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带领着李胜径直来到了司马懿的房间——没有办法,这位四朝老臣已经老了,病重了,动不了了。来到司马懿的病榻前,映入李胜眼帘的是一片污浊不堪的景象,司马懿披散着花白的头发,窝在看似已经老旧褪色的被子里边,脸上印刻着深深的皱纹,双目黯然失色,一旁的婢女手拿着帕布擦去司马懿嘴角不时流下的口水。在枕头的旁边,还有一些粥汤蒸发后留下的残迹,应该是半身不遂的司马懿,在婢女喂食的时候从嘴角流下的。司马懿真的老了,只剩一口气了!李胜心里这样感叹着,表面上装出一副非常关心和同情的样子,往司马懿的床边走去。腐败的酸臭味变得有些强烈了,李胜不禁皱了皱眉。
司马懿眼珠子歪斜着,见有人来了,便艰难地在两位婢女的搀扶下挪起了些身子,但整个人仍然显得颤颤巍巍。
李胜坐在了司马懿的床前,假惺惺地说道:“好久不见太傅了,微臣原本只听说太傅生病了,没想到病得这么重。如今天子让我远赴荆州任刺史,特辞拜太傅来了。”
司马懿皱起眉头,双目呆滞,但仍努力仔细地听着,听完后问道:“什么?并州?哦,那个地方离朔方近,对防备有利啊。”
“我说的是荆州,可是司马懿却听成了并州,看来司马懿病得还真是不轻啊。”李胜心里这样想着,差点没笑出声来,不过还是努力地憋住了。他马上又假装非常同情地说道:“太傅大人啊,小的是去任荆州刺史,不是‘并州’。”
“啊?”司马懿大声地接过话,疑惑地问道:“你刚从荆州来吗?”
看来司马懿不仅耳背,还有点老糊涂了。李胜摇了摇头,纠正道:“是‘荆州’,在汉区域上的那个。我来时,众位大臣都说太傅旧病复发,所以特来拜访。我不是去并州,也不是从荆州来,是奉调离开京城去家乡荆州上任。”
司马懿呵呵笑道:“去荆州找人,找谁啊?”笑中还带着几分痴。
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这样实在是难以沟通,于是李胜转而问旁边司马懿的家人:“太傅如何病成这个样子?”
司马懿的妾柏夫人无奈地摇摇头说:“太傅年纪大了,耳聋了。”
李胜心想,原来叫了半天,人家都听不见,真是浪费感情。既然没法讲话,那就改成写的吧。于是,李胜命下人取来了纸笔,大大地写下几个字:“我调任荆州刺史。”
司马懿用颤颤发抖的手接过纸,凑近了细眯着眼看,那样子颇为滑稽。过了好久,李胜见司马懿没有什么反应,便觉奇怪,凑近前去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原来,司马懿把纸给拿颠倒了。经过李胜的纠正,司马懿这才勉强看懂了上面写的字,明白了李胜的来由。
司马懿看后点了点头:“原来是去荆州啊。好,好,荆州是你家乡,而且荆州物产富饶,你们又年轻能干,大魏的将来可都靠你们啦。”
话未说完,司马懿指指自己的嘴巴,意口渴了,让婢女喂服汤水。结果还没喝两口,司马懿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刚刚流进嘴巴的汤汁也一股脑儿流了出来,沾在了被褥上。于是,几个婢女连忙上前擦拭,忙活了好一阵子。一见这个架势,李胜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直起身子,准备告辞,想早点离开这污浊不堪的地方。
见李胜要走,司马懿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并意犹未尽地继续说道:“李大人请慢。哎,人老啦,不中用了,记得当年先帝在时,管辂先生给我推过数,说我能活到一百岁。呵呵,现在看来,才知道是昼夜一齐算的。老夫死了不足惜,但我仍然挂念两个不成材的犬子,还望你以后多多训导他们,如果见到大将军,还千万要请关照他们啊……”
这一席话说完,司马懿已经是气喘吁吁、难以支撑了。他浑身无力地倒在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见司马懿终于消停了,实在难以忍受的李胜连忙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告辞,像躲避瘟神一样匆匆离开了司马府。边走,他心中还边在暗自窃喜着,看来司马懿这回是真的不行了,等到司马懿这最后一口气一咽下,还有谁敢和曹爽作对,那天下不就是曹爽的了吗,那我李胜还不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哈,好日子就快来了。
理想国之所以能够受到历代无数人的期许,就在于它的虚无缥缈,虽然美好,但却过于遥远,难以企及。如今,对于李胜而言,他心中的这个“小九九”就犹如理想国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李胜回到曹爽那里,把他刚才在司马懿府上的所见所闻原封未动地向曹爽复述了一遍。曹爽听后非常高兴,便令手下人开始准备打猎的家什,并择日出城打猎庆祝。这时,生性谨慎的桓范再次发话了,他再次给热血沸腾的曹爽头上泼了一盆冷水,他说:“大将军,臣以为对于司马懿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先前先王魏武帝曾派人三次试探均被狡猾的司马懿骗过,如今虽然李将军已经通过试探察看到了司马懿的情况,但很难保证他不是装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李胜不乐意了,难道亲眼看到的还会有假,难道你桓范想借机嘲讽我李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了吗?于是他反驳道:“桓大人的话很有意思,难道我李胜连这点辨别能力都没有了吗?以我所见,司马懿躺在家中榻上不能动弹,甚至连吃流食都要别人服侍,如果这也是假的,那我倒要向桓大人讨教什么才是真的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两人吵得带劲,曹爽却听得心烦,他示意手下的人继续准备打猎的东西,他选择了相信李胜的眼睛。
那边曹爽等人已经开始着手为几天后的外出狩猎作准备的时候,这边司马懿已经从李胜的来访觉察出了曹爽等人近期又将会有活动。结合手下细作所探得的情报,司马懿终于确定曹爽将会在正月初六那一天外出狩猎,随行的还有几乎曹爽集团的所有骨干成员。在司马懿那双深邃而智慧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了一股寒光,里面,还埋藏着杀气——曹爽,等好了,我司马懿来了。
高平陵冢虎扬威
公元249年2月5日,正月初六,这天是曹爽和他的兄弟、同党们出游打猎的日子。卯时,正是破晓时分,整个洛阳城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沉沉的睡意中,而司马府中,则已经透出了幽幽的灯光。在司马懿的宅邸中,已经聚集了大批的人,包括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司马昭,还有司徒高柔、太仆王观等人。司马师早早就得到了父亲的指示,并为这次特别的行动作了不少准备,为了有充足的精力,昨天晚上司马师呼呼大睡了一夜;而司马昭在之前却根本不知道父亲和哥哥有这样一个全盘的计划,当他昨夜得知消息后,竟激动得一夜没有合眼,尽管如此,他的眼中还是看不到丝毫的疲惫,有的只是兴奋。虽然现在还是凌晨时分,但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丝毫看不出倦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因为他们知道,马上将会有一件大事发生,而他们,将是这件可能会改变天下局势的大事的参与者。
在隐隐约约透出灯光的窗户纸后边,越过那扇专门摆放的遮挡灯光而用的屏风,跃动的灯光照在司马懿那爬满沟壑的脸上,忽明忽暗,捉摸不定,但却使他的脸看上去坚毅而果敢。在他的统一布置下,所有在场的人员正在重温着这个即将执行的计划,明确各自的职责。此刻,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既兴奋又有几分不安,尽管他们非常信任司马懿,尽管他们对司马懿酝酿许久、集众人智慧的这个计划非常有信心,但是毕竟这个计划事关重大,如果稍有闪失,他们赔上的很有可能是全家老小的性命,所以到底这个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每个人的心里都没有底。
时间很快过去,东面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之后,便是朝阳从云层中一跃而出。皇宫中由原先的寂静渐渐开始喧闹起来,太监宫女们纷纷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而今天,还要比平时忙碌得多,因为今天,是曹芳携众位大臣祭拜高平陵的日子。
高平陵,位于洛阳南面,万安山下,是先皇魏明帝曹叡的陵墓。利用“正月休假”来祭拜先皇的陵墓本无可厚非,但如果把今天的出行称为“曹芳携众位大臣祭拜高平陵”则十分不妥,事实上,今天的安排恰好应当反过来。首先,主角是“曹爽等众位大臣”而非曹芳,其次,配角也就应当反过来是“曹芳”而非“众位大臣”;最后,做的事情主要也不是扫墓而是以此为名外出打猎郊游。所以,准确地说,这一天的活动应该是“曹爽等众位大臣带着曹芳外出游玩打猎”。
好了,言归正传。等到宫中一切就绪后,曹芳和众大臣在洛阳城的南门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几乎所有当朝的官员都参加了此次盛典,当然,抱病在家的司马懿没有列席。在仪式结束后,绝大部分大臣和守卫都回到了各自的府上或是皇宫,而曹爽、曹训、何晏等宫中的要员以及曹爽势力集团的核心成员还有小皇帝曹芳等,则朝着城外南边出发了,他们的下一站便是高平陵。
就在曹爽准备策马扬鞭之际,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曹爽的马前,曹爽定睛一看,又是桓范。
“你挡在我的马前面做什么?”曹爽没好气地问道。
“大将军,”桓范张口说道,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但依旧坚定,“希望您再考虑一下臣的意见,不要一齐出城,以防宫中发生不测。”
曹爽一听,又来老生常谈之辞,便不耐烦地说道:“如今朝中尽是我等忠良,何人敢出来作乱?”
桓范见曹爽执意不肯,接着说道:“大将军,倘若你们一齐出去,万一城中有人作乱,恐群龙无首啊……”
曹爽已经听够了桓范的唠叨,没等桓范说完,他便一挥马鞭,疾驰而去,根本没有理会站在旁边还在说话的桓范。众人见曹爽出发,也都纷纷跟上。等到人群散去,只剩下了桓范一人跪在原地,眼泪滴入了脚下的地上,渗入了土中。
早晨的司马府显得那么寂静,仿佛连老天爷都屏住了呼吸,想要看一看即将上演的一出大戏,一出权力斗争的终极版。忽然,门口传来笃——笃——笃三声,长短变化有致,司马懿一听,便知道是报信的人来了,便说道:“进来。”等待了许久的人们朝门口望去,见推门进来的是一全身黑衣的人,连脸也被黑色的蒙布遮挡住,黑衣人也不多礼,直接便说道:“太傅,曹爽出城了。”
司马懿忽然就像睡醒了一般噌地站起,两眼好像发出了亮光,说道:“大家都准备好了吗?就按我们布置的行动,各司其职,现在出发!”一声令下,屋内的人兵分三路如迅雷出击,仿佛这个帝国在黎明忽然就苏醒了。
其中的一队人马由司马师负责控制洛阳的各个城门,以郭太后的名义传下命令,任何人马没有允许不得私自出城。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让那些守城门的卫士非常奇怪,这边皇上和大将军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刚走,那边太后又突然传来了关闭城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命令,但由于是太后下的命令,守卫们也无人敢违抗,于是便纷纷紧闭了城门。此外,这一队人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标据点便是洛水的浮桥,因为控制了洛水的浮桥,便相当于控制了整个洛阳城的出入关键点。
另一队人马由司马昭带领,迅速占领了帝国的武器库。此刻,司马懿先前训练的五千军士派上了大用场,他们的勇猛甚至胜过守卫皇宫武器库的那些禁兵。司马昭并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控制了整个武器库。
当司马师和司马昭的捷报纷纷传来,司马懿则带领着大队人马朝着郭太后所居住的永宁宫赶去。也就是在赶路的过程中,司马懿遭遇了也许是自己对抗曹爽过程中最为惊悚的一幕。在经过曹爽的家门口时,喧哗声引起了屋内曹爽妻子刘氏的不安,她对曹爽的警卫部队司令严世道:“现在一片混乱,城内起兵了,而大将军却还在外面,我们该怎么办?”严世一边安慰刘氏,一边登到了楼上,当他看到车中坐着的司马懿的时候,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朝着司马懿的方向瞄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旁边的另一个将领孙谦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制止道:“太傅想要做什么还不清楚,不能鲁莽,静候命令吧。”就这样,这支有可能挽回曹爽集团局势的箭终究没有射出,而曹爽集团也终究没能够再有机会扳回局面。
因为忌惮郭太后与司马懿过于亲密,又因为厌烦郭太后在政事上对小皇帝过多干预,曹爽将郭太后赶到永宁宫。自此之后郭太后鲜有见到小皇帝的机会。每每想到如今这个天下曹爽已经权倾朝野,难以撼动,而自己离开皇帝后皇帝几乎已经成了曹爽的傀儡和玩偶,无论是出于小家还是大家,郭太后心中都有着满腹委屈,常常以泪洗面。
就在这一天,当郭太后像往常一样躺在自己的椅子上,无精打采地开始一天无聊生活的时候,忽然,永宁宫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一缕阳光照了进来,习惯了在较暗环境中的郭太后被晃得睁不开眼睛。
少顷,当郭太后缓过神看清来人的时候,她显得更为惊讶了。司马懿?你不是中风了在家躺着吗?你不是已经被曹爽夺去了一切职务回家休养去了吗?你怎么擅自闯进永宁宫来了?还有后面的那一队人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懿见到了郭太后,立刻跪拜道:“太后请恕臣惊驾之罪。如今曹爽等人横行朝中,结党营私,祸乱专权,陷害忠良,已经对帝国的根基构成了严重威胁。昔日先帝在世时曾经托孤于臣和曹爽二人,如今臣出此下策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望太后见谅。”说完,司马懿朝着站在一旁的司徒高柔使了一个眼色,高柔心领神会,向太后呈上了一份已经拟好的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