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月儿也懒散地躲至云层后面养神,唯有几许零零落落的星星还没闲聊够,继续赖着东拉西扯。夜风开始一阵阵拂起,顺带着扫起那些飘落的树叶。起舞、旋转、静止,再一次次重复。我独自一人坐在庭院内欣赏,也可以说是发呆。
“谁?”忽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我惊呼着然后跃身追去。
“你以为你躲在假山后面我就找不到了吗?”望着假山后面映射出的人影,我舒了口气,还是被我追到了,“出来吧,白少爷。”
“你怎么知道是我?”被点名,他倒也不慌乱,大大方方地从假山后走出来,随手还拂去衣摆的灰尘。一见到我,先是有些吃惊,随后立即释然笑道,“别来无恙啊,殿妃娘娘。”
“你好像消瘦了。”挣扎着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口。这些时日他必定是没有照顾好自己,他的眼神黯淡无光,发髻随意而彰显凌乱,他一向注重仪表,现在这般可见他内心苦闷以至于无暇梳理。她竟是这般好吗?好得让他冒险独闯皇宫?当夜风飘洒着他特有的熏香时,我已断定是他,这才穷追不舍,生怕错过了便再也见不到。
“谢娘娘关心。”他倒也不生分,向我走近了些。
近距离地看着他,心里面似是沉下了一粒石子,将原本平静的湖面扰乱了,一层一圈荡漾开来的不再是涟漪而是追念,因为他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白少爷夜闯皇宫所谓何事。该不会是欣赏这宫廷美景吧?”我扯着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像我不问你为何要扮成小厮混入白府,现在你也不要追问我。”他嬉笑着提醒到我与他可谓旧相识。
“谁人在那?”不远处传来了巡逻侍卫的追问声,一眨眼便也巡到跟前。
“殿妃娘娘万福!”来人一见我便立即跪下,身后几人也随之问安。
“起身吧。”我随口应道,只见他起身正眼回视我,我这才惊呼开来,“怎么是你,升官了?”当日他拦我门外的情形依旧清晰,只是今日他的态度改变太多以至于我一开始并未认出。
“托娘娘鸿福,这才从门侍升为卫侍。”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属下的职责是保卫皇宫的安全,夜已深,还请娘娘早些回去歇着。”
“刚才睡不着便出来逛逛,现在有些倦意了,那就劳烦卫侍官送我回去吧。”我佯装打着哈欠,“你看这倦意说来就来,还止不住了。”
“能护送娘娘,属下荣幸之至。”他陪着笑小心地为我开路,我一步一跚地随他们离去。
四周没有动静之时,他方才从假山后现身,望一眼这夜色包围下的宫殿,便速速离开。
“这么晚才回来?”他一进屋便见到独自对弈的人在等他。
“让爷爷担忧了。”他卸下腰间的软剑并盘膝与之对坐,执起黑子陪他一同下棋。
“见到了吗?”老爷子仔细盯着棋局琢磨。
“见到了,只是近些时日他的身体又虚了几分。”说到这,他心里沉了几分,“怕是。”
“生老病死自有命数,这段时间尽量陪陪他。”老爷子捋着白须平静得说道,“你心中可有些怨恨?”
“之前是含着些许的,今日见到他不知为何竟是埋怨不起,或许我心里从未记恨过他。”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字里行间的悲哀还是让老爷子放下棋子,转而拍抚他,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拍着他的背,就像当年他发小孩子脾气时自己也是这般抚慰他的。只言片语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抚慰他的只有时间。
无聊!这宫廷生活竟是这般无趣乏味。我把整个御花园逛了几圈都没找到什么新鲜事物,人都快无聊死了。我耷拉着脑袋倚靠在昨日相见的假山后,闷闷不乐地闭目养神。
“老臣给陛下请安。”
好像是白老丞相的声音。我正欲出去行礼却发现腿麻了,心想还是算了省了这一遭,等他们走过我再出去。
“他昨晚回去之后可有说些什么?”许久我才听闻陛下出声。
“尚儿昨晚有些难过,应该是担忧陛下的身体。”只见一旁的白老丞相恭敬且小心地回应道。
尚儿?是指白尚吗?他昨晚是去见陛下?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我立即聚神倾听。
“他没有记恨孤吗?”他问着此话还不时咳个几声,一旁的丞相立即俯身拍背,只见他立即摇摇手,“不碍的,刚才服了国师的药丹,可能药性发作,丞相无需紧张。”
“陛下的病情似是不见好转,依老臣之见还是让太医们诊治为妥,国师虽说通天理但在药理上并未加以研究。”他从小看着陛下长大,知道他秉性温和,待人待事不彰显君王架子,虽然他也做错过事,但自己依旧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只是这孩子现在病入膏肓却倔强地不肯看太医。
“这病孤很清楚,何必惊动大家。其实丞相你也知道国师不懂医理,他给孤服用的也只是延缓病情调理气色的丹药,孤不想让人察觉异样,这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和骚乱。”他说完又是一阵猛咳,听得我分外揪心。陛下病了,而且还是重病,那他为何要瞒着大家呢?我心生疑惑继续观察着。
“陛下这样让臣很为难,陛下对自己的身体置之不理让老臣很痛心。尚儿昨晚见了陛下回来也是一晚难安。”他怅然叹道,“尚儿昨晚对臣说,他从未记恨陛下,虽然陛下之前抛弃了他母亲与他,但他依旧记恨不起来。”
“是孤没能保住他们母子,是孤的错。可当时的情形孤也是身不由己。”想起当时清清含泪带笑地饮下那杯毒酒,那眼泪是在提醒自己失去了这一生最爱的人,那笑却转幻成一把尖刀深深扎进心窝,让自己痛楚万分。自己身为蓝幺国的一国之君,却保不住自己心爱的女子。若不是白老丞相急中生智将尚儿代替他一出生就夭折的孙子,恐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皇儿了。他的心时常绞痛,特别是从尚儿眼里读出那种冷漠与厌恨之时。
“陛下已经尽力了。”丞相知道他又陷入过往的沉痛中了,立即宽慰道,“尚儿说这几晚都会来陪陛下下棋。老臣还有事要处理就先行告退,还望陛下多注意身体。”丞相起身唤来了一些宫奴服侍这才安心离开。
白尚是皇子?对于这个消息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他居然是不被皇室所接受的皇子,怪不得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被抛弃过的人喜欢抛弃世人,那种落寞只有他自己明白。
“皇兄,你等等我!”当身后那个气喘吁吁的丫头追上来的时候他立即拦住她。
“我不是说了吗?狩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适合你们女儿家。”碰到一个难缠的鬼丫头,蓝殇头疼至极。
“为什么皇嫂可以去,难道她不是女儿家?皇兄你偏心,我才不依呢。”她可不吃这套撒娇般地摇晃蓝殇。
“你说谁去了,皇嫂?”他有些听不明白,按住她乱晃的手。
“我刚才看见皇嫂轻装便束地出去了,她说和蒙恬他们约好了,你带我去吧。我保证乖乖跟在你们身后。”她睁大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眼里充满了期待。
“那好吧。”他终是拗不过她,只好带上她。那两家伙说好三人行居然还偷偷邀了璐儿。唉!自己刚才还和璐儿说要在书房帮父皇处理国事,这下得挨批了。
“小姐!”一见来人她便热情地拥了上来。
“你这丫头,一见本少爷衣冠楚楚英俊潇洒就送上来,我可招架不住。”此语一出,抱着我的女人立即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这才松手。
“你都嫁人了还没个正经。”她轻笑地说道,“知道你们要去狩猎,我怕你饿着给你备了最爱的点心。”说着便把包袱递给我。
“那有劳少夫人了。”我背起包袱坏笑着看她,“我记的蒙恬和我的口味一样,不知这做点心的人是否真是给我做的。”知道她要伸出小拳袭击我了,我轻笑着避开,还不忘调侃几句,“怎么,被我说中了?”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推开门的蒙恬见状好奇地问道。
“我很久未见到阿紫了,自然格外高兴。”看到她现在幸福的样子,我心里很欣慰。
“我们出发吧,他们都在门外等我们了。”蒙恬拉着我往外走说道,“等回来了,你们姐妹俩再叙旧。”
“路上小心!”身后传来了阿紫的关切,我偷瞄到身侧的某人听闻幸福地笑了,我立即回身对着阿紫做了一个大鬼脸惹得她直笑。
“哎呀,这不是日理万机的殿下吗?你们居然让殿下把国家大事抛掷脑后随你们去狩猎,你们可知罪!”一踏出大门就看到神情不自在的蓝殇,立即玩兴四起。我严肃地斥责蒙熊二人,并且很诚恳地俯身请求道,“殿下万不可不顾国家大事,还请殿下尽快回宫处理。”
他此刻脸色白红交替,不知怎样回复我。而低着头的我则是一阵窃喜,小样就你那点道行还敢糊弄我。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熊翊之不解地问道。
“你别得理不饶人,我以后不会再瞒你就是了。”他妥协了,或者说是投降更为贴切。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以后在皇宫呆不下去了,我可以去做戏子。”
“皇嫂。”蓝蝶走上前拉着我的手,“你可别这么说,在宫里大家都很疼你,你比我这个公主都吃香。”她实话实说,望着我的眸子里多了几许羡慕。
“这不是要去狩猎吗?再不去太阳可要下山了。”我率先骑上马前进,“要走的快跟上。”甩下他们策马扬鞭向前面驰去。
“救命啊!”林子里似是有谁在呼喊,我立即拉紧缰绳停下。“救命!”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这声源似乎在向我靠近。
“公子救救我。”只见一彩衣女子拼命向我跑来,嘴里还不停请我救她。在她终于靠近我的时候,尾随她身后的七八个手持刀斧满脸横肉的大汉已将我们团团围住,个个凶神恶煞地看着我,女子则害怕地躲到了我身后。
“我和随侍路经此地不想遇到这些山贼。我那些随侍都被他们杀害了。”她大声地指责他们的残忍,却又害怕得不敢看向他们。
“小子要想活命的话就给我让开,否则。”说着那为首的贼匪亮了下手里的大斧,只见上面残留着红艳的血花,很是美艳。
“我很久没动武了,这下可以练练筋骨了。”我甩甩手踢踢腿做起准备动作。
“找死!”为首大喊一声并速速向我冲来。
“砰”!他半途中像是中了埋伏单膝着地,整个人也摔倒在地,等他爬起身来,却见一把利剑直顶额头。
“真是活腻了。”冰冷的话语一出,剑锋一转直直地插入了他的脑门,动作之迅速足以让身后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慌乱逃散。
“好身手。”追随而来的几人见状都齐声称赞,熊翊之听着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他害羞地低下头向我们靠近,却不想被冲上前的人紧紧抱住。
“翊之,真的是你,太好了。刚才我多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着便抱得更紧了。此时的泪水不再是因为害怕而是欣喜之泪。
“芝月?”褪去刚才拔剑时的冷漠,现在的他温柔似水,这是我们未曾见过的,于是我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感觉他们似一对久别相逢的恋人,或许根本就是。
“有蛇!”一旁的蓝蝶突然惊呼开来,只见一条毒蛇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不过它还没选择目标就只闻嗖的一声,宝剑出鞘,它瞬间被截成两半。
“没事吧?”翊之只是轻问了一声便再也没看过蓝蝶,这让她心里泛上了一层落寞和凄然,她便退在后面不再言语。
“你叫芝月?雀城主之女雀芝月?”我大大方方地向她走去,反倒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后了。知道她想错了,我立马换上调笑的表情,“哎呦,雀小姐这么快就不认识我这个救命恩人了。你可别误会,本少爷已有妾室了,而且还是个十足的母老虎,所以不敢对小姐有非分之想。”
“你这丫头,我看天塌下来你都正经不起来。”蒙恬笑着拉住我,“你看你,把人家雀小姐都吓坏了。”
“你是女的?”她听出端倪随即问道。
“她就是殿妃梅璐,我这条命也是她救的。”翊之抢先替我解答了美人的问题,随即便也开始点评我,“她就是喜欢开玩笑没个正经,其实人挺好相处的。”
“我听着这话怎么不像是在表扬我呢?你们两可别忘了,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要是再能搭救虎健,我岂不是三大贵族的救世主了?”我自我陶醉般地幻想着三大贵族少主任由我差遣的情形,我让熊翊之跳舞,让虎健翻跟头,雀芝月给我捶背,越想越开心,直至最后连嘴也合不上。
“咳咳!”蓝殇出声唤醒了我,我这才发现前面的这一对似乎并不高兴,相反脸上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我说错话了吗?我使劲回忆着,对了,虎健!前段日子他奏请陛下赐婚,陛下也恩准了虎雀两族联姻,我听闻还直夸他们郎才女貌。不过看现在这情形,前面这两人好像才是一对。
“今天雀小姐来到此地,我提议大家去畅饮一杯欢迎雀小姐如何?至于这狩猎,下次再活动。”一提到美食,我这眼睛都发光了。
“我想先回宫了,出来的太久,母后会担心的。”一直不出声的蓝蝶轻巧地跨上马道别。
“让她自个静一会也好。”蓝殇走过来挽起我的肩笑道,“娘娘下了命令,那我们只好遵命了。”
“遵旨,殿妃娘娘。”蒙恬也随即帮腔地行了宫礼,大家欢笑着向酒楼走去。
把酒言欢之后便是各自回府。雀芝月和熊翊之一起住进了蒙府,临行前蒙恬让蓝殇好好照顾我,我记忆中好像是这么说的。我只觉迷迷糊糊,头胀得厉害,早知道会这么难受就不会那么贪杯了。
“还走得动吗?”他轻轻问了一句,见我一个劲地傻笑,无奈只闻他长吁一声,然后弯下腰背起我一步一跚向宫城走去。
“以后若再这么贪杯,我可不管你了,把你扔在路边,看你怎么办。”他喃喃自语,“你真的很重,哪有女子像你这般身重的?”他知道我趴在他肩上睡着了,这才小声埋怨。
“听说了吗,昨晚殿下背着殿妃进入宫门。”
“我也听说了,还是背了一路呢!”
“那燕妃娘娘的宠爱是不是要分一些给殿妃?”
“我看不会。自古男子有几人不喜美色的,殿妃论模样论学识哪一点都比不上燕妃,而且兰美人和紫美人都比之有余。”
宫廷生活无趣之极,上至皇妃下至宫奴都只能以唠嗑打发时间。眼前的几个宫女就在那絮叨个没完打扰了我的清闲。她们把这当作闲聊的秘密基地,殊不知自从那晚相别我就喜欢上了这块地方,特别是这座他曾经藏身于此的假山。我每每倚靠在它身后,似乎总能感受到他身上特有的熏香。
“看样子,你的日子并不是很好过。夫君喜欢自己的妹妹,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宫奴说三道四。你表面风光无限,实质上的苦楚只有自己明白。”不知何时,他已现身于此,和我并排倚坐在假山后。
“大白天你也敢独闯皇宫?”我闭着眼睛享受着暖暖的日光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熏香,心情顿时舒畅不少。“宫廷生活向来如此,不止我,你心心念念的兰美人何尝不是呢?”
“我和她已毫无瓜葛。”他斩钉截铁地和她撇清关系,在我眼里这只是刻意铭记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或许吧!或许你选择淡忘,又或许你选择把这段感情深埋心底,只要这段感情值得你做出决定,那就说明你依旧没能放开。有一句话说,放手也是一种幸福。”我依旧闭紧双眼不愿去看他复杂的表情。
“放手也是一种幸福?”他似是问我又似是独自回味,他转过头看着我的侧脸,突然问道,“若是放开了,依旧不幸福呢?”
“那只能说明你依旧未放开。你的这份执着会害了你苦了她。”我缓缓睁开眼却不想被这耀眼的阳光刺得生疼,我立即别过脸,一时间撞上他还未避开的双眼,四只眼睛就这么面面相对着。我觉得有些尴尬立即起身不想头顶却与身侧的树枝合奏了一下,疼得我皱眉,而依旧端坐着的他见状却笑开了。
“记的你那日贪睡我床,急忙中也是现在这般情形,你这毛躁的性子未曾改变啊!”他随即起身折断那根树枝递至我手心,“这仇我替你报了,算是你陪我谈心的答谢。后会有期。”
“猪八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吐了下舌头,然后将这树枝和头顶上的疼痛一并扔入这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