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没有将许青妤带到正殿,而是到了后园子,春意盎然,满园花香,还有唧唧的鸟叫声,许青妤没想到自己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情景,也许不应该好奇,可是她总觉得意外,宁倩正在荫凉的树下,逗着笼里的一只白色鸟儿。
“妾身许氏,恭请宁修仪安福!”许青妤恭恭敬敬地行了安福全礼。
宁倩回头看了看许青妤,莞笑如嫣,“起来吧。”言毕又回头继续逗弄那只鸟儿,仿佛那是有着极大乐趣,她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小金勺,上面是鸟食,可是那只鸟儿就是不吃,在笼子里扑来扑去的。
“谢宁修仪!”许青妤起身,站在宁倩身后,来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许良娣对养鸟可有什么心得?”宁倩忽然问道,许青妤抬头望去,宁倩回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许青妤只能摇摇头回道,“妾身惭愧,不曾养过。”
宁倩笑了笑,“那许良娣也过来瞧瞧吧!我呀,对这也没什么门道,就是瞧个稀罕。”许青妤点头上前几步,这才留意笼子中的鸟儿雪白得毫无杂质,和许青妤以前见过的不可相提而论,想必是极其珍贵的。
宁倩似乎瞧出许青妤的心思了,便道,“这鸟儿是上个月家里人进宫时带进来的,权当个解闷,可小家伙也不知是宠坏了还是怎么的,最近的胃口是越来越差的,没有人费点心思哄哄,还不肯吃东西。”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无奈,许青妤忍不住感觉有趣,嘴角无意勾起一丝笑意。
“这鸟儿金贵,与妾身以前见过的不一般,妾身不敢擅作主张。”许青妤不敢怠慢有失,还是带着谨慎回道。
“鸟儿再金贵,又能金贵得过人么?人命尚且不值两句话来得金贵,更何况这鸟儿。”宁倩带着温和的表情,缓缓道出这几句话来,许青妤微怔,为何她说出这些话来,也是如此平和,还是说,是她太较真了?
人命尚且还不如几句话?可不是么?许青妤有些寒心,她不知道宫里的人到底会麻木到什么地步,又会狠心到什么地步,一言一行,都仿佛在刀尖上,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坐吧,不必拘礼了。”宁倩许是站得久了,感觉有些累,坐到一边的石凳上,宫女将悬挂的鸟笼取下来放在石桌上,供她逗玩取乐。
许青妤应了声,只坐了石凳的半边,但好在面容素淡,瞧起来也自在不算拘谨,宫女很快上了茶点,宁倩将鸟食洒在石桌上,打开笼子,许青妤见况不由问道,“宁修仪不怕鸟儿飞了?”
宁倩只是含笑摇摇头,打开后笼门后,白鸟在笼子里还扑动了好几下,才从里头出来,也不飞,扑扇着翅膀两只爪子在石桌上走来走去,许青妤瞧着稀奇,照理说,这鸟儿应该会飞走才对,怎么会?许青妤想到难道这鸟儿受伤了?可从它扑扇翅膀的灵敏上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这鸟儿倒是有灵性,晓得主人的好,放出笼子都不飞?”许青妤眸光微垂淡言。
“倒也不是它有灵性,只是一旦被养成习惯了,就是给它再大的天空,它也不愿意去飞了,因为,它已经习惯了鸟笼的高度和空间,就像人一样,习惯了,就很难去改变了。”宁倩的声音很柔和,如轻羽飘落,毫不波澜。
许青妤似乎要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又是那种若隐若现抓不住的感觉,许青妤已经不知道自己多少次有过这样的焦躁了,似乎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秘密,而且似乎每个人都明白什么,可她们都不愿意说,今日见过的姑姑是这样,如今这宁修仪也是这样,甚至,那个只是别人棋子的郑充华也是这样。到底还有什么,是她还不知道,又明白不了的。
宁倩捻了一点鸟食在手指尖上,白鸟儿扑扇着翅膀不飞,可却跳跑着到宁倩的手边,用黄色的尖嘴去啄宁倩指尖上的鸟食,宁倩见此对着许青妤乐道,“这鸟儿稀奇就是在这个,喜欢人捻着食饵来喂,偏就不好自己去寻,你也试试,一般人它还不给面子呢。”
许青妤本来没想,不过听宁倩这么一说,她也对这稀奇的鸟儿来了兴致,点点头也兴致勃勃地捻起鸟食在指尖上,凑近白鸟儿。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青葱岁月无知懵懂,红墙一道多少悲望。宁倩有时候会想到,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入宫,该是怎样的情景?若是当初自己都不曾得宠,该是怎样的情景?若是当初自己没有那么无知懵懂,又该是怎样的情景?然而,只有对着明月遥望,廊庭之中无数叹息尔。
宁倩其实挺喜欢许青妤的,说不上的感觉,宫里性情冷漠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像她这样,淡静清冷,安若自在的,倒是不多见,在宓秀宫不得宠受欺负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去了玉宸宫得宠了依然是这样,很难得,只是,宁倩心里有太多的怨和恨,这么多年了,已经磨灭去她太多的同情和人性。
许青妤欣喜地看到白鸟儿扭头用黄色的尖嘴啄自己的指尖,轻微的搔痒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心中,连清眸都似乎要溢出笑意,浅色的唇瓣无意间翘起,她抬眸从白鸟儿身上转移到宁倩这边,喜道,“这鸟儿确是奇怪得紧。”
“许是它与你有缘吧,平日里其他人过苑来喂,它还不屑呢,就更别说那些宫女们了。”宁倩瞧着只是含笑柔望,不作多态。
许青妤点点头,很快指尖上的鸟食已经被白鸟儿啄完,许青妤正准备在弄点,白鸟儿忽然扑扇着翅膀就飞起来,从许青妤身畔掠过,许青妤心中一惊,转头看宁倩只见她却很沉着,并没有一丝惊慌,许青妤忍不住问道,“这,鸟儿飞走了,不要紧么?”
那白鸟儿飞起后也不飞远,就在那树荫下,偶尔飞上树丫上停留,张着白脑袋东看西看,宁倩安抚似的拍拍许青妤的肩膀,“放心吧,它飞不走的,等一会累了,它便下来了。”
许青妤对着鸟儿不了解,只是心想既然宁修仪如此,自己再多说什么反而不妥,再者,那些宫女太监在一边侍候,瞧见鸟儿飞走了一个个还是杵着不动,只有两种解释,一个是正苑的奴才规矩好,没有主子吩咐,便什么都不敢做。二则是,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不等宁倩吩咐,早有数个宫女端着水盆子和帕子过来,宁倩与许青妤洗过手,用干净的帕子抹去水渍,宁倩端起茶盏,打开茶盖,抿了一口后方才道,“许良娣今日前来,想必不是路过宓秀宫顺道的吧。”
五月,又快夏至了,今年的夏季会来得比较晚吧,就如晋德六年的夏季那般,来得特别迟,特别猛。宁倩永远都忘不了,那年的夏季,琼花开得特别美,就像当时懵懂入宫的少女羞涩而娇艳的容颜,那期待的眼神渐渐被望不穿的黑洞吞噬掉,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