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轻轻的，古乐不知为何想到冬日里擦去窗玻璃上雾气，向外张望的孩童，她听见宋白说，“古乐，你今天，出什么事了？”
古乐鼻子忽然一酸。
今天出了什么事……今天没有出什么事，只是有妖怪找上门来，拿她朋友来威胁她去做事而已……可是，她要怎么开口，难道要告诉宋白，她是妖怪？
她是个妖怪，是个拥有妖力的妖怪，还是个不会衰老不会死亡的妖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她就算得到了又怎样，她注定会失去！
古乐握着手机，立在阳台上，立在浓重黑暗里，说不出话，有眼泪沿着脸颊缓缓滑下。
阳台门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里面灯火通明，有女孩子的嬉笑打闹，外面，只有裹挟着黑暗的冷风。女生单薄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几乎看不清晰。楼下路边的一盏盏路灯那温暖的灯光，却似乎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那么真实存在的虚假。
长久的沉默。
“古乐？你到底怎么了？”少年有些慌了，“喂?喂喂？古乐你还在吗?”
摊开另一只手掌，静静的看着手掌掌心生长出的一株小小植株，赤红色的花朵在黑暗浸染下有几分妖艳。古乐唇畔扬起，笑的哀凉，声音却是平静，“宋白，你说，如果一个人的存在，会给她身边的人带来危险，会给她在乎的人带来生命的威胁，她是不是该离开。”
“那个人是有意为她身边人带来危险带来威胁的吗？那个人对她身边的人重要吗？她身边的人在乎那些危险吗？她身边的人能承受住她的离开吗？”宋白一连串的反问道，“如果那个人只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有可能伤害到身边人而擅自决定离开，只是为了自己不受内心的谴责，却丝毫不考虑身边亲近的人的感受，也不认为自己有可能保护身边的人，不去努力而只是一味的选择逃避和放弃，她就太自私了!”
“古乐，我在你宿舍楼下。我想见你。”宋白说完就挂了电话。
在路灯下的少年不停的走来走去，不时低头抬头，低头看脚下黑色影子，抬头看向女生宿舍楼门。那五六级的台阶似乎高不可攀。路灯灯光下他清秀白净的眉眼是有些模糊的美好。
一抹纤细单薄的身影慢慢从门内走出来。
一级一级踏下来，垂着头，发丝掩住脸庞，女生明明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却让人觉得每一步都正在远去。
宋白几步上前，一把抱住古乐。感觉到怀里人的体温，宋白搂紧女孩子窄窄的肩膀，有些不安，却只是沉默。
他直觉古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只是，他不想勉强古乐告诉他。他觉得古乐很像一株植物，自顾自生长，似乎对周边的一切毫不在意，实际上却对每一滴雨水每一缕阳光都心存感激。明明脆弱的不堪一击，却要佯装强大。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古乐。”少年轻声道，“古乐……”
古乐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深夜里，躺在床铺上，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古乐感觉自己似乎摔在深谷谷底粉身碎骨的人，有不知名的猛兽窥伺，她却精疲力竭，无能为力。
第二日天气晴好。也没有几节课，古乐被田甜拉走去陪她买雪糕吃。
一个人举着一个雪人雪糕，古乐和田甜走在学校里的人工湖湖边。粼粼的透明水面倒映出蓝的天空，偶尔有一两尾鱼儿摇头摆尾，似乎是在白云里游走。湖边栽种着柳树，不断有风吹拂起纤纤柳枝。隐隐有杨柳如烟的柔软意味。
连不怎么喜欢吃的甜腻的雪糕，也可口许多。
田甜牵着古乐的手掌，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嘴里还哼着歌，古乐能听清几句歌词：“路上有开满鲜花的树……阳光会碎落成一面湖……循着流星方向可不可以找到幸福……心像开满花的树……”
古乐看一眼田甜，女孩子黑色头发上别着一枚七星瓢虫的发卡，红底黑点，圆圆滚滚的样子，古乐又看一眼田甜手里举着的雪人雪糕，微微笑起来。
视线放向远处，古乐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看见两个正远远走来的两个人影，仍旧都是一身黑衣，胸前佩有小白花，似乎刚刚参加完葬礼。
是浩一浩二。浩一远远的挥了挥还在的左手，脸上的笑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看的清楚，他身边的浩二一脸阴沉。
“田甜，我记得你今天要交一篇古文翻译吧?”古乐转头对身边的女孩子道。
看着田甜连蹦带跳的跑向教学楼，什么时候出现在古乐身前不远处的浩一浩二已经站定。
等田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古乐跟随在浩一浩二身后，走向柳荫深处。
不知为何想起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古乐自嘲的扯了扯嘴子。
立在一个幽深昏暗的巷子里，古乐能看见浩一浩二在黑暗里发光的眼睛。
摊开手掌，掌心是一缕白色毛发，古乐轻轻吹出一口气，白色毛发一根一根飘散飞扬，飞向四面八方。
下一刻，所有的白色毛发消失，女生闭上双眼，微微垂首，双手在胸前合十，似乎虔诚祈祷的模样。
浩一紧紧盯着自古乐脚边迅速冒出的绿色植株。一株又一株绿色植株出现又消失，消失后重新出现的却是不同位置。满地都是不断闪现的杜若。
浩二扯扯哥哥的袖子，“哥，她没耍什么花样吧？”
浩一瞥一眼他，“你老实呆着。”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杜若。
仔细观察的花，那些杜若的植株正向水面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的向外漫散而去，形成的是一个圆形，也因此包括了任何方向，不会有任何遗漏。
女生脚边的杜若植株已经不再出现，那些植株已经蔓延向了远方。古乐今天穿了一袭深青色长裙，荷叶边的裙摆微微摇曳，她本身似乎就是一株杜若。
不知过了多久，闭上的双眼缓缓睁开，一双瞳眸是莹润剔透的红色，不过眨眼间，瞳仁便恢复黑色。古乐抬起一只手，撩起滑落脸颊的发丝，淡淡道，“找到了。”却没有说出具体位置。
黑暗里一片寂静，气氛隐隐有些僵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