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天石，让他阅尽了人间风光，亦叫他尝尽了人间凄苦。他曾经受过大冤大屈的磨难，徘徊在地狱的大门；也曾尽享过荣华，任撒风流。他有瞬间欲念的贪婪，也有悲天悯人的心怀。有时他浪漫得柔情似水，有时天真得恰似孩童；有时大度得洒尽豪放，有时吝啬得毫厘必争。他曾得到过情动天地的人间真爱，也曾忍受着众叛亲离的戚惨悲凉。一生桀骜的老人，动情之时竟能号啕得泪流满面，可想而知，这泪水里饱含了多少不堪回首的怆楚。聪明绝顶的他，似乎迷离一生，又有谁真正走进过，并深解了他的内心世界？
他实在驾驭不了他的天石给他带来的人间悲喜、世情祸福，最终用几乎一辈子的积累与地方政府做了一笔稳妥的交易。当时，地方报纸还就此事做过相关报道。他似乎从此安稳了下来，我也再没有了他的任何音讯。
奇石老人，现在可好？愿您晚年，随意而安详。
2003年5月（京城遭遇非典期间）
一个极其难得的女子
她叫明明，是我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人长得十分秀巧，自然微卷的褐色短发，微微翘起的鼻尖，略深的眼窝，弯弯的笑眸，是个特别招人喜爱的聪灵女孩儿。
1968年，她从北京到内蒙插队，曾在草原牧区生活了近五个年头。在茫茫大草原上骑马放牧的生活使原本聪灵的女孩儿又添了些爽气。在一个花儿盛开的季节，她正与绿草鲜花中的羊群恣意嬉戏时，被远处放牧的牧民大哥误以为她是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于是扬鞭策马赶来急救……类似这样好玩儿的事，在淘气活泼的她身上真是屡见不鲜。
早年留过洋的教授父母，让她从小生活在一个有点欧化情调的家庭中。“文革”前，有时周末父母还会在家里举办家庭化装舞会。在那个年代，这些我们只在小说、电影里看到过的情景，她从小就身临其境了。因此，平日里她的举手投足常能看到西方少女特有的浪漫风姿。
大学时期，我们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浑身满是孩子气的她，学习成绩优异，人又漂亮纯然，班里的男女生都愿意接近她。她自然是很多男孩子心中暗恋的姑娘，但谁都不能获取她的芳心。面对追求，她不曾有过半点心动，因为她早已心有所属——一个同在牧区插队的伙伴。她坚守着那份早到的爱情。
大学毕业后，她回到了内蒙和牧区的情侣结了婚，后在呼和浩特一家大型国企从事技术工作，十多年后才离开。虽然聪明能干，但耿直的她并不太顺意。再加上有一年趁分房之即，对她垂涎已久的单位领导想借手中的权力要挟她从之，否则就无房可分。一身正气的她当众呵斥了那领导，房子也随之被呵斥飞了，她的处境就更可想而知了。
我曾很长一段时间与她失去了联系。在那段日子里，我很思念她。她是我挂念最多的女孩儿。她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那个秀巧的靓影。接触的人越多，越感到她品格的珍贵。正因为她是女性，我对她更多了几分疼爱。后来得知她与丈夫费尽周折，都转到了北京郊县的一家小企业工作，我和她又联系上了。她仍从事着她擅长的技术工作，业务能力在企业里数一数二。企业的文体活动，也常能看到她活跃的身影。她样样都拿得起，干得漂亮。总想着凭着她如此出众，不应该一辈子就窝在那个看不到什么前景的小企业里，她怎么也应该有个更好的发展。无奈，世事无常。她一直极其达观地面对生活中所有的困难与不公，没有费解与懈怠。
到那个企业一年后，有一阵子，她发现自己经常头晕，找厂医检查，才知血压极高，低压130，高压220，她竟浑然不觉，还是整日里活蹦乱跳的，吓得厂医当即给她亮起了红灯警告，命她必须立马停止工作，回家先静养一段时间再说。她当然不会，只是稍加注意，并遵照医嘱按时吃起了降压药。
前几年，她又成了乳腺癌的疑似患者。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动手术彻底消除隐患。动手术前，她还与医生、病友谈笑风生，心无障碍。医生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想得开的病人。动刀后发现原来疑似的恶性肿瘤，实际上只是个良性的小结节，上天眷顾了她。
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得了哪一样都不轻松，可近几年却都缠住了她。她居然还能乐天无限。给她打电话时，电话那头仍然能传来她阵阵银铃般甜美的笑声，依旧年轻而欢畅。
她是个明朗的女子，有着发自内心的天然活力。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浪漫的心灵几乎纯洁得不染瑕疵，还特别重情仗义。这些优质品性的融合，突显了她人格的贵美。具有这样特质的女子，我一生再也未曾遇到过。
同桌的她
她是我刚上初一时的同桌，是个有教养，又极文静、颖慧的女孩儿。祖籍江南一带，白白静静的她，蛮好看的。平日里，我们两个并不怎么亲密，算不上十分要好。那时爱美的我，眼睛近视，可就是不愿戴上眼镜。为了不戴眼镜又能跟得上授课老师的进度，我总是将第二天老师要讲的内容在头天晚自习时就提前预习了，所以第二天上课时，光听不看也不觉得有多困难。
每当轮到老师在课上小测验时，可就难为了同桌的她了。老师只要一抬手将小测验的题目往黑板上书写时，别人都还在等着看，我的同桌早已拿起了笔迅速抄将起来，并将抄好的第一道题即刻递给我，随后才自己作答。其实黑板上的题，老师是不要求抄的，只要在自己测验用的纸上写上题号既可。她之所以抄题给我，就是为了我这个排斥眼镜，又看不清黑板上字的近视眼。我不愿戴眼镜看不清黑板本该自作自受，她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可她却毫无怨言地帮助了我。老师在黑板上写一道，她就紧赶着在底下抄一道，然后递给我一道。幸亏她很聪明，堂上测验难不倒她，否则就是有心帮，也爱莫能助了。这样的情形维持了有半个学期之久。要不是她性情贤淑又不乏耐心，是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的。要不是这样并未影响到她的好成绩，我也就不会那么安心了。
现在回想起来，抄题这件看似不太起眼的小事，坚持做下来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居然为我坚持了下来。我耽误了她那么多的时间，给她添了不少额外的麻烦，她却从未有过一句抱怨，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那时心中虽也有谢意，但并不太以为然。而今再看，像她这样的好脾性之人，确不多见。时至今日，虽已过去了四十多年，我还是要郑重地向她——我当年的同桌，实实在在地道一声迟到的“谢谢”！
胖爷爷的糖果
我自打刚刚懂事起，四五岁的样子，就特别不愿意穿图案花哨、色泽艳丽的衣服，偏好单色素净。我至今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能还是天性使然吧！
记得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逃学经历，就是因为穿了件花衣服。事情发生在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时。那天早上，大人硬生生地给我换上了一件崭新的布满艳黄花朵的小罩衫。穿着它，我好大不乐意地离开了家，向学校走去。就在快要走进学校大门的一刹那，我突然改变了方向，毫不犹豫地朝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公园奔去。真不知是哪儿来的那点勇气。不愿勉强、当机立断的性格，自小就显露无遗，并如影随形地伴随了我一生。在我的大半生里，遇到过不少在别人看来取舍难断、需要深思熟虑、掂量再三方能得以决策的问题，我的决定往往都是出乎意料的果断和坚决。笑曰：可能还真有点古人所云“事到万难须放胆”的魄力。
我飞一样地闪进了小公园，像蝴蝶般在树丛花草中飞舞，池水旁欢跑，自顾自地在公园里开心地玩了好大一阵，玩得累了，坐到一个造型漂亮的花坛边。花坛里一片红灿灿、繁密密的小花朵，将我引入花坛。忽然发现，这是一种我曾经吮吸过的一串红，花根处的汁液如蜜露诱人极了。我禁不住用小手将花朵从花托上拔下来，入嘴吮吸，顿时溢满芳甜，偶尔还能看到有小小蚂蚁在周边爬动。我正美颠颠地一个接一个地吮吸，冷不防，一只大手将我从花坛中拎起，抬头一看，是个满脸气恼秃脑门的胖爷爷。胖爷爷二话不说，就把我提溜到附近的一间小屋里。他板着脸，一连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上学了吗？上几年级？在哪个学校？”胖爷爷虽很生气，但也不是凶巴巴的。我也没有完全慌了神，只是有点害怕，哼哼唧唧，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胖爷爷的提问。他在小本上认真地一一记下，并严肃地批评我说：“好孩子，第一不能逃学，第二不能损害公物、花草。”我懦懦应道：“知道了，一定不会了。”说完就想拔腿开溜。胖爷爷威严喝道：“回来！”这一声吓了我一激灵，心想，看来这个胖爷爷今天是不会轻易饶过我了。只见，胖爷爷一声不吭很认真地从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大书（后来才知是电话簿），戴上老花镜仔细地查将起来，然后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就拨。当我还在稀里糊涂时，只听胖爷爷说：“你是××学校吗？我是××公园，这儿有个叫××的小女孩儿……”原来他是在通知我们学校啊，心想，他这一告状，我可就要倒大霉了。被吓得够戗的我，当时心里觉得这个胖爷爷真是个天底下最最多事、最最讨厌的人了。放下了电话，胖爷爷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他知道，逃了学的孩子回到学校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他有点心疼了，缓声跟我说：“小姑娘上学去吧，学校老师等着你呢，以后可不要再逃学啦！”我晦气地点着头，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小屋。走出去没多远，只听身后胖爷爷急喊：“小姑娘等一等！等一等！”我回头，只见胖爷爷，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跑到跟前，让我伸出手来，往我小脏手里塞了几块糖果。然后，他轻轻地拍拍我的头，笑眯眯地对我说：“快去上学吧！”我答应着，向学校奔去。
胖爷爷的几块糖果，甜在了一个小女孩儿的心上，缓解了小女孩儿的担心、沮丧。我回到学校，虽然挨了老师的一顿狠批，因手里攥着胖爷爷给的糖果，就不觉得那么可怕了。我从此再也没有逃过学，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幸好，在我仅仅为了一件不愿意穿在身上的小花衣，犯下了人生的第一个真正的也是小小的错误时，就遇到了这样一位爱心满满的胖爷爷。要不然，这世界在长大了的我的眼里，也许就少了那么一点甜醇了。
小小有戏
我的外甥“小小”曾经是个极有意思的小不点儿。三岁半时，他已长得白白嫩嫩，圆乎乎的，很是好玩；眼睛、鼻子、嘴无一处不生得小巧而有趣。小小极聪明，凡事爱打探个究竟。因她爹妈同是中科院某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半年前又都被派往了国外，一个进修、一个做课题研究。北京家里就剩下他和奶奶了。他整日里与他奶奶“厮混”在一起，跟着奶奶看电视，听大戏，外出玩耍，不亦乐乎。亏了她奶奶还能识个文断个字，让三岁半的小小得了点儿益。小小年纪的他，竟也在玩闹之中长了不少的学问，居然能磕磕绊绊地在《广播电视报》上寻得自家喜爱的动画片之类的儿童节目了。曾听我姐讲，小小自打过了岁半，咿呀学语后，就常能营造出些特有水准的趣事来。我姐每每说起，颇为得意，大有要为其小儿出个什么“趣事经典”之类的念头。
有一个周日，我去看望小小和他奶奶。小小立马粘上了我，非要我带他出去玩不可。我虽事务繁忙，时间有限，因他是个特有乐的小家伙，也就顾不上其他了，依了他，携上他就出了门。我随着他连跑带颠地没五分钟便到了清华大学东门，此时正遇上了我姐的同事，一个很喜兴的人。她与小小甚熟，觉得小小挺有意思，平日里见了就逗，这次当然也不放过。她见了小小就问：“小不点儿，你这是去哪呀？”小小嬉笑答道：“我去清华园呀！”她打趣道：“呦，小小这么小就上大学啦，真棒！”听到是在夸他，小小不知所以然地傻乎乎地乐呵着。喜兴的同事接着又问：“那你上的是什么系啊？”小小乐颠颠地爽口答道：“我上的是黄梅戏呀！”我们顿时笑翻。你看小小是不是很有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