打游戏或者成天出去鬼混。他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可这种思想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因为我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培养实践社交能力了,所以我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学习。这就像说因为我救了老婆所以我可以不救我妈,或者说因为我救了我妈所以我可以不救老婆。
出门前蔚文又是刮毛又是喷香水,就差再往肚子里面塞点孜然粉和茴香或贴上“全聚德”商标。王南则摆弄着自己的吉他,一边心疼地摸着被自己掰断的琴弦,一边又得意自己的聪明才智。此二人只想着如何找到女友而非提高自己的社交能力,因此二人的目标是社团而非学生会。社团和学生会好比绿林军和御林军的区别,二者本身地位和性质有着本质的差异,蔚文和王南分别选择了女生数量繁多的文艺社和乐器社,逸伟得意自己申报的体育部要比在野的社团高一档次,便称进社团对以后评定奖学金和入党等事宜都有帮助,这些都是社团无法提供的。
蔚文正在给指甲上釉,闻言轻笑道:“学生会好是好的呀,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混出名堂来的呢,现在你尽管洋洋得意,到时候可别灰溜溜地跑出来。”
逸伟不屑道:“你要是嫉妒就直说。”
蔚文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逸伟,眨巴着眼道:“那也等你先进了学生会再说这句话,可别第一轮面试就被淘汰咯。”说完捂嘴咯咯笑。
逸伟被激怒了,恨声道:“要是进不了学生会,我……我吞粪自尽。”
蔚文冷笑不语,王南则起哄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许食言。”
胡一宇将晾衣杆上别人的衣服衣服一股脑捋到一边,也不管自己刚洗完的衣物是否会沾湿他人晾干了的衣服。他看了看争论得不可开交的三人,只冷笑一声就玩网页游戏去了。
……
现在逸伟就坐在肤色比********还要黄的牛荆诚面前,牛副部长身体向后倚了倚,二郎腿翘得比房价还高,墨镜后的小眼睛逼视着逸伟:“你为什么要加入体育部?”
“因为我热爱运动,喜欢体育。而且我高中做了三年体育委员,班级各种体育活动都是由我和班长组织带领,所以我有组织和宣传体育活动的丰厚经验。”跟胡一宇待得久了逸伟的吹牛技术也长进了不少,所以说这就警告了我们,如果我们很会吹牛那不要过分展示这个技能,万一被人学了去那自己在这个领域的优势就没有了。
副部长点了点头,接着道:“那你给我说说如果要你准备一场运动会,你会如何操作?”
逸伟心中狂喜,因为早在出来前他就已经准备了体育部招聘所有可能问到的问题。此刻脑海中的答案像是浪花一般前赴后继,真恨不能前一句话快点跳过好吧后面的亮点给展示出来。逸伟最后还不忘恭维,道:“当然,只有在刘部长的带领下才能更好地让我们体育部团结在一起,办好包括运动会在内的各项活动。”
牛荆诚旁边负责整理文件的女孩听了逸伟的话忍不住捂嘴笑,可偏偏伟大的牛部长是个经骂不经夸的人,他平时最恨人家叫他副部长,最喜人家称他为部长。听了逸伟的话激动地连墨镜都摘掉了,只露出一对又蠢又小的黄豆眼,瞪着逸伟道:“谢谢你同学,你的回答很精彩,现在请回去等通知吧,无论录取还是淘汰都会有通知。好,下一个。”
逸伟心中暗喜,鞠着躬倒退走了出去。出门时恰好遇到了本系院花曹思琦和她闺蜜叶胜男,思琦从军训开始就引起了男生们的觊觎,奈何有胜男在她身边护花,就连嘉浩都铩羽而归。对于思琦逸伟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只不过觉得这个女生比别人长得白一点,仅此而已。他向二人笑着点了点头。
蔚文和王南也已经成功进入各自的社团。蔚文他爹是镇文化部部长,诗人出生,虽然这几年其诗歌质量像是已经腐败的海鲜被扔进海里——烂到了家,甚至有一次还因为自己写的诗网友不买账而怒砸电脑,但终究名气还在。康大少爷一不会做诗词,二不会写文章,只需自报家门,文艺社团的姑娘们便大惊失色,原来此人父亲就是当年《美丽语文》杂志诗歌板块的常驻作家。事实上姑娘们一来不喜欢看这本被迫买的杂志,二来从来不看诗歌板块,倒是班里的男孩子除了拿杂志折纸飞机玩以外还把书上那些高频率出现的人的名字骂了个遍,因此文艺社的女孩子们都记住了庄父的名字。至于王南,到了乐器社就吹嘘自己会玩口琴、吉他和拇指琴,又瞥见众人没有玩架子鼓的,还称自己还会架子鼓。社长大喜,令演示,王南以弦断指伤为由拒绝表演。令吹口琴,又以口腔发炎会传染病菌为由拒绝,并表示只适用大拇指演奏的拇指琴和手腕敲打的架子鼓可以一试,他敢这么说因为明知道这里没有这两样东西。社长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但乐器社除了自己没人会玩吉他和口琴。因为社长自己玩得烂,所以拒绝了所有吉他和口琴的高水平应试者,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自己水平还烂的人,这种机会怎可放过?王南进了乐器社,回来时正添油加醋吹嘘自己打动冷酷严厉社长的过程。
逸伟看不过两人得意的样子,便高声道:“部长今天问了我很多问题,还说我是答得最好的。”
“今天就你一个人去应试了吧?”娘娘腔们的讽语往往像印度魔鬼辣椒,充满异域风情却更加辛辣。
“胡说,今天去了很多人,在我前边面试的就不下二十个。”数字自然是胡诌的,虽然那天在教室里参加学生会招新的学生很多,但面试体育部的却少得可怜。
“那你最多也是过了第一轮,第二轮淘汰更加残酷,你等着吧。”蔚文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和逸伟争论这个话题,便道:“今天我去文学社,真是开心呢,里面都是妹子,而且好多都是美女哩。”说着便捂嘴笑,好像怕喜悦要从嘴里溜走似的。
逸伟不服气道:“那有什么,连思琦都在我们部门。更别说别的女生了,每一个都比你社团的漂亮。”事实上他不知道思琦是不是去报体育部,“况且作为一个学院设立的官方部门,各种经费、福利和拓展机会也不是你那个小社团能比的。”正说着逸伟的手机响了,接过来是一个陌生的女声,那边女孩声音冰冷像是风干了的老面馒头:“喂,是逸伟同学吗,我这边是体育部的。”
“是!是!我就是。”逸伟心差点跳出来,激动地难以抑制,他将手机切换成免提模式好让蔚文等人听到对方亲口宣布自己被体育部录取的通知:“十分抱歉,由于各种原因我们体育部已经不再需要新增加人手了,谢谢你的积极参与。”说完,也不等逸伟追问,电话那头已经传过来忙音。
王南在大笑;胡一宇在偷笑;蔚文在嘲笑,他用嘴努了努厕所方向,表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逸伟是伪君子所以说出的话可以被马追上,可伪君子到底还是君子,因为君子动口不动手,所以他就骂,他骂体育部女人各个丑八怪,也骂公门就是黑暗,还骂这个部门是所有部门里最穷最贪的一个,经常克扣经费和福利。甚至立志:“垃圾体育部,即使他们求我进去我也不进去。”
这两天来蔚文和逸伟互不理睬,好比两只靠在一起的刺猬,虽然住得近却都满身带刺,一言不合就要往对方身上扎。蔚文又跟屎壳郎一样,嘴巴上一直挂着“屎”,逸伟听得烦了差点和他打起来。到了第三天老面馒头又给他打来电话,称前两天搞错了,逸伟同学没有被刷掉,为了弥补体育部的过失,逸伟同学不用再参加复试直接录取。逸伟当然不会知道牛荆诚以“女生更细心”为理由录取了所有女生,剩下的三个名额抛绣球似的扔下去,砸到哪个男人算哪个。逸伟不幸与姻缘擦肩,可偏偏有人接了绣球还不稀罕,把绣球当篮球狠狠地掷了回去,也多亏别人放弃才有了逸伟的机遇。逸伟不知内情,听了老面馒头的话大喜过望,三天前才立下的大志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连称能进入体育部是夙愿以偿,照列夸奖体育部,也照例被无情地挂断电话。被蚊子骚扰而失眠的人红着眼要凌迟罪魁祸首,受到冤枉的逸伟也恨不能立马找到蔚文大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