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一个上午,天依旧阴沉,寒风如刀,地上微微闪亮的是黎明未逝的霜泪。
已经换了行头衣衫整洁的赞生,拉着一辆厢车在大街上不快不慢的前行。
这三天里,赞生一直在打听奕梦的下落,怎奈在偌大的翰壤城里,找一个闺字不出门的女童,无疑是大海捞针。
而赞生的师父,樊巧卿口中的刀再兴,这三天却是一直不停的喝酒,在酩酊大醉的状态下不断的升华自己的酒量。
更甚的是,他还要时不时的扯着破锣嗓子高歌一曲,搞的快有半座翰壤城的民众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号王八蛋,也不知被谁家的娘们伤透了心,成天寻死觅活的扰人清梦。
这不,又开始了。
“豪情烈、烈酒……烧,傲、傲、傲血已——染半、半江潮。江山俏,梦多娇,嗝!狂侠无、无奈胭脂绕。天涯望、望海角,不问因果,嗯……那啥,乖徒儿,后边什么词来着,你还记得不?”
“师父,您这唱的啥玩意啊?阿姊可不是这么唱的。”
“啥玩意?好小子,长、长能耐了啊。听着老子唱的不行,你、你给老子唱唱。老子倒要听听,你跟你阿姊学的如何。呸,什么阿姊,是你师娘,老子还没醉的搞错了辈分。”
“哎呀,喊习惯了嘛。师父,大清早的唱歌,会被人说没有公德心的。”
“我,你……”
刀再兴被自己的乖徒弟噎的无言以对,气呼呼的晃着手里的空酒坛说道:“老子的酒没了,快去给老子再买些好酒来。”
“还喝啊师父,您这喝了足足三天三夜了啊。”
“老子要你管?老子就要喝,就要喝。”
“师父啊,阿姊的忌日已经过了三天了,您喝了三天来祭奠师娘怀念师娘,徒儿没拦着您。但是,您再这样喝下去,对您的身体实在不好,如果师娘泉下有知,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赞生只好祭出杀手锏,果然有奇效,只听刀再兴砸吧咂嘴说道:“这……好吧,算你小子说得有理。老子乏了,老子要搂着你师娘睡觉,你别打扰为师。对了,那小丫头你还没找到吗?”
赞生一脸无奈的说道:“没有啊,我这快问遍了半个翰壤城,找这小妹妹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愁死徒儿了。再有二十七天便是阿爹和阿娘的忌日,徒儿还想赶回飞雪镇呐。”
“这样呐,嗯……那为师给你指条道吧。”
“哦,师父有何高见。”
“你去给为师先买一坛酒来。”
“不行,刚说好的,您不能再喝了。”
“哎呀,为师这次慢点喝,就此一坛。回飞雪镇之前,为师答应你不再喝了还不成吗?啰啰嗦,怎么像个娘们。小子,你要时刻记得,你裤裆里可是有神器滴。”
“……那好吧,那您告诉徒儿怎么找那小妹妹吧。”
“你先去找家大的酒楼,等开了门,趁着买酒的时候问问小二,朝丽丞相樊崇山的樊府在哪,你去樊府打听打听吧。”
“有什么依据吗?”
“老子的话就是依据。”
“好吧,那就再信师父一回。”
“他娘的,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师父想喝酒的时候啊,您一想喝酒就会变着法的晃点徒弟玩。”
“呃……不说了,老子先小眯一会,你快去给老子买酒。”
午后,一条大道上,又传来了刀再兴杀人如麻的歌声。
“长剑飞鸿,刻画几点沧桑。
横刀狂笑,展露几多锋芒。
曾有几分痴迷,又有几许惆怅。
尽翻风云录,往事如梦一场……”
一曲唱罢,驾车的赞生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师父,徒儿感觉,这首歌您倒是没忘词。”
“嗯哼,这个怎么会忘呢。”
只听刀再兴悠悠的长叹一声说道:“这是当年为师与储君对酒当歌时,储君唱的。”
“哦。”
赞生好奇的问道:“储君?哪里的储君,徒儿怎么从来没听师父说起过。”
“当然是咱们大夏的储君黎正阳殿下。为师跟你说,老子活了也快四十年了,能让老子心生佩服的人没几个,但是储君殿下绝对算一个。储君他这个人,为人亲善、公正,一心向民,是实实在在为咱们老百姓办实事的好殿下。储君开府十一年期间,大改大夏律典,分田地、灭恶霸、提高民生。而且,甭管你是王侯将相,江湖高手,还是各界巨擘,若是犯了法,与庶民同罪。那时候啊,老帝王虽未退位,却已将整个大夏的江山交接给了储君来管理。”
“没啥稀奇啊,徒儿看了很多史书,历代明君皆是如此。”
“放屁,储君的英明神武启是前人能比得了的,况且储君不仅治国厉害,他一身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比师父还厉害吗?”
“额,没认真比过,也就高那么一丢丢……喂,别打岔。老子是想告诉你,再厉害再牛逼哄哄的男人,一旦找错了娘们,那也完蛋。江山不要了,兄弟也不要了,如今也不知他被那妖女忽悠哪去了,这都九年了,你说气人不。”
“师父,那么,那拐走储君的女人究竟是谁?”
“嗯……那妖女好像叫姬洛羽,她的侍女们一直称她为圣女,也不知是哪个劳什子邪教的圣女。那颗‘往生丹’便是她给为师的。真是可笑可叹啊,想不到救老子一命的人,居然是老子自己最不待见的人。”
“是不是您先入为主,把那圣女想的太片面了?”
“也许吧。唉,老子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像储君那般人物,怎么就会被一小娘们迷的神魂颠倒,难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吗?不过,那妖女确实有着倾世容颜,古人云红颜祸水啊。现如今大夏战乱不断已有七年之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储君啊,你走了都九年了,浪够了就赶紧回来干点正事吧……”
“师父您先别感慨了,前面那座府邸应该是樊府了吧,怎么有好多的侍卫在把守呢。”
“老子看看。”
刀再兴收拾心绪,打开车厢小窗看了一眼,点头说道:“不错,是樊府。”
“好啊师父,您果然早就知道樊府的位置,还让我去酒楼打听,您就是为了骗酒喝。”
“哈哈哈,被你识破了。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吧。奇怪啊,怎么御林军跑樊府来了,难道水岳擎见大夏国彻底乱了,跑过来抢弈盛宇的女人了,嘿嘿,有意思。”
“师父你说啥?”
“啥?啥也不是,小屁孩,啥,啥的都问个没完,讨厌。老子睡觉了,你自己忙你的去吧。再见!”
“呃,怎么就突然情绪失调了呢。看来师父您和这樊府有八卦,您早知道那小妹妹是樊府的。我估计是那天,那少女感应到我身上没有隐藏好的杀气,无意间释放出的元力,泄露了她的修炼功法。是不是,师父?”
“就他娘你聪明,一张嘴叨叨个没完,问这问那的,烦不烦,烦不烦,老子睡觉呢,再吵老子试试看。”
赞生笑了笑,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却不知,刀再兴此时已展开灵识,正从樊府的府门开始,一路往府里探索搜寻,缜密的连一只臭虫都放过。
“停车,干什么的?”
将近樊府,一名御林军的侍卫小步跑了过来,抬手示意着大声道:“眼瞎吗,看不见这里戒严了,闲杂人等一边绕路去。”
“你好,这位英俊的大哥哥。”
赞生停下来,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小兄弟我是过来到府里找人的。”
“哦,找谁啊,小兄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长相普通的侍卫听了奉承,语气转暖,冷酷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赞生用手比划着说道:“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大约这么高,闺名奕梦,应该有六七岁的样子。”
侍卫皱了皱眉头说道:“奕梦?没听说过这名字。你确定你找的人是樊府的人。”
赞生肯定的说道:“嗯,我是来还她东西的,呐,这颗避尘珠就是她的。还请大哥哥帮忙到府里问一声。”说着,从怀里掏出避尘珠。
见到避尘珠,侍卫像是触了电一般突然大声道:“哦呀,原来,你要找的是倾城郡主。小兄弟,你,你先等在这,我去通报。来人,照看一下这位小兄弟。”
话音未落,那侍卫一脸惊喜的转身往樊府飞快跑去。远远的就听他大声地说道:“报——将军,启禀将军,倾城郡主的避尘珠找到了,避尘珠找到了!”
“哦,是吗,东西呢?”
“在那边一个小孩的手里,兄弟们看着呢。”
“好,很好,你快跟我来。”
听觉极好的赞生一直听着,不由自语道:“倾城郡主,谁家的郡主?朝丽的王族不是姓水吗?”
“在哪,在哪呢?”
片刻功夫,一个身穿孝服的女童带着哭腔,率先跑了出来,在她的身后簇拥着一群大人,大多数都披麻戴孝。
赞生见那女童正是前几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奕梦,忙挥了挥手高声说道:“小妹妹,这呢。”
“小哥哥,是小哥哥。”
奕梦看到赞声,跑的更快,而在她身后,两道散发着深蓝色光芒的身影直接窜了过来,率先站在赞生身侧,小心防备十分谨慎。
不用看,是两名灵阶巅峰元武者。赞生满不在乎,待奕梦来到近前,赞生将避尘珠交到她的手里。
“小妹妹,这是你的避尘珠,上次你落在了给我的荷包里了,还给你。”
只见奕梦双手颤巍巍的接过避尘珠,一把捂在自己的胸口,痛声哭了起来:“梦儿找到避尘珠了,终于找到了,呜呜……”
跟在奕梦身后的少女小琪,此时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儿郎走到赞生跟前,满是感激的冲他躬身拜谢:“谢谢你了小兄弟,谢谢你。”
男女有别,赞生不好出手搀扶,只能嘴里劝道:“这位小姐姐别这么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路上始终在打量赞生的老相国樊崇山也上前两步,满口文绉绉的说道:“好孩子,古人云‘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小小年纪,便如此德端品正。说吧,孩子,你想要什么奖励?”
赞生淡然一笑,诚恳的说道:“老爷爷,晚辈不需要什么奖励,将不是自己的东西物归原主,本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做一件对的事情为什么就一定要有奖励呢?”
听赞生这般说,樊崇山捋着胡须满意的赞道:“好孩子,真有谦谦君子之风。”
赞生谦逊道:“老爷爷过奖了,老爷爷,府上可是有家人仙逝。”
樊崇山叹声说道:“唉,正是。”
“哗啦!”
赞生听得清楚,这老爷爷说完后,厢车内有酒洒落。一向喝酒连一滴酒都不舍得浪费的师父,这是怎么了,手怎么会抖?
见对方并未明说,赞生没再详细打听,非亲非故,何须多问。
只是看奕梦捂着避尘珠痛哭不止,再一回想刚见面时她说的话,赞生已不难猜出仙逝之人是奕梦的母亲。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赞生怜惜的看着奕梦,毫不犹豫的往自己怀里掏去,顺手摸出一颗鸽蛋大小的深蓝色晶石。向着樊崇山说道:“老爷爷,按照晚辈家乡的习俗,晚辈需要随上一份薄礼以示哀悼。”
“小君子无须多礼……这,五阶上品的元琼灵珀,这如何使得。”
身为朝丽三朝元老,见多识广的樊崇山看到赞生手里的深蓝色晶石,心中不由巨震:出手如此阔绰,这娃娃什么来头?
一旁的小琪也看得真切,作为元灵师樊巧瑛的徒弟,这元琼灵珀她还是认得。只是,五阶上品的元琼灵珀,她从师父那也只见过两次。据她所知,一颗五阶上品的元琼灵珀,其交易价约有十万金之巨。若放到拍卖行,赶上豪门巨贾参与竞拍,拍到十五万金以上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这是有价无市的奇珍。
对于赞生的身份,小琪也开始好奇起来,但怕少年不知手上是何物,所以出于好心开口问道:“小兄弟,你可知你手上的是什么?”
“当然,一颗五阶上品的元琼灵珀。”
少年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赞生先谢过小姐姐心意。还望老爷爷收下吧,我与奕梦妹妹亦是有缘,当日受其恩惠得以解了晚辈燃眉之急,晚辈一直铭记于心。今天既然遇到贵府白事,怎可置若罔闻。”
“好,好吧。还未请教小君子高姓大名。”
樊崇山接过赞生手中的元琼灵珀,毕竟是圆滑事故之人,他自认为,能随手拿出等同十万余巨金的物件做随礼的人物,莫管年纪大小,身世绝对非同小可,再拒绝这样的人,反而是不给对方面子,有可能是要得罪人的。
赞生躬身再施礼道:“晚辈没有高姓大名,叫赞生就好。”
“嗯,赞生,好名字。古人云‘何赞为圣呼?生有百辛之炼,命受千挫万折,不可灭其意,无可夺其志,悟天道,施教众黎者,圣人也。’好,好名字。”
赞生一笑置之,并未向樊崇山说明,自己的名字并不是圣人的圣字。
樊崇山有意多了解赞生,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外面天寒地冷,小君子请到府中吃茶。”
赞生忙正色道:“多谢老爷爷抬爱,实不相瞒,晚辈家中还有急事,今日善缘已续,来日方长,何敢再做叨扰,还望老爷爷恕罪,放晚辈早踏归程,晚辈感激不尽。”
“这样啊。”
樊崇山心中略有失望,面上却隐藏的极好,只听他继续说道:“那就过几日也好,小君子可方便告知家门,老夫到时带梦儿前去回礼。”
“回老爷爷,晚辈外乡人,乃是一介山野顽童,不敢劳动您大驾,这就告辞了。小妹妹,我走了。”
赞生的心性,最不爱与裁心镂舌心机不纯的人打交道。几句交流,几番察言观色,赞生已无兴趣与樊崇山啰嗦,向奕梦打了个招呼,回身便拉起厢车要走。
“小哥哥,你,你要走了吗?那你多保重。谢谢,谢谢小哥哥,呜呜。”
奕梦一直哭的伤心,见赞生要走,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不舍之意,哭的反而更伤心起来。
“还请节哀小妹妹,保重,后会有期。”
赞生拉着厢车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车厢里突然响起了师父刀再兴的声音:“樊崇山,老子问你,樊巧卿和樊巧英她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