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狗眼看人低”

我趴在马路中央，四周吓人的黑暗，吓人的凄凉，风从天上袭来，吹在我的身上，我紧紧蜷缩着身子。

“嗡——”只听见一辆大卡车从远而近，我猛地抬起头来，刚刚想站起身子逃离卡车的车轮，可是，来不及了……

“汪汪！”我猛然惊醒了，身上一阵冷汗，我伸出舌头长喘了口气。太可怕了！大卡车太可怕了！

我的眼前浮现了迈克尔的肉饼状，太可怕了！大卡车太可怕了！

我没有了困意，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死去，死在人类制造出的车轮之下。

天已经显出湛蓝来，我身后的歪脖子树歪着脖子似乎在同情着我的处境。

这一切都是人造成的，我想。

“没有人就没有城市，没有大卡车，迈克尔就不会死去。”我想。

然而，有另一个声音在和我对话：“迈克尔不去马路的中央就不会死去，假如他不离家出走也不会死去。”

“确实如此，可是迈克尔不离家出走，就只是人的玩物而已；迈克尔去马路中央，只是违反了人的规则，而这些规则他们并没有征求过狗类的意见。”我与那个声音争辩道。

——实际上，这是我自己的思想争论。

“因为人是强者，狗是弱者，所以他们制定了规则，狗类就必须遵守。你可以选择不做人类的玩物，你可以离家出走，当然，你也这样做了；但是你在有人类的地方，不可以不遵守人制定的规则，否则，就要付出代价，迈克尔就是明摆着的实例。”

“那他们就蛮不讲理，世界是属于人的吗？不是的！世界属于任何一个生物，包括我们狗类。”

“人可以改变世界，世界就是属于人类的。人可以把狗变成玩物，把狗变成工具，人可以吃狗的肉，随意的对狗宰杀，因为人是强者。狗就是狗，狗只是狗。”

“我们是弱者，人就这么对待我们么？为什么没有狗起来反抗呢？为什么那么多的动物甘愿被宰杀，甘愿被奴役？”

“因为动物本身的性质，动物在几千年以来已经怕了人，不敢对人怎么样了，动物就是动物，动物没有文化，没有智慧，不能与人沟通，不能控制除了本身以外的任何力量。而且，动物的贪性比不过人。”

“难道老者所说的‘众生平等’是胡扯吗？”

“那是一个理想，人与人之间尚且不平等，何况人与动物呢？”

“人与人可以通过语言来沟通，为什么还不平等呢？”

“你忘了老者说过，人会欺骗，人会虚伪，人会用语言来杀人，就像食肉动物的嘴一样。”

“那那些受剥削的人为什么不争取呢？他们也有智慧呀！”

“因为人也有与动物一样的劣性。”

人是什么样的生物，不是我作为一只狗该关心的，人也并不真正的关心我们。人是自私的，狗也是自私的，在这点上，人并不高明。

然而，我们狗，只是狗。

天亮了。

我又冷又饿。

也许，我该继续赶路了，顺便寻找些食物。

“嗡——”一辆大卡车从大马路上飞过。

黑夜，血，肉饼状的迈克尔，一幕幕从我的脑海里闪过。我不敢继续走，我不敢向前迈步。我害怕。

我踌躇着。

我想起了小主人，不知道他离家出走将有什么样的境遇。我断定他一定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他是人，人对基本生存的要求更高。

我想起了梦里小主人的话，“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争夺，没有撕咬，在那里，所有的人都是亲人，在那里，你将找到爱情，永远的爱情，小东西，你懂吗？爱情既可以让你幸福一生，又可以让你痛不欲生。”

咪咪说：“只有人才有永远，而我们是狗，狗的爱情是一时的。”

老者说：“在这人欲横流的世上，繁华的世上，爱情消散了芬芳，慢慢地，被遗忘。真爱成了空话，永远成了口头禅。”

我听得出爱情的美好。我愿意把爱情当成梦想，老者说过有梦就会永远年轻，因此，他在死的最后时光里都在寻找梦想的终点——终点便是归还。

我要找到小主人说过的地方，我要去到那个遥远的地方。

因此，我不能停住脚步。

死有什么可怕？

如果活着只是行尸一具，

如果死是因为梦想的光缕。

死有什么可怕？

如果活着只有呼吸，

如果活着没有目的。

死有什么可怕？

如果活着没有梦想，

没有梦想散发的芬芳。

死有什么可怕？

我宁愿在梦想的路上挣扎，

我愿意用生命换来希望之花。

我克服胆怯，继续前行。

城市的角落里满是人们口中的垃圾，但是，我可以在里面寻找到食物。当然，那可能是不安全的，就像被药死的老鼠一样，但是，我必须吃，理由很简单，因为我饿。

太阳追随着我，白云在我的头顶飘过，我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繁华的街上，人们在这里穿梭，人们在这里喧嚣。

很多人在高楼大厦前面，推着小车，围着原本该是白色却被污染成黄灰色的围裙，卖被不干净的空气污染了的小吃——空气的污染跟他们没有关系；很多年轻如小主人一样的孩子背着沉重的背包在这里来去——背包的沉重是他们自己装满的；很多人开着小汽车在这里穿梭——他们隔绝了被污染的空气，隔绝了空气里的灰尘，隔绝了蓝天……

老者说，所有的人都是不快乐的，因为人不懂得满足。

是的，我可以理解，卖小吃以维持生计的人不满足于最低的生活保障，车里自以为贵的人不满足于精神的需求。老者本身也是不满足的，他曾不满足于家的温暖，而后又不满足于流浪……

人太愚蠢了。我想。

不远处电线杆子上有贴着一张纸，纸上有只狗，太像迈克尔了。

我走近前去——正是迈克尔。

这是一张寻狗启示：

某某某家犬丢失，若有遇见着，请与家人联系。重谢。

联系电话：12345678901

看到此，我不禁轻蔑，心想，迈克尔还真是个东西，他的主人竟然还想念他；迈克尔真不是个东西，被大卡车无故轧成了肉饼却无处诉冤。

我继续走——往北走。

此刻的一路向北也许只是个习惯。

这是一片湖。冰封的湖面上贴了一层薄薄的水，应是隆冬了，枯萎的草却没有被湮灭，歪脖子的树立在湖边，立在离湖不远的地方。

我远远地望见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很轻，女的年纪也很轻。他们坐在湖边，他们贴得很近。

该是朗诵诗歌了吧，我想。我要过去听上一听。

我走近了他们，听不见朗诵的声音。我看见

——男生把手伸进了女生的衣服里；

——女生把手伸进男生的衣服里；

——男生把手伸出来，解开了女生的扣子；

——男生解开了自己的扣子；

——男生把嘴贴近女生的嘴；

——男生让女生叉开腿，躺在地上；

——男生扑在了女生的身上；

……

我想起了咪咪和我做过的事情，我确定他们是在做我和咪咪做过的事情，接下来，他们该是分手。——正和我跟咪咪一样。

难道人也有狗式的爱情？我想。

作为一只狗，我想要得到爱情的永远——狗的爱情本该短暂；这里有两个人，他们寻求短暂的满足——人的爱情据说永远，海枯石烂。想到这个对比，我越觉得自己高尚，远比人都高尚。

然而，我突然变得沉默了。在这个世界上，人的爱情也变得短暂了，那狗哪里来的永远？

然而，我又转念：人既然可以有狗式的爱情，那狗为什么不能有人式的爱情呢？进而，我把自己想成了狗中的例外，顺其自然，我得到了人式的爱情，于是，我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汪汪！”我冲着天空，高兴地叫出声来。

“这个傻狗，滚蛋！滚蛋！”男生突然抬起头来看见了我。

我已经回转了头不看他们，经他这一叫，我又转回头去，看见他和女生正直盯盯地看着我。

男生随手拾起一块砖头向我砸过来，嘴里一面叫道：“傻狗！快滚！”

我躲闪不及，正被他砸到后腿：“汪汪！”

我叫唤着跑了。

我一直跑，直到看不见他们为止，捡了一棵树靠着趴下了。我蜷缩着身子，转头去看看被男生砸到的地方，肿了。我伸出舌头来舔了舔，然后，把头贴近肚子，闭上眼睛。

人太坏了！我想。

“我今天晚上跟我老婆去旅馆。”只听一个男生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看，两个男生从远及近。

“还去什么旅馆？！直接在大街上做不就完了！”另一个男生露出鄙夷。

“狗才在大街上呢！”那个男生也露出鄙夷。

——他们在互相嘲讽。

“我就在大街上！”另一个男生承认自己是狗，“你敢骂我？！”

“不闹了，说真格的。”那个男生淫笑着变了脸色，“我把我老婆哄着去旅馆还真够费劲！”

“嗯，第一次都费劲。”

“呵呵，也是，以后就好说了！”

“又被你骗了一个，你这混蛋。”另个男生玩笑地骂他。

“我不想骗我真正喜欢的那个女生，可是她拒绝了我。”那个男生无奈地说。

“你说过了，真正喜欢一个人，见到她会害羞，她见到你害羞的样子，就喜欢不上你了，所以就拒绝了你。”

“是的，按说，真正喜欢一个人一定是会害羞的，只有当虚情假意的时候，你厚着脸皮去骗她，她倒愿意被骗，而且还真就被骗了！你说女人是不是贱？！”

“呵呵！”

两个人说笑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