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秋月明的脸上。
这是一张让人永生难忘的脸，半边脸美到让人窒息，半边脸却看得让人恐惧，全是剑伤，横一道、竖一道，齐齐整整的，像农家养鸡用藤条扎成的笼子上整齐划一的一个个小方格。
这是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在她的脸上划下如此深浅一致、间距一样的伤口？这又是什么样的仇怨，能对着这张脸下如此的狠手？
对于一个女孩来说，尤其是漂亮美丽的女孩，毁容，没有比这更狠更凶残的方式了。
伤疤，很久了。
中年人冷漠的看着秋月明，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竟然笑得停不下来。
秋月明听着这笑声，心底生出阵阵杀意。这笑声里，她听到了愤怒、不甘，但更多的是漠然和快意。
默默地盯着中年人，直到他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秋月明才冷声说道：“别以为你是我的父亲，我就会放过你。”
中年人，赫然竟是魔教七长老之首的秋远客！
秋远客沉声说道：“你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秋月明不再说话，仰头看着天空，泪水，从脸颊滑落，一边脸上的泪滴早已落地，另一边，依然还在脸上。
在她很小的时候，脸就被秋远客给毁了。
那是她永远的噩梦，秋远客的剑实在太快了，以至于秋月明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的时候，血早已从脸上流到了地上，点点滴滴，像是冬天白雪里开出的满枝梅花。
那一刻，秋月明告诉自己：父亲，死了。
秋远客说，这，只是开始。因为你是乾门的人，所以，你要变得更狠、更残忍，而怨恨，会让你变得更厉害、更可怕。生为乾门之人，便要有随时牺牲的勇气，要有狠绝到六亲不认的铁石心肠。你的父亲是秋远客，所以，你的生命注定与别人不同。
童年是短暂而美好的，而秋月明的童年，却是漫长而恐怖的。睡梦中、吃饭时、玩耍时……毒打总会无来由的到来。秋月明咬着牙忍受着，告诉自己，我很快会长大，我很快就可以自由……
乾门的人私底下说，秋远客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的练功制毒打月明。
秋月明还未满一岁时，她母亲忽然身染重病，离开了她。
大家都说，这个孩子命犯孤煞，克父克母。秋月明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克父。
秋远客对于有关秋月明所有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用他的话来说，这样的人，才是乾门重新崛起的希望。
后来的事，自然验证了秋远客说的话。
十三岁开始，她就被秋远客安排的杀人、杀人、再杀人。八年了，秋月明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她麻木到累，累到麻木。她不管那些人该不该杀，在她眼里，那些人都有同一个名字——秋远客。
七年前，乾门七长老之一的木青风，因攻打慕容剑室身受重伤不治而亡，秋月明，便成了七长老之一，那一年，她仅仅十四岁。
她偷偷地学习制毒，想要毒死秋远客。八年了，除了噬心散被秋远客认可外，其它的毒，都被秋远客当成佐料……吃了。
……
“咳咳……”秋月明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秋远客冷漠的说道：“醒了？”
“终究还是低估了你的无耻。”
车帘掀开，南宫默缓缓的从马车上下来。
秋远客淡淡一笑，说道：“人类是很奇怪的动物，斗不过别人，就说别人无耻，自己赢了，便是另一番说辞。”
南宫默叹息一声：“你本不是这样的人，当初你我二人……”
秋远客摆手打断南宫默的话，漠然说道：“我只要钥匙。”
南宫默摇头道：“钥匙我自会交给教主。秋远客，难道你不觉得你手伸得太长么？”
秋远客大笑道：“那又怎样？那个废物，早就该让位了！”
南宫默怒道：“二十年前，要不是教主发觉情况不对，事先将我们七人和你女儿藏于地窖之中，哪有我们的现在？”
秋远客冷笑道：“我们只是恰好被选中的那几个。难道你觉得他是在救我们？你错了，他是在救他自己！想想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我们，他这个废物，早就死了。”
南宫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七年前你擅传教主之令，贸然挑起事端，结果引出烟雨令，教主大计至今无法实施，还害的木师弟不幸身亡，这都是你的过错！”
秋远客淡然说道：“烟雨令又如何？只要我们抢先拿到降魔令，有何所惧？”
南宫默摇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降魔令果真有翻天覆地之能，那么取令的钥匙，又怎会随随便便的遗失在江湖？”
秋远客沉声说道：“不要找这么多借口，我只要钥匙。交出来，我们皆大欢喜，至于教主那儿，我自会帮你了断。”
南宫默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炼药是为了什么，你终究是畏惧教主的，你虽然有觊觎之心，但是你没有勇气面对他，所以一直想着用毒药来对付教主。”
秋远客和秋月明脸色齐齐变了，二人做的事情，其实一模一样。
秋月明扫了一眼秋远客，恰好秋远客也看了过来，秋月明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睛。
秋远客冷哼一声，说道：“不错，不过你知道的晚了，他现在已经毒至心脉，死亡，很快就来了。”
南宫默冷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要小瞧那些风云一时的人物，强大，自然有强大的理由。如果教主连你给他下毒都看不出来，他就不配是乾门的教主。”
秋远客哈哈大笑道：“用毒，天下几人能超出我秋某！”
南宫默叹了口气道：“别忘了，我们的武功都是他传的。”
秋远客闻言一怔，张着嘴，却没有了笑声。
冷汗，瞬间湿了后背。
秋月明给他下毒，他可以知道，那他给教主下毒，教主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把那些毒药当成佐料吃了呢？
一个人自负久了，就会选择性的忽略一些自己的缺点，秋远客只记得教主武功高强，但是他竟然忘了，教主，还会用毒。
冷静了一下，秋远客挥了挥拳，笑道：“中毒是装不出来的。何况，就算他没中毒，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你觉得会是我的对手么？”
南宫默沉默了。
秋月明忽然开口道：“他也许不是你的对手，那我们剩下的这六个长老呢？”
秋远客怒喝道：“你们也配？这一生，我只佩服一个人，就是当年的叶之问，不过，他已经死了。当今天下，我为伯，便绝不会有仲！”
南宫默看了一眼秋月明，她又戴上了面纱，坐在那里，看起来很瘦小。
秋远客嘿嘿冷笑道：“从今日起，乾门再无七长老，因为，你们不配与我并列。”
南宫默摇头嘲讽道：“便是我一人，你敢说你有百分百的把握胜我么？”
秋远客冷笑道：“连教主我都给下了毒，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们？”
南宫默和秋月明大吃一惊，秋远客看着他俩，快意地说道：“你们，都将听命于我！”
南宫默寒声道：“我的杀意，是你做的手脚？”
秋远客笑得十分开心，说道：“那是自然，这杀意，便是一颗种子，而她的噬心散，便是水和养分，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
南宫默跃起来，大喊道：“那我便用这无穷杀意，杀了你！”
秋远客轻轻一跃，到了马车旁边，讥笑道：“你最好不要尝试，我能给你下毒，自然便有治你的法子。我还指望着你替我开疆扩土呢。三天之内，给我钥匙，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说罢哈哈大笑，跃上马车，急速而去。
长街上，南宫默一脸怒容，而秋月明看起来却是风轻云淡。
南宫默沉声问道：“我们真的都被他下毒了？”
秋月明寒声说道：“连自己的女儿都下得去狠手，你觉得他还有什么事不会做？”
南宫默看着秋月明，心里百般滋味，叹了一声。
秋月明问道：“钥匙，到底在哪？”
南宫默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发觉中了迷烟的时候，就把它扔在了街上。你真的是很聪明，的确，在大街上下毒，我确实很难防备。”
秋月明睁大眼睛，失声问道：“江湖上人人争抢的钥匙，你竟然就这么随意的扔掉了？”
南宫默淡淡说道：“有人对付我，自然是为了得到钥匙，反正都是丢，我为什么要让别人如愿？其实，只要你说，我自会给你，何必这样？”
秋月明冷笑道：“如果能靠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接受别人的赠送？”
南宫默笑笑，想起一些事，想起一个人。
秋月明收起琴，上了马车。
南宫默问道：“你要去哪里？”
秋月明没有回答，马车慢慢的在长街上前行，达达的马蹄声，清脆响亮。
南宫默就这么在长街上站着，站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去找钥匙，他知道，那把钥匙是假的，因为，任何一个人得到这把钥匙，绝对会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人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