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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今天你贴上了没有?(2)

这里贴不着,咱去别处贴,下一个活动是BBQ,我们集中在草地上,支起四五个大炉子,除了人多点儿,声音大点儿,场面乱点儿,一看谁敢说我们不是“主流”?荷兰“主流”们在我们旁边也支起一个炉子,榜样就在眼前,照样学总没问题吧?这些都是什么人?是“优秀华人在荷成功人士”!隔壁荷兰“主流”们悠闲地烤着,喝着啤酒聊着天,我们则集中了优势兵力几个炉子一起上,可是等着要吃的队伍还是那么长,第一轮还没供应完,第二轮就又排上了。我和先生全都上阵去担任烧烤工,仍然供不应求。我好生奇怪,隔壁“主流”们十几号人,一只小炉子,三两块肉,有条不紊,我们四五个大炉子,七八个人忙,一次烤一大盆肉,怎么还是供应不上呢?第一份吃完,你们就不能聊会儿天,干吗马上就开始吃第二轮?尽管这边忙得顾头不顾脚,可仍然投诉不断:羊肉太辣,我家孩子吃了会上火。上火?荷兰人还有上火这一说?猪排烤老了,我家孩子切不动。切不动你这个当妈的不会帮着切切?给我多拿几块,我懒得再排队了。等现成的还嫌累,我还懒得烤呢。女士们先生们,少爷们小姐们,麻烦你们吃慢点儿,我也好有点时间去钻研一下烧烤业务。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我的地位连义工都不如了,直接沦为小工。我很生气,虽然我只是会员家属,虽然我属于“不入流”的那一队,但是我也不是来当受气小工的!等我觉醒的时候才发现义工们基本上都罢工了,我烟熏火燎了半天,除了利用职务之便尝了一口咸淡以外,什么也没吃着。最气人的是,来取食物的孩子们既不打招呼也不说谢谢,直愣愣地报上数字:三块!五块!有的还不说中文。敢情“主流”的教育就是对待“小工”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结果我们的烧烤草草收兵,食客反映:烤得慢死了,不是老了就是没熟!义工反映:以后再不当义工了。回过头看看隔壁,对比多么明显,“主流”们是以聊天品味为主,我们是以吃够管饱为目标。

为“优秀成功人士”普遍作出巨大牺牲的家庭主妇们最先找到共同语言,诉苦大会在各个分会场有声有色地召开。大会首先共同缅怀了一下在国内有工作、有事业、有理想的日子,然后分述各自到异国后的失落和寂寞,分享一下各自成为一个家庭主妇的成长历程以及心得体会,提出了值得深思的若干问题,比如:难道我们奋斗了这么多年最终目的是为了走进厨房?我们现在到底算中国人还是荷兰人?我们的孩子将来到底算什么人?我们的生活真能算幸福吗?与会者的立场不一,问题的焦点集中在孩子身上,走和留的理由都是为了孩子,为了下一代是我们共同勉励的理由和最后的安慰。

主妇们一开始交流,当家的也没必要端着了,紧跟潮流开展实话实说现场秀。综合一下所有会议的内容:生活是富足的,孩子是轻松的,“主流”是需要“贴近”的,心灵是空虚孤独的,漂泊感失落感是共有的,即使吃了苦中苦,奋斗成了“准主流”,离“主流”的那一步却成了难以跨越的巅峰。我附和地说:人啊,真是没有满足的时候。原以为这句和稀泥的话会得到与会人员一致认可,结果再次被压倒性多数否决了。大家都说:如果,我们现在的生活能移植到我们的祖国,那么我们打心眼儿里往外地知足了。我的预期目的没有达到,很扫兴,深感这样的会不宜多开,开多了影响我们奔“主流”的热情,未来太遥远,我们只能看现在。

贴近“主流”第三步:“主流”咋玩儿咱咋玩儿。来小岛度假的荷兰人,把这里当做运动的天堂,有骑车环岛的,有跑步的,有打高尔夫的。别的不在行,骑自行车可是我们的强项,大家马不停蹄、义无反顾地开始下一项:骑自行车全岛游。我建议不如带上点儿吃的去海滩或者草地上,看看海,晒晒太阳,还没说完就被压倒性绝大多数否决了,理由是你看人家荷兰人都骑车环岛游!我争辩道:我们不是来度假的吗?度假的最终目的是休息和放松,如果大家觉得晒太阳让你很放松,目的不就已经达到了吗?还好我没提议在营地睡懒觉,否则不得被批斗死。结果是理都没人理我。所以虽然我是来度假的,可还得定上闹钟,早早起床以免影响大家“贴”的进度。

折腾一早上,总算把大家都打发好了,不管怎么组合,反正每个人都在骑。“准主流”们骑上自行车,感觉很不错,觉得自己已经一步到位成了“主流”,心情很好哩。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还有牛和羊,田野里野花绽放,林间鸟儿欢唱,虽然体力没有人家好,虽然运动强度过大,花在路上的时间过长,虽然不知道哪里好像还是有点不对劲儿,但是我们干的都是“主流”才干的事。无意中我抬头乱看,忍不住想哭:天上飘过的是谁的身影?海上留下的是谁的足迹?人家荷兰人玩的是高空跳伞和游艇冲浪!“主流”都上天了,我们还在地上努力贴近,就算是地面上的“主流”,人家骑的也不是自行车,人家骑的是马……这个发现让我很沮丧。骑自行车是件愉快的事,但连骑几个小时就不一定愉快了,骑自行车很锻炼身体,但要是连续锻炼一下午也有点吃不消。我觉得我们的重点不对,我们的重点是在“骑”自行车上,而不是在“游”小岛上,其结果就是选择步行的是在暴走,选择骑自行车的就是在暴骑,我骨头都快累散架了,这哪里是在休闲度假,简直是野外拉练。

肉体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精神也终于面临着崩溃的考验。当我们累得半死回到营地,来不及休息就要马上进行下一项活动——富有中国特色的卡拉OK。哦?荷兰“主流”的生活也包括唱卡拉OK?可见我多么“不入流”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荷兰人还有这个爱好?到了卡拉OK厅,就像进入了时空隧道,这算哪个时代?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现在国内卡拉OK都改小包厢了,谁还在大厅唱?现在人都去蹦迪了,谁还跳三步四步?像我这样感觉时光倒流的人还真不少,舞曲一响,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时光倒流的结果就是引发了大面积地回忆往日时光,回过神来的人们激动地说:以前我们单位的工会老组织这样的舞会。

第一个上台演唱的人选的歌是《我的中国心》!大家再次愣头愣脑地经历了一次时光倒流再倒流。接下来上去演唱的歌曲,随便哪首都能让人热泪盈眶。这些歌老得连我都不太认识,什么《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梦驼铃》,能感觉到气氛里荡漾着伤感。这时一个阿姨突然大声站起来说:该回家了!该回家了!后来才知道该她唱《回家》了,在她的歌声中伤感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我的眼泪终于在邻座的太太讲述离家时老父专门唱了一首《游子吟》时滚滚而下。

几轮轰炸下来,大家全都感觉到疲惫不堪,累啊,腿也疼,心也酸。我们身处的海岛纬度相当于漠河以北,白天特别长,晚上10点半天才蒙蒙黑,凌晨4点天就亮了。这也让我们时间上把握不足,体力消耗巨大,白天重体力“贴近”,晚上还要回去和祖国亲人们心贴心,一个个累得够呛。归根结底,是我们对“主流”过于向往,贴近的速度过快,步子迈得过大,时间过于集中,以至于效果不佳。

在夏令营结束的前一天晚上,大家抓紧相聚的每分每秒,明天又要各奔东西,可是大家都舍不得去睡,一句话:都闷坏了!好好发泄发泄吧,这才是对我们来说最好的休闲和放松。在异国的华人就是彼此最近的亲人,大家聚在一起通宵畅谈,引发了关于什么是“主流”的大讨论。我们说到我们的生活、曾经的生活、将来的生活,我们的祖国、亲人和朋友,说到昨天、今天和明天,所有的我们牵挂的盼望的一切,一直说到天色发白。夏令营结束时我们在码头依依惜别,伤感不已。我看着先生晒得通红的脸安慰他:我们还是有收获的,至少现在拥有了“主流”的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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