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秋天,我和玲子租住在梅花碑附近的民居。那时候玲子去了一家酒吧当酒水推销员,她总是在那儿出售着廉价的微笑,并且在酒客中间发出疑似放荡的笑声。我去了一家叫做“柯南”的侦探所。所长是一个瘦巴巴的中年人,他穿着一件米黄的风衣,他发给我一件灰色的风衣,他说我们侦探都要穿风衣,戴墨镜。然后,我被人称为海侦探,出没在杭州的大街小巷。
秋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吹起了我风衣的下摆和蓬乱的头发。我突然觉得在杭州讨生活真难。我在秋风中缩了缩脖子,然后领着第一个任务出发了。我是替一个男人侦查他的妻子,男人叫大宝,开着一辆奔驰,他怀疑妻子和一个坐轮椅的男人之间有问题。
我在秋风里迈着侦探的步伐上路了。在一条叫做竹竿巷的弄堂里,我看到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我站在那间房子的门口,门洞开着,一个女人在替轮椅上的男人料理着家务。看上去女人很有钱,女人就是大宝的妻子淑慧。淑慧望了我一眼说,你找谁?我说请问龙游路怎么走,我想去龙游路上的奥斯卡影院看一场电影。
这个秋天我果然就去看了电影,我在电影院里把时光过得昏昏沉沉。
这个季节让我无比伤感,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钱可以让玲子不去酒吧推销啤酒。我在一座高楼上租了一套房子,用高倍望远镜监视着残疾男人和那个华贵女人的一举一动。有一天,我拍到了一张照片,残疾男人和淑慧的手紧紧相握。
我相信大宝要的就是这张照片,这张照片一定可以换来我的生活费。
有一天在竹竿巷的巷口,一位骑自行车的高大小伙撞到了残疾男人。我在心里叫这个小伙子为高大,高大骑上自行车要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我说高大,你怎么可以这样离开。高大说你是谁。我说我是海侦探。高大笑了,高大说,屁侦探。我和高大就要打起来了,秋风一阵一阵吹着,我想这是一个多么伤感的季节啊。我知道我肯定打不过高大,但是我怎么能容忍他就这样离开呢。我把残疾男人的车子扶正了,我把风衣脱下来,把戴镜摘下来。我说高大,你不能走,你不向这位大哥道歉你肯定走不了。
高大就愣了,他看到许多脚步向他涌过来,像一排浅浪。高大说,你想怎么样。很多人把我们围在了一起,他们想要看一场免费的肉搏战。我说高大,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越战英雄柯良。你不要以为他好欺侮,他曾经连毙了六名越军。
柯良一下子就愣了,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还知道,你把国家每月给你的钱,全都捐了来建了一所柯良希望小学。我还知道,你因为缺了一条腿而不愿让女朋友淑慧为你受累,坚绝不同意结婚,而让她嫁了一户好人家。我还知道,现在淑慧像亲兄妹一样,她把省下来的钱交给你,用于一起支持着柯良希望小学……秋风一阵一阵吹着,一个女人突然挤进了人群。她擦着眼泪,推动了柯良的轮椅。她就是淑慧,她对我说,海侦探,我知道你是他请来的。她又对柯良说,哥,我们走。
柯良和淑慧挤出了人群走了。高大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高大突然追了上去,追到他们的面前拦住了他们。高大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高大抬起头来时,眼泪布满了脸庞。高大说,对不起。高大说,对不起对不起。高大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人群再次围了上来,再次把他们围住。一位美丽的姑娘,向大家收着钱。他们要捐钱给柯良希望小学。高大也捐钱了,高大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票,我相信他一定也是一个不宽裕的打工者。我把仅有的一张崭新的百元币塞到了姑娘的手中,姑娘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说,海侦探,你也是好样的。我想那时候我的脸红了,离开人群的时候,我在想,是因为姑娘的大眼睛让我脸红了呢?还是因为姑娘夸我而让我脸红了?
我穿起了风衣,戴上了墨镜,离开了人群。现在我的口袋里一文不名。我给大宝打了个电话,我说大宝,你的老婆是好样的。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我只听到电话里头的风声。然后我出现在玲子供职的酒吧,白天酒吧里基本没人。我要了一瓶啤酒,玲子亲自为我打开。玲子说,海侦探,你的侦查情况怎么样了?我说,我不干了。
我把墨镜和风衣除下,我就只剩下一个从前的我了。我笑了一下,本来想说,玲子,我又失业了,我真是没用,我真是太穷真是太对不起你。
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玲子,秋风它一阵一阵吹着,你说,梅花碑的秋天,也已经来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