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见她的第一眼起,他便知道;自她如梦呓般呢喃,喊他“哥哥”的那刻起,他便知道;自她在他面前倒下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这辈子,与她相遇便是解不开的痴缠,那从骨子里溢出的悲凉,怎是执念、寄托可以言说,可以比拟。
赫连睿渊起身,一步步迈向对面的女子,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彼此心尖,男子单膝下跪,双手交叠与额,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一拜、两拜、三拜,“汝辈,赫连睿渊,以父母祖上之名起誓,今生愿跟随百里妖莲左右!”
“三年。”话罢,妖莲转身离去。
看着那渐渐隐没的白色身影,男子粉搏的唇角勾起,寂静的空间,回荡着男子轻不可闻的呐呐碎语,“百里妖莲,你是怎生的一个人呢?”
“赫连公子!请随属下来!”黑衣银面侍卫悄无声息出现在男子面前。
“有劳!”赫连睿渊,本是南溪国振国将军赫连萧将军幺子,三岁被送往峰峦蝶谷学艺,怎知学艺归来,全家遭奸人陷害,女皇一道圣旨,满门抄斩。将军府三百七十二口,俱牺牲在皇权的斗争中。他发誓要颠覆整个南溪国,夺了皇权,将南溪皇族赶尽杀绝,已慰家人在天之灵。
长廊下,素衣女子背手而立,熟悉的温暖围绕,依偎在男子温软的胸膛,妖莲满足轻叹,“勿离……”
“妖,滚滚红尘,勿离眼中看不见世界,只有一个你!如若要死,我先行,答应我。”男子下颚磨蹭着妖莲发顶,字字句句戳在妖莲心底,鲜血横流。
“这一世,拥有爹爹与勿离,妖莲,之幸,福兮!”
“妖,答应我。”男子故我。
妖莲转身与他对视,那眼底坚定不容动摇。
“好,我答应。”深深埋进男子怀中,这几个字却好似活生生在剜她鲜活的心。
“他同意了么?”
“嗯。”
“勿离,你怪我么?”
“不会,无论何时何地,任何决定,只要那人是你,勿离永远跟从。”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募然听见
你天籁之言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勿离》
皇宫大内,处处金碧辉煌,宫侍女官奔走忙碌,井然有序,筹备三日后廖国茽帝寿宴。
御书房-----
御座上,帝王眼神晦暗,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冷寒之气,房中本是温暖如春,可所有人却仿如置身与冰天雪地。
堂下,几个黑衣女子双膝跪地,身上黑衣褴褛,血迹斑斑。几人面色煞白,嘴唇干裂,唇角血迹干涸,身形晃动,显然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裸露的肌肤鞭痕累累,鲜血不断渗透,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
整个书房气压低沉,一片死寂,人人噤若寒蝉,身体抖如枯叶,唯独那一人自始至终,温润如水,一脸浅笑淡然。
男子柳眉微弯,清澈如泉般的眼眸,如麋鹿般惹人怜爱,一身简单的苏青锦衣穿出了俊美飘逸,眉目间有着女尊国男子少有的英气。男子淡笑饮茶,手中蓝花伯瓷茶盅,茶香袅袅,好似屋中一切皆与他无关。
端起桌上茶盅,微抿一口,眼脸微抬瞟向堂下几人,“徐翔,她就这么放你们回来了?”平淡至极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然---了解茽帝的肖素知道,茽帝此刻定是愤怒至极。
“是!”唤作徐翔的黑衣女子,声音虚弱的应道。
“都说了什么?”
“回皇上,未置一言。”
“尔等退去吧!自个去暗部领罚。”
“是!”几人相互搀扶着,蹒跚退出书房,殿中只剩三人。
一室静默,久久无言,堂下男子兀自沉默,御座帝王唇角扯起,似笑非笑,眼中凝满狠唳阴冷,良久,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御用薄胎茶盅碎裂成片,昭示着帝王的隐忍崩溃,愤怒难当。
“呵呵呵……!”阴冷笑声自帝王口中溢出,茽帝怒极反笑,心中恨怒交加,恨不得把百里家挫骨扬灰。
好一个百里世家,好一个百里妖莲,当真不把我大廖国帝王放在眼中,真的是有恃无恐啊,哼!孤倒要看看,你百里妖莲有几斤几两!
“母皇,您今日唤孩儿来,恐有吩咐吧,母皇尽管严明便是,孩儿洗耳恭听!”男子眼神平静,依旧笑如春风,看向茽帝道。
“皇儿,母皇的意思你因明了。”茽帝看着眼前男子,心中不忍,眼神亦转为柔和,他终究是她的血脉,从小宠爱至极,她又何曾舍得,可……
“沛然,你……可曾怨怪母皇?”
“不曾,儿臣自小明了,生在皇家,注定沦为牺牲品。”悦耳的声线平静无波。
“哎……是母皇对不起你,你下去准备吧,待孤寿宴后便随百里妖莲回府。”茽帝低垂螓首,不再看男子一眼,语气满含无奈。
暖阁内,素衣女子蜷缩窗下锦榻,凤眼微眯,一身慵懒之态。
妖莲把玩着手中玉饰,身侧矮凳,白衣男子将剥好的果仁送至女子唇边,间或端起茶盏温柔的喂女子啜饮,一室温柔缱绻,柔情满溢。
此时,一紫衣女子进入暖阁,走到榻边单膝跪地,恭敬道:“主子,一切均按主子吩咐办妥。”
“嗯,冷璇,派往南溪国的人都回了些什么消息?”妖莲余光扫向紫衣女子,软绵绵的声音说不出的滋味,几乎能挤出水来。
“回主子,俱谍报,南溪国现任女皇五十有八,身体常年浸淫酒色,早已虚耗殆尽,孱弱不堪,已时日无多;身前育有六女三男,皇太女至今未立,朝中现暗潮汹涌,各方势力正争储暗斗。”
“大皇女为首,三皇女跟从,由右相孟袖拥立成一派;四皇女为首,五皇女二皇女相从,由兵书两部尚书拥立成一派,六皇女乃皇后嫡出,与父系家族,拉拢朝中三位将军,数位文臣,又是一派;而真正皇权早在三年前便被架空,掌权者乃南溪国左相范厢伊。”
“哦?还挺复杂,看来有意思了,让他们尽管斗,静观其变,时刻回报与我。”妖莲眼中精光闪烁,唇角扯起,笑的那叫一个贼。
“是!主子,三日后茽帝寿宴,礼物已备妥,主子可要过目?”冷璇起身,看向妖莲道。
“拿去给我老爹过目,他老人家要是满意即可。”
“属下这就去!”话罢,冷璇转身退下。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而入,相对而坐的男女静默饮茶,浅啜慢饮,气氛宁静而美好。
沐浴于光中的男子,怪石般的峥嵘,朝旭一般的美丽,松林似的忧郁。他的硬朗,他的俊逸,不经意间流露的霸气与风华卓绝,在这个女子为尊的女尊国度绝无仅有。
此刻的他,真的好像战风,那个被她融入了灵魂深处的男子。那个即使违背伦常,她也要爱的男子。妖莲近乎痴迷的看着对面的男子,找寻那深入骨髓的痕迹,他们实在是太像了,就仿佛岁月从未流逝一般,那个人依然浅笑不羁的望着她,时光未曾将他们两人隔开。
心口一抖,妖莲下意识低垂下头,不敢正视那双极为相似的眼。
那双眼睛,清澈幽深如古泉,上面隐约笼罩着一层薄雾——然,那薄雾背后却没有了深浓的爱,亦失去了恒久的宠溺,这所有的一切被冷漠疏离所取代。
那冷漠的眼底似乎又隐忍着她看不懂的复杂,她不想看清他眼眸之下的含义,所以才会落得如此狼狈不堪,她承认自己此刻怯懦了,她在逃避。逝去这么多年,如今再见同样一双眼睛,同样的面容,虽心再清楚不过,心口的疼痛依然难以平复。
看着那人痴迷的目光,赫连睿渊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在看自己,想到此处,心不由得一缩,眼中复杂扩散,狠狠的压下心中的不适,面色平静无波,道:“我和他真的那么像吗?你每次虽在看我,是透过我,在看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