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初云便觉唐突。
都怪外面那些碎嘴子，一见到她便拉着她这么问，问来问去，她都忍不住要相信了。要说春娘在等柳侍郎，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因为春娘原本就已经属于柳侍郎，并且一直属于他，春娘是风尘女子，能有这份痴心更属不易。柳侍郎待春娘自然也不薄，为了她花下大把银子，等于包下了她，正因为这样，春娘的日子才过得自在。她不必接客，每日里只需拣选些喜欢的人，聊聊诗词，唱唱歌，笑几笑，把银子往端王妃那里一交，端王妃也就不说什么了。
只是，奇怪的是，这都第二天了也没听说柳侍郎来找春娘。虽说大门关着，可是柳侍郎要是来了，保证会有人看到，并且立马会把消息传开。
要知道，大家可是都在猜测柳侍郎究竟会不会来赎春娘呢。
赎，柳侍郎是赎得起的，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心。
初云隐隐觉得不妙，因为柳侍郎要是真想赎春娘，恐怕早就赎了。如今春娘主动提出，柳侍郎却不出现，这不是明摆着躲起来了么？
她替春娘委屈，难道这烟花女子就真求不来一个真心？若是春娘真的是在等柳侍郎，那春娘现在岂不是很伤心？
可是初云又觉得春娘不至于这样傻，春娘何等聪明，初云都看得懂的事，春娘怎会看不懂？
所以她忍不住问了春娘那个问题。希望听到春娘否定的回答。自从她被卖进四季阁，春娘亲自向端王妃要下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把春娘视为她这辈子最亲的人，她看不得春娘伤心。
可是，春娘在听到她的问题后，居然只是眨了下睫毛，连嘴角都不曾动一下。
“春娘，你就不能和我说说话么？”初云憋不住问道。
春娘还是没反应。
初云咬着嘴唇，忽然觉得难过，忍着没落泪。她一向最为依赖春娘，一旦春娘变成这副模样，她就有些六神无主了。
此时的春娘正倚窗坐着，头微侧，面无表情，原本漆黑灵动的双瞳如今毫无生气。初云在心底叹气，扭身要走，出门之前回头看了春娘一眼，竟被她捕捉到，春娘那双如死水一般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这道光如一粒石子，落入那两潭死水里，死水于是有了生机。
然而，初云宁愿这两潭水仍旧是死的，她很后悔自己多看了春娘这一眼。
因为，那道光分明是仇恨之光，非刻骨铭心之恨不至如此，那是一把刀，一团烈焰，在高昂着等待，等待把对方千刀万剐、剥皮去骨、烧成灰烬。
初云忽然想到，春娘没死，只是再也不是从前的春娘了。
有人在春园门口鬼鬼祟祟，初云不用细看，便知道那是夏园里的丫鬟离柯。她知道，离柯准是带来了什么消息。初云虽说有些讨厌离柯的碎嘴子，却也不得不承认，离柯的消息很灵通。四季阁的后院比不得前院，虽说清净是好处，但缺点也是太清净，亏得离柯每次都能及时把消息传到后院。这次，离柯又带了什么消息？
莫不会是柳侍郎来了吧？
初云急急跑过去，拉住离柯就问。
可是离柯说出来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事实。
原来，有人不久前见到柳侍郎出了柳府，骑上一匹枣红骏马——竟是出城去了。
……
寰舒玉算是明白了，换个身份的过程虽麻烦，却也不抵这个身份本身带给她的麻烦——寰家三小姐着实不易做。
早上洗漱完毕，她便等着开饭，自打昨天下午从棺材里爬出，她就一直没吃过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叫她吃饭，倒是小仙忽然跑来，催促道：“三小姐，你怎么还不去给老夫人请安？”
“啊？”寰舒玉这才想起，小仙早上曾告诉她，她应该每日早上去给老爷夫人请安，这是寰家晚辈都应该遵守的规矩。可是她当时正想着别的事，对小仙的话左耳听右耳冒，过后就当没听到一样。
她急忙让小仙带路，跑去给老爷夫人请安，寰老爷不在，原来是去参加朝议去了，还没回来。
明和元年，朝廷封郑令为昭王，改昭州为昭国，都胤城，寰老爷作为本地望族，没少出钱出力。明和二年，藩镇割据，各路诸侯纷纷称王称藩，昭王郑令正式建国，定都胤城，疆域扩展至临江以南流域，仍奉年号明和，尊虞文帝万扈为天子，但建立朝廷，以昭州军为禁军，设三省六部，擢升各将领亲信。寰老爷就是在此时被封为同平章事，从二品。
听着唬人，却没什么权力，但寰老爷对国家大事很是积极，每逢朝议都要参与。据说他这般积极并不是因为他关心什么家国天下，而只是生怕错过什么大事让同僚嘲笑他消息不灵。
寰夫人没有责怪寰舒玉，估计是看在她失忆的份上。
可是寰墨风却没那么大度，借着机会挖苦嘲讽她，一副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样。
寰舒玉起初还想着要和寰墨风和睦相处，有容让之举，结果这家伙蹬鼻子上脸，完全不懂适可而止，她也就不再客气了。
“看来是舒玉的错了，谁叫我失忆了呢？”寰舒玉嫣然一笑，“要是我还记得四哥这么小家子气，像女人一样，我一定小心翼翼，不去惹恼四哥。”
一番话说得寰墨风目瞪口呆。以前的寰舒玉生气了会撒泼，会大骂，会暴跳如雷，唯独不会这样和和气气地笑着，说出阴损恶毒的话来。寰墨风从来没领教过，也便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子辈都请过安，这才开始吃早饭，倒不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仍是各回各屋，只是不请安就不会开饭罢了。这是规矩。
想她三岁半离家，七岁母死，辗转被端王妃收养，堕入青楼，何曾守过这等规矩？未免觉得讨厌。不过她初来乍到，也觉得有几分新鲜。
吃过饭没多久，就有家丁让小仙来传达消息，说是大小姐要她过去一趟。
大小姐？寰倾雨？
呵，原来还有一个姐姐等着呢，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不过，大小姐不是出嫁了么？难道今天回娘家了？问过小仙，她才知道，大小姐是要她过府一叙，就是说，她要去大小姐夫君府上。
问：是哪个府？
小仙答：平昔公府。
那不就是柳家么？寰舒玉的睫毛略略颤抖，猛然盯着小仙，黑眸璀璨，宛若珠光灵动，“她夫君是谁？”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小仙有些惊讶，怔怔地答道：“是工部侍郎柳淳。”
居然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