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您1974年画了一年大批白描写生的庄稼,那是您分到学校以后画的吧?答:是,是在我教课的时候写生时画的,我带着学生直接到了高梁地,让他们就画这块高梁地,我也跟着画,那谷子、高梁的粒都得画出来,玉米、棉花、大豆、各种蔬菜,画草虫离不开它的生长环境。所以写生的时候,一方面要画虫,一方面要画农作物。也算是教学相长,教他们也等于是也给自己上课。问:那是。说到文化艺术书画,保定都有能拿出来的东西,很好的,现代文学尤其是小说家最有影响力的都是保定作家呀。在文学领域,保定与北京、上海都各有千秋。六七十年代的电影、近些年的电视连续剧,很多都是保定作家的原作,什么《红旗谱》、《野火春风斗古城》、《小兵张嘎》、《新儿女英雄传》、《荷花淀》、《敌后武工队》等等。
答:保定是古城。古莲池是一景,还有总督署,李鸿章在这儿做过总督。
问:曾国藩、袁世凯都在保定待过。
答:从古代到现代,保定都是很有说头的。
问:编教材和您教学也是有关系的。
答:有关系,就是我教课的讲义,所以我写起来很顺手,并不困难,是我实践过来以后的经验总结。我就教这一门写意花鸟,别的课不教,每学期连续八周的时间,每天上午、下午连续上,两个月学生可以集中学点东西。所以我几个在国内出名出成果的学生都是在那段时间教出来的。河北大学有个留学生,请我每星期给她上课,后来到荷兰教中国画去了。
问:那上午下午地上课,不是很累吗?答:那也不累,临摹呗,指导临摹、写生、创作。教学相长,我表演时也就画了。每天都有表演,一开始先表演一两个钟头,然后他们再临,不然他们没着落,不知道怎么临,不知道先画哪儿后画哪儿。这国画写意自有程序,先画哪一部分后画哪一部分,先画远处还是先画近处,都有一定的规范才行。
我是一边画一边讲,很多问题在画的过程中就随时解决了,这样清楚,学生又容易懂,画完了也就讲完了,他们再临摹,临摹后我再改,我在教室转着给他们改,进行具体指导。我把写生课集中起来,用两周或几周时间专门写生,去公园或庄稼地里写生。大多时候是在庄稼地里,在豆子地、玉米地、高梁地里,因为画的草虫都是在农作物中生长的。
问:写生课去莲池吗?答:画荷花去莲池。写生,是教学生如何把写生稿子用水墨表现出来,变成作品,这有个过程,必须得经过这个阶段。
问:写生本身也是一种艺术的积累。
答:大自然是艺术的源泉,得从生活里边来呀,不能净是画册那些东西呀,还要出新呀。我的生活深入就是玉米地、白菜地,还有各地的山石水口、山花野卉,这些现在都少见了,虫也没那么多了,我的画挂在屋子里,就可以回归大自然。
问:后来是不是也有机会去别的城市、调到别的单位?答:有几次机会。几所大学都来找过我,我不愿意去,学校也不放。保定离我老家近,没高速路时也就坐一个小时的车,那时我父母年纪大了,我回家方便。要是到了别的城市,就远了。
问:您在学校也没当过官?答:让我当过,我不当。我连校长都不当,就更不当教研组主任了。当官就把画耽误了,我是越清静越好。
问:艺术界小商小贩急功近利的作风是很重的,有官位,有好处,恨不得挤破头也要争着上。
答:我所有的做法都和这些正相反,我走自己的路。出书,我是不打零枪,要放就是重型炮弹。拿这本《新编芥子园画传·草虫篇》来说,人美出版社最权威的一套美术教材,出来以后各书店都有了,全国都扬名了。像这本《怎样画草虫》,出了十几版了,多少万册,印了又印,但是不显山不露水。问:《新编芥子园画传》这种教材出版后对您在全国的名望也有好处。
答:对,我又不上哪儿去,又不参加活动,谁知道我呀,就是靠这书店的书。《怎样画草虫》这一套书档次不低,都是些名画家画的,很权威的一套书,一印几十次。我对人美的编辑说,我给你们提建议,别弄这种小开本了,应当弄些大开本的。问:小开本的好卖,便宜。
答:便宜好卖,可是有的图看不清楚,学画光看文字学不到东西,只能算个入门,印刷差一点的话,大多图片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画的规模气势出不来,也就是看看文字。大本就好看多了。这个《怎样画草虫》上的蝴蝶还能看,蝈蝈也行,不过就这么两篇彩页。
问:出《新编芥子园画传》是人民美术出版社的一个重点工程?答:重点工程,是“九五工程”。
问:您是第一卷的作者?答:我的这本草虫编是首卷,头一本。
问:也是中国草虫画的理论第一次有了一个大的体系。
答:第一次升华,《芥子园画传》上也没提到多少,我是从昆虫学的角度和艺术角度两方面阐述,在草虫画方面,过去都是零散的,既没人画过这么多虫,也没人说过这么细,我这本书有理论,有实践,填补了美术史上的空白。
问:实际上西画没有草虫这个概念。西方人画虫可能就是昆虫学标本了,不把它当成绘画艺术题材。要画也是插图,不会成为作品的主体。
答:蝈蝈那两条须就把他难住了,鸭嘴笔怎么画那两条须呀?画鸟是死鸟,鱼是死鱼,都是静物,画不了活的,花儿也是插在花瓶里头的。
问:他们是画静物,没有活泛劲儿,所以这是中西画之间巨大的区别。
答:是巨大的区别,中国画是活的,跟自然环境结合在一起,我们画的是自然环境中长着的鲜花,他们就是一个花瓶。问:西画的最大优势在人物,人物刻画生动,中国的人物画坦率地说不如西画,山水呢和他们有对应,西画是风景,中国是山水画,各有千秋,但花鸟画,西方变成静物了,就不行了,所以花乌画是中国画真正的特点。
答:花鸟画是咱们中国独有的,哪个国家都不行。中国画诗书画的意境很深,而且年代久远,从展子虔《游春图》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问:西画画标本多。宋徽宗画院画的工笔草虫那也已经有一千年了。
答:宋人画册里边,好多都是无名氏,可作品都流传下来了,就是因为好啊,要不好早就扔垃圾箱了。所以不要把名看得那么重,要搞事业,作品好,绝对几代传下去,谁也舍不得丢掉,好画都是揭了裱,裱了又揭的,画不行,出多大名也白搭,从长远看还是得作品好。
问:《中国画蝴蝶技法》也是人美出的?答:这本来也是当成《新编芥子园画谱》来出的,后来张广说你已经出了本《新编芥子园画传》了,另起个书名吧,就改成了这个。我出书,存画就够,包括《新芥子园画传》的这个画稿,也是以前的小本上的,各种虫类,我画过很多,所以我出书很快。最近湖北美术出版社的《草虫画法》也快出来了。
问:从艺术上讲,您创作上有自己独到的一条路子和成果,在学术上呢,主要一个是以《新编芥子园画传·草虫篇》为代表的,一个就是河北教育出版社的《中国花鸟画诗画》。这本《中国花鸟画诗画》是一个集大成,您的教材和著作到目前为止,这本是最大的,也是印得最精美的。中国花鸟画最大的教材就我所见也是这本。
就是定价太高了,480元一本,恐怕学画的不见得都买得起。答:我的教材大中专都可以用,在工笔草虫画方面,从占至今,我写的教材内容最全,花、鸟、虫、鱼,而且景物的草、树,画树干怎么画,画草怎么画,画花各类的方法很多,又有诗,把我收集的各种花鸟诗集起来了,有画白菜的诗,画萝卜的诗,一应俱全,所以说这本书既有学术性,也有趣味性。问:有很强的工具性,有诗文,有画法,有范例,既可以当花鸟画的工具书,又是技法书,绘画家本身作参考也行。
答:所以这比出画册要难多了,既要有文字,画法、构图、写生都得有。
问:李苦禅给《怎样画草虫》作了序,他生平给画家作序也就三四篇吧?答:可能是四篇,除了我还有徐悲鸿一篇,八大山人一篇,还有黄独峰一篇。
问:黄独峰是广西艺术学院的老教授,他是岭南画派的,专画花鸟。现在广西艺术学院的院长黄格胜就是他的研究生,画的却是山水。
答:学生里边就给我一个人作过序,《李苦禅文集》里收了这篇序。
问:有本《李苦禅纪念文集》,我有这书,刘曦林编的。答:也可能是纪念文集,我记不太清楚了。
问:大概是大前年,我到李燕家里去,他聊着京剧,聊得高兴了,起霸,摆各种架势,怎么走台步。
答:1960年我们考学的时候,在系里边,李苦禅给我们起霸,那个时候他的腿脚还行。
问:李燕把他爸爸这点爱好继承下来了。
答:他的动物速写画得好,他父亲让他到动物园去画。
问:学画有个门径问题,方法错了,教材错了,就很难学好。
答:学画必须正规,不能走邪门歪道,走邪门歪道就越陷越深了。现在好多技法书,都是自费出版,不看还好点儿,一看却学出许多毛病来,误人子弟,不负责
问:好多技法书的作者自己就不会画画、不会写字,却敢编画画写字的书。
答:不少教材净是毛病,你要自己画啊,也许还没那么多毛病,按他那来啊,就给引错道儿了。
问:我前一段一直在收集资料,想写一本书,就是对中国书画技法书的一个评述,包括从《芥子园》开始,各种画谱我差不多都收集了,还有各种画法教材,到了2000年以后,我发现出版了好多档次很低的技法书。
答:出乱了。过去《芥子园画传》很规范的,现在看还有益处,别看是木版、水印,人家很精密,很严密。
问:倒是五六十年代的一些画家像钱松岩啊这些人,写的非常好。
答:人家有真东西,而现在的技法书都以创新为名,谁也不反对创新,学习传统也是为了创新,可这不是目的,创新出来得好,这是第一条件。
问:所以您写的绘画技法书特别严肃。
答:我提倡正统,不能随便来,尤其是技法,我的技法是因循中国古代画论的要求,艺术总得有个标准,什么样的笔墨是好的,什么样的是不好的,必须要弄清楚,这个字哪一笔写得好,哪一笔写得不好,一眼就得看出来,不清楚不明白就没法画没法写,乱来不行。原本是有个客观标准的,现在标准没了,不提国画了,说是什么水墨画,这个国画的内涵很深刻啊,经过了几百年的推敲,就剩下了这么点精华。笔墨绝不能浮皮潦草地只是黑白灰,里边的艺术语言是很深的,古人的要求是很严格的,现在国画的发展当然不可能完全按古人的来,还要发展,但那是另一回事,并不意味着完全抛弃传统。
六
整本临《芥子园画传》/买不起吴昌硕画册就临了一本/李苦禅说你练字吧/画了无数素材卡片/扬州八怪/去白洋淀写生/学画客观条件比古人好多了/真想挣钱不要搞艺术/宾馆收藏字画/不炒作/不搞假拍卖
问:您学画下了相当大的功夫。
答:要说现在学画的条件要超过古人太多了。创新离不开传统,要向古人学,也向现代人学。因为印刷品多了,观摩原作的机会多了,古人看原作才能看几幅啊,包括石涛、八大也没看过多少原作,我就有条件可以去故宫里看画。所以我现在不是与现代人论短长,而是跟古人比高低,因为条件比古人好,再刻苦用点功,就能有所成就。至于现在出不出名,出多大名,我都不在乎,这是一种事业。
问:卖钱其实并不重要,有一些不会画画的也能卖很多钱。昨天您给我看的那些小画,是自己描的稿本还是什么?答:就这一摞,抄的画册,那时候,买不起画册。
问:那是抄的画册?答:抄的画册。你看,这都是做出来的,就是那种纸的,你看这个感觉跟他那个原作一样,看着像照片。
问:很精细。
答:看着图片临摹的,李苦禅先生的画登出来就这么大,你看齐白石画的飞白,这都是我照报刊上的照片临出来的。
问:您临了不少画谱。
答:好多呢,现在我存了这么几张,好多都被学生们借去了,就不还了。你看这是上故宫临的,这是在宣化临的《芥子园画传》上的虫,梅兰竹菊。所以这抄画册既省了钱了,也学了东西了。
问:这是学习的好方法。
答:这等于对《芥子园》重新复习了一遍。这种习惯对我今后的学习影响很大,等于是系统地研究、复习了一遍。看这是临的任伯年的,看他这枝干怎么穿插,专门研究他的枝干,这枝干跟房梁搭架子一样,几条檩,几根梁,有这些东西就是一张画。这是临的吴昌硕。
问:1959年上海中国古典艺术出版社出过一本《吴昌硕画集》有十几张彩色的,这本画集我家里有,原定价十四元。
答:我上学的时候可买不起大画册。这是在白报纸上做出来的这个效果,颜色什么样,叶子是什么样,微妙的变化都有,分毫不差的,照样抄来都忠实于原作。下功夫分析白菜怎么画,荷花怎么画。不是一般的功夫,比画一张画还费事,都得做出来。你看这藤条的套儿,谁套谁,几个套,有硬折,有软折,要打碎、分解来研究这些东西。
问:有点像“下真迹一等”的画册。(笑)答:通过这么一点一滴地认识、解剖,画这一遍印象很深,细节都顾到了,连这么一个点儿这都是忠实于原作的,不能乱点,你看这种毛毛糙糙的干笔,效果都能画出来。
问:也都是用国画色画的吗?答:都是国画色。这一本都是吴昌硕的画册,这是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