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天正想让办公室打报告给省公司,要求把营销业务骨干最起码你们这些部门经理全都转为公司的正式员工,你就给你老哥出这么大个难题。不行!坚决不行!”吴思远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说句领导不愿意听的话,我们这些营销员跟公司只是一种业务代理关系,来去自由,跟领导您打声招呼纯粹是一种礼貌,要是樊童还当总经理的话,我可能连招呼也不会打的,直接不给公司代理业务就是了。”
吴思远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伊凡说得一点都没错。公司里除有一份营销员的代理资格证书以外,还有什么可束缚人家的?营销员代理资格考试市协会一个月组织一次,即使公司扣着人家的代理资格证书不还,人家再去考一张就是了。
“你准备去哪家公司?不会是永平公司吧?”吴思远问。
“滨城市最早成立的三家公司哪家我都不去。前些日子安达公司的老总找我,让我过去给他干助理。”伊凡说。
吴思远想了想,又问道:“营销员有多少人想跟你去安达?你不会把你那个团队全带走了吧?”
伊凡说:“老兄在永泰寿险公司当总经理,我好意思把他们全带走?再者说了,我想带他们走,人家能听我的吗?放心,我不会主动做他们的工作的,但如果他们主动联系我的话,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你估计我们公司的营销员去安达公司的话,安达公司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待遇?”
“安达是一个新筹建起来的公司,为冲击规模,营销员代理业务的手续费最起码不会比永泰寿险公司低。更重要的是,业务骨干去了安达公司,转为公司在编职工的机会比咱们永泰寿险公司大得多。”
伊凡一离开,吴思远立即打电话把伊凡辞职的信息告诉了田庄,问田庄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打消伊凡去安达公司的念头。
田庄想了想,说道:“打消他跳槽的念头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可以从两个方面给伊凡施加压力。”
吴思远问哪两个方面。
田庄说,“近两个月,营销员的业务提成兑现得不及时,如果伊凡果真跳槽去安达公司的话,这两个月的手续费提成一直拖着不兑付给他;二是把他忽悠欺骗客户购买公司新近推出的理财产品的事情报告给监管部门,让监管部门不批准他的任职资格。”
吴思远觉着田庄的建议有道理,就安排田庄以被伤害客户的名义给滨城市行业协会和东南省保监局写信,检举伊凡欺骗误导客户的问题,同时把这一事件披露给在媒体工作的朋友或同学,通过媒体吓唬吓唬伊凡。
两人商定后,田庄亲自写了三封语气不同的检举信,分别寄给了滨城市行业协会、东南省保监局和他的一个在《滨城晚报》当主任的同学。
田庄的同学一看是检举永泰寿险公司营销员的举报信,立即给田庄打了个电话。
田庄装出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约上伊凡立即驱车前往《滨城晚报》社“灭火”。
当着田庄和伊凡的面,田庄的记者同学把伊凡嘲弄了一顿,并表示要不是田庄是他最要好的同学,报社无论如何也要把这起恶性误导事件在社会上公开曝光。
伊凡递交辞职报告的第五天,市行业协会刘会长把滨城安达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叫到市协会,明确告知,市协会和省监管部门都不同意安达公司将伊凡列入滨城安达保险公司总经理助理人选。经调查了解,伊凡在营销永泰寿险公司分红型产品过程中,确实存在着大量欺骗误导消费者的问题,性质十分恶劣,不符合高管人员的道德标准和准入条件。
滨城安达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将市行业协会会长的意见立即通过电话告诉了伊凡,并表示一定想办法跟省保监局和市行业协会沟通,看看还有没有通融的余地。安达公司的主要负责人问伊凡是否有意愿先去安达公司干个部门经理,当“风头”一过,立即给他上报高管资格。
伊凡想想自己去安达公司也只能当部门经理,且安达公司无论是品牌形象、市场地位、公司实力都无法与永泰公司相提并论,之所以想跳槽去安达公司,完全是为了改变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地位。既然去安达公司后自己没有希望进入领导班子,还不如暂时留在永泰寿险公司继续从事营销工作,最起码收入还能有保证。
市行业协会刘会长找滨城安达公司总经理谈话的第二天,吴思远亲自找伊凡谈了一次话,在将伊凡递交的辞职报告还给伊凡的同时,承诺年内一定给他解决身份问题。
伊凡想想暂时没有其他更好的去处,只好当着吴思远的面把辞职报告撕了个粉碎,并自找台阶地说道:“你老兄刚当上总经理,我在这个时候辞职去安达公司,确实有点不太合适。”
虽然留住了伊凡,但没有留住梅花雪。
梅花雪去大千寿险公司当上总经理助理后,由于她在永泰寿险公司当营销团队长的时候为人比较自私,平时对手下的营销员关心支持不够,部门费用又把控得比较紧,所以随她去大千公司的营销员很少,但她所在部门的营销员,相当一部分去了其他几家新成立的保险公司。
七个营销部经理,叶茂盛转了,梅花雪跳了,韩冬枝走了,姚桐生了,公司里只剩下了朱含韵、朱大勇、伊凡三个人。着急上火的吴思远,一夜之间起了满满一嘴巴血泡。
七月底,滨城市教育局公布了当年的高考成绩,朱含韵儿子毛毛的分数进入了一本分数线。
高考成绩公布的当天,樊童就从省城打电话给朱含韵,询问毛毛考试成绩怎么样。
朱含韵说毛毛的成绩虽然超过一本分数线十三分,但报考一本学校有点悬,报考二本学校可以选择个好专业。
樊童承诺他可以帮忙找找他在东南大学担任系主任的同学,让他那个同学想办法操作一下,争取让孩子去东南大学读书。
朱含韵不愿意欠樊童的人情,就客气地说别麻烦了,让孩子读个二类大学也不错。
樊童说他晚上就去找他那个系主任同学,让朱含韵等他的消息。
学校组织学生填报志愿的前两天,樊童打来电话说已经做好工作了,让孩子务必填报东南大学。
东南大学应用化学管理学院录取通知书送达滨城的前一天,朱含韵、毛毛以及弟弟全家正守候在滨城市人民医院里,因为朱含韵的父亲突发脑出血,急送滨城市人民医院抢救。
在朱含韵的父亲急送医院抢救的两天两夜里,朱含韵未离左右。
望着昏迷不醒的父亲,看看愁容不展的母亲,瞅着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在病床前眼泪汪汪的儿子,朱含韵禁不住黯然泪下,失声痛哭。
朱含韵的父亲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恢复自理能力的希望很小。
毛毛收到东南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朱含韵带上毛毛回了一趟老家,到了毛亚南的坟头前烧了些纸钱,把儿子考上东南大学的消息跟丈夫说了说。
望着丈夫杂草丛生的坟头,看着跪在坟前默默落泪的儿子,想想自己辛酸坎坷的一生,朱含韵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让路人飙泪,让天地动容。
东南大学开学的前两天,朱含韵跟弟弟朱含礼详细交代了交代,就跟儿子毛毛坐上开往省城的大客车,她要亲自把儿子送到学校,看看第一次离开滨城的儿子将来生活学习四年的学校,当面谢谢帮儿子也帮死去的丈夫圆了东南省最好的大学梦的樊童,那是丈夫年轻时梦寐以求想考而未能考入、生前多次鼓励儿子好好学习、将来考取的大学。
朱含韵和毛毛一到达省城汽车站,喷有永泰寿险公司标志的客户服务车就把朱含韵和毛毛接走了,那是樊童专门派到车站接朱含韵母子二人的。
朱含韵把儿子送到学校安排妥当,就到了下午两点多钟,司机陪着朱含韵和毛毛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简单吃了点东西,又陪着母子二人在东南大学校园里转了转。
晚上六点多钟,司机把朱含韵母子二人拉到了樊童早已安排好的东南飞大饭店,晚上他要在那里宴请朱含韵母子二人。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说是四个人聊,实际上就是樊童和朱含韵两个人聊,聊得最多的还是樊童在滨城公司工作时发生的一些往事。
毛毛和司机去楼上房间休息后,樊童问朱含韵:“儿子已经来省城读书了,你就一点没有来省城陪儿子的意思?”
“儿子大了,能独立了,可老人老了,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朱含韵搪塞道。
“我知道我在滨城公司工作的几年里,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好,员工们对我有意见,你对我不放心,可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家庭变故,父母病逝,孩子发生了交通事故,我的境遇一点不比你朱含韵少。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朱含韵抬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领导了自己多年,但交流不多、印象一般、对自己有过帮助的老领导一眼,眸子里闪出了一丝同情和爱怜。
“真没想到你也有那么多的难处!”
“我知道很多人私下里骂我是‘饭桶’、‘自私鬼’,甚至有更难听的。在滨城工作的这些年,最大的遗憾就是营销员问题解决得不够好,像你这么优秀的营销部经理,在公司里干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连个编制都没能给你解决。”
“这几年保险公司多了,市场竞争激烈了,其他保险公司都在拼费用,我们不拼的话,丢掉市场是小,业务人员没有保费领不到工资事情可就大了。我离开滨城的时候,公司里还有五百多万元的债务,那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虽然那是因为市场恶性竞争造成的,但我始终有一种负罪感。我在总经理办公会议上多次强调过,一切按制度办事,不该花钱的地方,谁也不准乱开口子。”
停顿了一会儿,樊童接着说道:“韩冬枝病重住院期间,公司里没有给她提供多少帮助,现在想想感觉有点对不住她,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滨城公司营销人员三四百人,家庭比韩冬枝困难的有很多,许多人还向公司提出了援助申请,公司实在照顾不过来。对公司的难处,绝大多数营销员不理解属于正常,但有些干部甚至是层级比较高的干部不理解,那就有问题了。在这方面,我感觉你分寸掌握得很好,许多人甚至包括个别总经理室成员做得都不如你到位,这是你的优点,也是我最欣赏的地方,更是我希望跟你走到一起的重要原因。”
朱含韵说:“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营销员,而你现在是省公司的领导,我想我们两个人之间差距太大,不太合适。”
“经历了那么多,我需要的是一个知书达理、善于理解别人的妻子,一个能给我温暖感、稳定感的家庭。而这一切,你都能做到。我相信我的判断,也相信你能充分地理解。”
“能容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吗?”
“没问题。多长时间都行。”
“我父亲患了脑出血,生命虽然暂时保住了,但生活肯定自理不了了。我母亲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弟弟工作又很忙,现在家里确实很需要我。”
“即使有一天我们能够走到一起,你也不一定马上来省城,可以继续待在滨城,如果老人那里确实离不开你的话。”
“想不到你是一个十分善于理解别人的人。这么多年,我们都有些误解你了!”
“在个人品质方面,我们有共同点。所不同的是,经历和位置不同而已。”
那天晚上,朱含韵和樊童谈了很多,自毛亚南去世以后,朱含韵从没跟任何一个男人那样长时间、发自内心地交谈过。不知怎地,朱含韵忽然怀念起学生时代,羡慕起校园里那一群群活蹦乱跳的大学生。
第二天一早,朱含韵就赶回了滨城,因为她实在放心不下卧病在床的父亲,是樊童开车送她去的车站。
朱含韵一回到公司,吴思远就把她喊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嘘寒问暖一番后,吴思远就把近期部分营销员思想不稳定的事情告诉了朱含韵,要求朱含韵帮助做做朱大勇等人的工作,因为他发现梅花雪去大千寿险公司当总经理助理后,朱大勇和公司内的许多营销员产生了“活思想”。在营销业务出现下滑、营销队伍出现问题的关键时刻,吴思远感觉在稳定队伍方面,最有可能给他提供帮助的,还是像朱含韵那些对永泰公司忠诚、无急功近利思想的员工。
朱含韵说虽然也有两家公司请她过去担任一定的职务,但她保证目前不会离开永泰寿险公司,因为她在永泰寿险公司当了多年的营销员,对永泰公司的险种结构、管理流程比较熟悉,对永泰公司比较有感情。朱含韵还说在她下岗生活最为困难的时候,永泰公司给了她一个平台,把她引进了保险业这个大门,让她懂得了保险,对永泰公司的培养和教育,她不能忘记。
吴思远承诺一定向上级公司反应,无论如何也要给像朱含韵这样对公司忠诚、对客户负责的优秀营销员提供更大的平台,给予更多的实惠。
“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像我的前任那样对像你这样的优秀营销员漠不关心的。别人我不敢说,你朱含韵我可以打包票,近期不但让你身份发生变化,而且地位也会发生变化,只要你把营销员队伍稳定住,让公司的营销业务止滑回升。这一点,我还是很自信的。”吴思远信心满满地说。
朱含韵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突然对眼前的这位总经理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能不能稳定住营销员队伍我没有把握,让营销业务立即止滑回升,我感觉困难也很大,但我会尽我所能做好工作的。至于我个人的身份怎么样、职务如何,我不会太过于计较的。我现在忽然感觉到,当营销员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委屈,也有快乐;有困难,也有收获;有疑惑,也有感恩。”
朱含韵嘴上虽然不讲,但心里明境似的:不离开永泰寿险公司,是因为她现在心中又多了一份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