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花庵下山那天下午,林枫、罗封尘、江锋和石艳红就赶到了古佛镇,他们首先找到了祝主任,要他带他们去见见祝院长。可是祝主任态度很冷淡。罗封尘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就带着林枫、江锋和石艳红来到了敬老院。祝院长已经生病了,卧床不起。他们一打听,才知道祝院长是听说了龙家的事之后才病倒的。
罗封尘心想,要是此行不弄清龙家与古佛之间的关系,万一祝院长撒手西去,事情的真相就将被淹没了。而龙家和董家也将有反扑的机会。一旦反扑成功,贺再宇的罪名洗不清白不说,就是他们也有可能遭到打击、报复,到那时,不知又将鹿死谁手呢?
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他们想起了办法,首先得进行感情投资。这个办法还真不错,一开始祝院长推说有病不见,见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不好意思说不见了。这样一来,他们终于得以见到祝老太。
祝院长的确病得不轻,已经没有先前的喜色和健谈了。
罗封尘握着祝老太的手,眼眶也湿润了。大家都在为祝老太祈祷。罗封尘见她不想说话,也就没好多问什么。坐了一会儿,他们就告辞了。
在祝主任的餐馆吃了晚饭之后,天就黑了,他们在店里安顿下来。罗封尘出门打听了一番,得知之前省里来了人,在敬老院住了一个晚上,祝院长便一病不起了。
省城来的人会是谁呢?
他为什么要告诉古佛人省里发生的事情呢?
他们几个琢磨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只有祝老太和祝主任知道这个人是谁。”
“对!解铃还须系铃人。”林枫说,“我们再找祝主任问问。他是一个关键人物。”
罗封尘说:“他好像很反感我们!”
江锋说:“龙家出事了,他们当然很不好受,况且很多工程都是经他一手操办的,他能舒服吗?不过,多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也许他会说的。我觉得这个神秘人物很关键。”
罗封尘将祝主任请到他们的房间。江锋递给他一支香烟,他接了,江锋要给他点,他却推开了。闲聊了一会儿,罗封尘说:“祝主任,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真不好意思。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龙家的一些情况。不过你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就是龙文明突然死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问题有点复杂。只是弄不清楚是自杀还是他杀?”
“不是说是自杀吗?”祝主任反问了一句。
“但现场又像是他杀,所以这案子至今还没有了结,”罗封尘笑道,“你能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吗?”
祝主任抽了一口烟,拿眼睛扫了他们一眼,说:“你们上边来的都查不出来,我们远天远地的,又怎么知道?你们说不是自杀,不是在开玩笑吧?哪有你们这么破案的,中国人都晓得是自杀了,你们怎么硬说不是自杀呢?再说,人家家属都是这样认为的,你们又何苦折腾呢?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别人还怎么过日子呢?国家拿钱,你们好玩——天天游山玩水的,你们哪晓得老百姓的苦哟!”
几个人不停地摇着头苦笑着,但是谁也没有去反驳他。罗封尘还装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不住地点着头说“是”。
待他说完,罗封尘又笑着问:“哦,祝主任,你听我说,道理是你这么讲的,可是法律讲究的是证据啊,不是凭谁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么说吧,即使老子把儿子杀了,如果不是自卫,也要追究刑事责任的。法律这东西……”
“你就别跟我讲什么法律不法律了,我可是个法盲!”祝主任冷着脸说,“我们老百姓就只认个死理儿,哪个对我们老百姓好,我们就认谁好。用领袖的话讲,就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讲,庄生吉有什么错?他不就是一个孤儿出身,让别人小瞧他吗?可他争气,为我们孤儿争气,不大不小当了个总经理。他为我们古佛修了小学,还为古佛大桥跑上跑下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一年要给敬老院几十万,给学校几十万,那是做好事,做善事,是在积德,怎么说抓就抓人家呢?再说人家龙副书记,当年受难了,古佛老百姓保护了他,他为古佛修了一座桥,有什么修不得的?你们要查人家什么呢?他这是为老百姓做好事啊!再说贺再宇,人不是他杀的,人家岳父都说不是他杀的,你们怎么就不肯放过人家呢?难道是孤儿就不能做官了?你们还查什么查,不是瞎折腾吗?”
“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罗封尘急忙追问。
“谁说的,你别管,你讲我说的在理不在理?”祝主任越发认真了,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了,“无论怎么说,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要不是古佛人对龙副书记好,他会记恩?”
“你说的都对。”罗封尘笑着说,“不过,你说说,那些事都是谁说的?你能记起来吗?”
“我不会告诉你们的!”祝主任站起来就往门外走,“你们还是明天一早就离开吧,免得到时候走不出去。我们这里人,就只认个死理,谁对我们好我们就对谁好!”他重重地将门关上,就出去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沉默不语了。
从上面来古佛的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谁呢?罗封尘想,他来古佛,一定是来销毁什么证据的,不然他就没有必要大老远赶来,而且在这节骨眼上。
罗封尘对号入座地想了一遍之后,就肯定了自己的推测。上次,龙文明在古佛走了一趟后,回去人就失常了。那么这个不速之客前来,就一定与龙文明的案子有关!这就说明,这桩案子与古佛有关,与龙江山有关。如此看来,这人一定是为龙江山前来古佛的。可是龙江山已经被派送学习,难道他还在遥控指挥?有这可能吗?
第二天一早,他们几个去看祝院长。祝院长精神显得好了一些,但还在不停地喘气。罗封尘就说:“我母亲以前也老是这样的,前次我买了一种进口药,吃了一阵子,我母亲说好,现在已经不喘了。等我回去了,我就给您老买点寄来吧。”
“难为你这片好心,一看你就是个孝子。”祝院长微笑着说,“看你们焦急的样子,一定是想了解什么事来的吧?啊?你们就直说了吧,今天我精神好多了。”
罗封尘扶了扶祝院长,就说:“那就辛苦您老了。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请教您老人家。但不知道怎么问好。”
“你就直接问吧,我们乡里人就喜欢爽直。”祝院长说。
“好吧!”罗封尘笑着说,“是这样的,听说前次省里来人了,你知道是谁吗?”
“哦,我知道,就是龙书记的秘书!”祝院长点点头说,“他一再告诫我,不要轻易对别人说什么。但你们不是什么外人,我就说了。还有什么问题,你们也问吧。”
“他来干什么呢?”罗封尘又问。
“不过是给我们敬老院送点东西,没什么的。”祝院长问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您老好好想想,他还说过什么没有?”罗封尘又问。
“没说什么啊。”祝老太说。
祝老太一定没把话说完。于是罗封尘又换了个话题,问道:“龙副书记从古佛走后,一共来过几次,您老还记得吗?”
“哦,三次吧。”祝院长回忆起往事,就来了精神,“第一次来……是……唉,年代久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第二次是来接贺再宇的。第三次是修桥的时候来的。一共就这三次。”
“您老再好好想想,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罗封尘又问。
祝院长想了半天,才说:“好像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龙副书记要到‘五七干校’去之前,具体时间我想不起来了。”
罗封尘看出祝老太在有意搪塞,觉得不点醒一下,她是不会说的,于是又问:“那您老知道刘智慧的母亲在哪里吗?”
“上次你不是也问过吗,我说我不知道的,怎么又问起来了?”祝老太瞅瞅罗封尘,心里不踏实了。
罗封尘笑道:“不瞒您老,我们已经知道她的下落了。”
“你们知道还问?”祝院长恼怒起来,“你们可不许骗我了?”因为早在刘智慧的母亲出家为尼时,曾告诫过她,要她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这一秘密,没想到他们连这个秘密也知道了。她便警惕起来。
“她在梅花庵,法名叫慧能,是吧?”罗封尘笑着说。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来问我?”祝院长拉长了脸,咳嗽起来。她的眼前浮现出慧能出家时的情景:那天,天也是这么下着大雪,她抱着慧丫头,望着慧能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泪水长流……这一晃就是20多个春秋啊!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们去过梅花庵?
罗封尘轻轻地拍着祝老太的后背,笑着说:“我们就是来向您老证实的嘛!您老可别生气啊,我们也是拿不准。您想想,龙副书记第一次来,是不是来看刘智慧母亲的呢?”
“你们真的去过梅花庵?”祝老太疑惑地问。
“去过,我们正是从那里来的。”罗封尘点了点头说。
祝院长见再也瞒不过去了,便叹息一声,说:“真是冤孽啊!多恩爱的一对啊!那年慧丫头生下来后,她母亲不敢认她,就把她当成孤儿了。我养了她10多年啦!她就像我的亲闺女一样,我心疼啊!”
果真如此!罗封尘终于明白了,龙江山在古佛还真有一段情缘。现在他的思路完全明晰了。于是他便趁热打铁,问道:“我上次来不是看见她们母女俩的照片了嘛,我们能不能再看看呢?”
“被人拿走了。”祝院长伤感地说,仿佛将这个秘密告诉出去,人整个就空了。
“是龙副书记的秘书拿走的吧?”罗封尘心里已经有谱了,他又问道:“他拿去干什么呢?”
“这个……”
祝院长正后悔说了这些,不想敬老院突然闹腾起来了。他们出来一看,只见100多人涌进了院子,黑压压地站了一群,对着他们怒目而视,将他们团团包围住了。
要出事了!他们心知情况不妙,就把祝院长扶了起来,准备夺门而出。
这黑压压的一群人,正是祝主任亲自带来的。
这是一群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和家属组成的一支队伍。如今这支队伍,在祝主任的带领下聚集起来,要把这几个不速之客赶出古佛去。因为他们的到来,古佛镇的孤儿遭遇了空前的危险。而他们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就是要为龙家讨回一个公道!于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黑压压的一群人,就这样涌进了敬老院,举着手高喊起来:
“叫他们滚出来!不许他们欺骗一个老人!”
“对!龙家是我们古佛的大恩人!”
“没有龙家,就没有我们古佛孤儿的今天!”
在祝老太眼里,他们简直就是造反了。于是她挣脱了扶着她的罗封尘的手,抓住栏杆,便数落起来:“你们……你们是想造我的反,还是想造共产党的反?要是想造我的反,我一把老骨头,你们这就拿去当柴烧了!要是想造共产党的反,哼,你们的翅膀还没长硬!”骂完她又咳嗽了起来。
人群顿时静下来,鸦雀无声的。
“姑妈,他们是来捣乱的!”祝主任开始说话了,“龙家为我们古佛做了多少好事啊,他们凭什么来查他们?难道我们好坏也不分了吗?姑妈,你想想啊,每年龙家和庄生吉都给了古佛多少钱啊?不说修学校、修路、修桥,就说敬老院吧,每年不也是20多万元吗?姑妈,你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啊,他们是来调查我们的大恩人的,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啊!姑妈,他们是想把我们的大恩人送去坐牢啊,我们能答应吗?姑妈……”
“我们坚决不答应!”人群激愤了。
“我们要上省里去喊冤!”
“我们要到中央去喊冤!”
“放肆!”祝老太大吼一声,“他们是来调查的,又不是来定罪的,你们凭什么无理取闹?还不快给我滚出去!在客人面前这样放肆,像什么话?成什么体统?”
但祝主任没动,其他人也就没有动。
“大家听我说一句。”林枫突然想到了“路桥事件”。他说:“其实很多事情你们都还蒙在鼓里,就说这路桥事件吧,那根本不是什么地震造成的,那原本就是‘豆腐渣’工程!上次我来时,看过也调查过。当年庄生吉组建建筑公司,连一些必要的资格证都没有,便承揽了这些工程,所以就造成了质量问题。这里面不是没有文章,你们不要再轻信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了。马上就会有人来调查,不久就会有结果的。”
“放屁!”下面又开始闹腾起来了。
这时,祝主任把手一挥,大家便立即停止了喧哗。他说:“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孤儿出身,我们就得为我们孤儿说话!他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们坚决不答应!坚决不答应!”
“放肆!”祝老太又大喝一声,“孽障!你们……你们统统给我跪下!跪下!”随后她又咳嗽起来了。
祝主任垂着头,首先跪了下去,大家也陆陆续续跪下去了。地上便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他们不敢抬起头来,生怕看见祝老太发青的脸和发绿的眼睛。因为这群孤儿都知道,祝老太的脸一发青,他们就得下跪了。这是孤儿院约定俗成的规矩,从来没有一个孤儿敢去违抗。
林枫见势不妙就招了招手,几个人就扶着祝老太下楼,然后溜出了大门。一上车,他们就加了最大油门……等那些刚刚醒悟过来、依旧不明真相的群众在祝主任的带领下高喊着追上来时,车已经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