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桌子上摊开的书本,黑色印刷体却进不了眼里。
那时候,是半夜了。他开车和喝的烂醉的哥哥回家。
夜色深沉。一道光束扫过,照亮黑暗里潜伏如兽的一排平房。呼吸间是满满的酒臭味,宋白无奈地打着方向盘。
这里算是郊外,城乡结合部,该有的人什么都有,该有的设备什么都没有。半夜三更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开着车,宋白提心吊胆。可是看他老哥的状态,宋白不能也不敢让他开车啊。
打开车窗,透透风,不然密闭车厢里的酒味大的可以熏死一头牛。宋白这时却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或者说,是争执声更确切。
他很快听明白。两个学生被一群二流子围上了。
他本该目不斜视地直接把车开过去。可是,听着女生的尖叫声,男生的求饶声,以及一群男人的笑声,他握紧了方向盘。
在看见那个把自己女朋友推开逃走的男生出现在车灯的光束里时,他魔障一样,一脚踩下油门,直直撞了过去。
看着那个人被撞飞出去,他手脚发软,似乎被抽去体内所有力气,耳边都听得到自己那巨大的似乎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车子就这么停在路上,车灯照亮前面的黑暗,黄褐色土路在灯光下发白。红色血液,慢慢蔓延。那个男生的侧脸在路灯下,即使有血液流淌,看上去还是耀眼,那么帅气的五官。
那群人在车子还没有停下的时候就散了。
路边有悉悉索索爬起的声音。一个纤瘦的身影,慢慢走到车灯的照射的范围里。
是那个女生。看上去,很是幼小的模样。波波头,应该烫染过,带着弧度的丰盈卷发蓬松立体,偏褐的发色很深,衬得肤色很白,一张清秀小脸格外可人。只是,她一身衣服已经被撕扯的破碎,露出大片大片肌肤,甚至身上有些地方还有被揉捏后留下的印记。她浑身沾满尘土,看上去狼狈不堪。
宋白以为她会哭泣,会惊慌失措,会害怕恐惧,会——都没有,那个小女生干净眉眼间,很是平静,她嘴角甚至还有笑意,浓浓嘲讽的冰冷笑意。
宋白在车里驾驶位坐着,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女生。她把躺在道路中央生死不知的男生拖到路边。
然后,打开的车窗外,一片黑暗里,响起女孩子与可爱外表不符的极为清冷的声线:“谢谢你。现在把车开走吧。”
宋白下意识的听从她的话,发动了车子。等车子开动,他才意识到什么,向车窗外看了一眼,只能看到浓浓黑暗。远处的遥远似乎天际的地方,有一盏盏移动的亮点,宋白知道那是在高速上行驶的车子。
风从车窗灌进来,宋白发热的脸颊逐渐被冷却。他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指,苦笑。
这件事情,他准备深深的把它埋葬到心底。
只是,没想到,会和那个女生考到同一所大学,还是同一个专业。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那个女孩子变化大的他几乎没有认出来。
穿了绿色迷彩服,身材纤瘦修长,戴了军帽,黑色直发梳了低马尾,一脸散漫无谓的神色,让人连她五官都看不太清晰,只觉出这个女孩子的懒散来。和那天夜里天真烂漫令人亲近的女孩子比起来,这个女生,似乎站在河的彼岸。你走不过去,她也不会走过来。足够遥远的距离,却也足够安全。
如果不是有人喊她,听见她那清冷的声音,宋白恐怕都认不出她来。
宋白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觉得闷闷的,格外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那个女生。知道了她名字是古乐,知道了她为人处世都是淡淡的,知道了她跟谁也不亲近跟谁也不疏远,知道了她总是一个人……。
直到后来,军训结束那天晚上,同学们都聚在一起,小型的开个联欢会,嬉笑玩闹不亦乐乎。
宋白坐在自己班同学围成的圈子里,看一个哥们儿在圈子中央跳街舞。叫好声鼓掌声里,他下意识向古乐班级的方向看过去。
他们似乎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一个女生追着一个男生打闹着。那些欢声笑语里,他没有看到那个女生。
视线掠过高高的观礼台,注意到阶梯状的看台上,有个小小的黑色人影。直觉那就是古乐,宋白起身向观礼台走去。
登上了几级台阶,他才回过神来。
在有些结巴地告白后,他才终于明白自己这些日子的奇怪情感来源于哪里。
只是,没想到,古乐只是叫他坐下。更没有想到,她会向他讲述那件事。听到她用了平淡无谓的语气硬生生撕裂自己的伤口给他看,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她后来自杀,他一颗心似乎被狠狠地揪了一把,生疼生疼。
他也许这一生也忘不了,黑暗和遥远灯光糅合的昏暗里,那个清秀的女生,墨色眸子清冽,带着一丝丝易碎的希冀,流转着别样的光彩,让人莫名地觉得心疼。眉眼间还是懒散的无谓的,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这只是她的伪装和掩饰。
女生轻轻问他,“我已经不相信了。然后,你说你喜欢我。我再相信一次,好不好?”话语天真如孩童,他却知道,这是她多么沉重的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于是,他愣了愣,回答她,“好。”
他答应了她的。
宋白合起桌子上的书,纸页哗啦生响。看了眼讲台上正往黑板上写着什么的老师,他夹起书本,起身,径直在投过来的视线里垂头向后门走去。
站在空旷校园里,少年疯狂地奔跑起来,迎面的夜风拍打在脸上,有湿润的液体滑落脸颊。直到再跑不动,气喘吁吁,将手里的书扔到地上,坐上去,宋白环顾了下四周,黑暗里路灯的光亮勉强让他看清身边景物,只是泪光里的世界光怪陆离,他看不出自己跑到了哪里。
“你想不想帮古乐?”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