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乐立刻想到，牡丹曾经带他们去过的那个空旷大厅，黑色地板上摆满一排排白色病床，禁锢着无数人类的地方。妖族的研究中心。
“第二件事，在那个孩子寿终正寝之后，你封印自己妖力，再不出世。”老人云淡风轻的继续道，他忽然露出一丝和蔼微笑，“第三件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一定要第一个向我求助，我会帮你。”
说完，老人不等古乐有任何回答，转身向走廊而去。
古乐目送老人的身影几步就消失在视线里，她握在一起的双手分开，垂下眼帘。
而她身后的蓝鬼此时几乎跳脚：“古乐你怎么这么草率地就答应了！你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什么毁灭妖族研究中心，你自己就是妖怪，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了就你一个有那个可能啊?还有那个封印自己妖力，一听就没安什么好心——”
“我有分寸。”古乐打断品华的话，女生清丽如莲的面容上依然淡漠，浅色的唇抿了抿，“我做的到。”
这个老人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提出后两件事，只不过他明显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因此会要求古乐去毁掉妖族研究中心。
对于古乐而言，她身体内力量被不断吞噬的始作俑者，似乎就是在广场上袭击的黑色气泡，而那明显不是人类的攻击手段。那么，在宋白安全有保证的前提下，古乐不介意报这个仇。第一件事，最难的一件事，并没有那么难以下手。
古乐从来斤斤计较，别人对她的好对她的坏，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现在因为是妖怪的缘故，记忆力更好了，她更深刻地知道人性的自私与丑恶。古乐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黑色眸子平静无波。
而封印妖力，她本来就不希望自己拥有漫长到令人绝望的生命，老人倒是说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法。
对于人类和妖怪之间隐秘的战争和较量，她本来不想参与进去，植物类妖怪组成的生命联盟本身立场中立。只是，妖怪和人类两方似乎都对她这只在人世活动的半妖抱了很大的期望啊。牡丹是知道她只想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吧，所以一概没有告诉她。
不过，在她知道那枚血红药丸是由宋白血肉骨髓制成，却还是咽下的那一刻，她就不可能拥有普通人类的生活了。她是妖，半妖也好花妖也好，她是妖，但是她也是人类，即使那身为人类的岁月有一部分如同黑洞一样不放走一丝光亮，她毕竟曾经身为人类。
尴尬而理直气壮地的存在着。像她一直做的那样。
她要的从来不多。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在她想要死去的时候，她却得不到甜美平静的永恒死亡。在她想要安稳生活的时候，她同样得不到平凡安定的普通生活。现在，她已经无法死亡了，那么，就为了后者去奋斗吧，就算有暂时的动荡不安，也无所谓了。
如果要毁掉妖族研究中心的话，那个人类研究中心似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呢。
坚硬的落满尘土的水泥地面，忽然滋生出无数株绿色植株。萌芽抽叶结苞绽放洁白花朵。纯白颜色的圆小花瓣轻轻摇曳。
“请相信啊，我们的花……”无数悦耳空灵的细小声音响起，似乎来自遥远的远方，模糊隐约，彼此重合而重合的不紧密，随着风声，似乎一支旋律奇异的乐曲。
摇曳的圆小白色花瓣瞬间变成猩红，那不断响在耳边的细小声音一下子清晰许多，“请相信啊，我们的花……”
飘在半空中的品华，遥遥俯视着站的笔直的女生，他第一次见到那褪去散漫无谓神色的面容，冰冷的黑色眸子深处却燃是在熊熊烧着什么火焰，极度的冷静，极度的狂热，异常的脆弱，异常的坚韧，矛盾而不冲突，这是一个在绝望的黑暗深渊中挣扎，抓住了一丝信仰的光明而无法放手的灵魂。
伸出左手，纤纤素手，白皙无名指上，一枚骨戒正散发浅浅红色光芒，古乐勾起唇角。她脚边的暗绿色小巧植株随风摇晃着，赤红色花序似乎那微笑的清丽容颜，残忍而明媚，决绝的美丽。
无数高高低低的建筑物，沐浴在洒落下的天光里。长风吹过树梢，叶子翻涌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路边的行人步伐匆匆。这个世界，按照自己的规则运行着，时间似乎最精密的齿轮不紧不慢的咬合转动，所有的存在都将只剩下痕迹，无法抹去，也无法重新建起。
就像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即使前方是悬崖，也只能一步一步走过去。而最悲凉的莫过于，你以为前方是一片柔软的青草地，犹自微笑着迈步过去。
古乐微笑着，俯身抱起自己的衣服，步伐轻快地走进走廊，宋白快下课了，他们还要一起去吃饭。她身后的天台一切恢复原状。
品华跟在古乐身后，他盯着哼着小曲儿的女生，明显能感觉到古乐心情很好。只是，为什么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哪里出了错，似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纯粹出于直觉的危机感，非常微弱，但是非常真实的存在。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古乐突然的改变，因为古乐突然心情愉悦？品华猜测古乐刚才一定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难道说这个决定很危险？古乐总不会想要毁灭世界吧，这就是个冷笑话好吗……
不得不说，作为灵魂体存在，或者说，由执念构成的蓝鬼，对于执念是异乎寻常的敏感。古乐并没有想着去毁灭世界，她只不过是想着去毁掉人类和妖怪的研究中心而已，那些被视作种族发展不可动摇的根本的研究中心……
古乐不死，除非全部杜若植物灭绝，这个发生的概率相当小，同时古乐是个正在快速成长中的妖怪，她具备足够力量，再加上她脑海里储存有生命联盟积累下来的全部知识，并且这些知识会与世界同步更新。有了这些硬件设备，古乐才会在神秘老人面前一口应答下毁灭研究中心的要求。
只是，似乎没有考虑到什么……没有考虑到什么呢……
拎了书包，宋白在人流中走出教室，看见走廊里正在和田甜说话的古乐。古乐也回过头来，招了招手，嘴角翘起，一向有些虚无的笑意真实许多。
宋白快步走过去，握住女生的手，指尖传来温暖触感，少年温和地笑着，站到古乐身后。田甜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宋白眼里只有微微笑着的古乐。
“砰！”什么东西砸到地面的巨大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