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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侦探故事(2)

“因此,不会太久了。”玛丽娅继续追问,但她没有得到答案。“不会太久,”她催促萨利纳斯,“是吧,费德里戈,不会太久?”

“是的。”萨利纳斯安慰她,“这种事情总是这样的,我能举出无数的例子来。事情总会得到解决的。越糟糕的事,判决越快。”他停了一下。“只是我们必须生存下去。”他说,“我们有的是机会,玛丽娅。”他微笑着补充说。

这是不错的台词,尤其是在家里使用的时候,而且萨利纳斯已经把每个细节都仔细琢磨过了。

玛丽娅也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

“如果我们远离那两个圈子。”说这话时,她好像是在祷告。

“说得对,”萨利纳斯毫不动摇地点了一下头,“远离追捕者和被追捕者。”

“这么简单,费德里戈?”玛丽娅问道。问题来得突然,有些不符合游戏规则。萨利纳斯用怀疑的目光迅速地瞥了一眼妻子。他需要考虑。

“不。”他小心翼翼地说,“很显然,圈子是越来越扩大了。”

“就像漩涡一样。”玛丽娅说。

“如果你喜欢那样说的话。”萨利纳斯优雅地赞同了她的说法。他等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玛丽娅对这个比喻很满意。萨利纳斯平静下来。“一切都取决于时间。”他说。

“取决于事情的速度。”玛丽娅说。

“当然。”萨利纳斯点了一下头。他们又一次摆脱了困境。现在,他们每天晚上都要这样表演一遍。令人棘手的游戏,需要注意规则。

“我要窒息了!”玛丽娅突然开口说。

“不,只是有点儿喘不过气,”萨利纳斯想逗她高兴,“就如同我,如同每一个人。”她会突然紧张起来。现在真的是紧张了。“别看你的表,”他对妻子说,“他会回来的。”

此后,他们沉默不语。他们分别坐在两张扶手椅里。萨利纳斯喷吐着带有香味的烟圈。他伸出长长的、肌肉发达的双腿,黑色的漆皮鞋在黄昏的微光中闪闪发光。他解开高级西装的纽扣,松了松时髦的领带。

玛丽娅直着腰坐着,双手放在大腿上。

他们在等。两个人都在等恩里克。我们已经把恩里克记录在案,他们惶恐地盼望着他回来,就像盼望他们的命运一样。

恩里克的日记放在我的面前。我正在翻着它。对那些字迹难以辨认之处,我早已进行了译解,我熟悉它们的页码。日记是搜查住宅时我们没收上来的,恩里克死后我买了下来。我把它随身带到了这里。他们并没有特别为难我。我告诉他们我想写回忆录,需要笔记本。他们按规定检查了一遍,然后就交给了我。真的,我的情况还不错,没什么可抱怨的。说实话,在我们这里这样的愿望几乎得不到认可——那些绝顶聪明的规章制度的制造者就习惯写出这样的规定。我告诉他们那是我的日记。在一定程度上讲,我也没有撒谎:因为是我买下来的。

它在我手上是件好事。我把它买下来是做了件聪明的事。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神奇的力量引导我把它买下来。我只管把它搞到手,因为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不能让它落在别处。它应该在我这里。于是,我从我们资料库的头儿手里买下它。头儿掌管着这类资料,我没费多少力气就和他达成交易,因为我知道他的弱点,偶尔也能帮上他的忙。由于海关间常见争议和硬通货方面的考虑,有些品牌的酒精饮料当时短缺。我们每个人肯定都还记得那些无聊的岁月。他没有狮子大张口,买恩里克的日记其实我可以给他五倍的价钱。幸运的是,他不知道行情。之后,他对日记本去向的记录做了必要的修正。

你们惊讶吗?为什么?我还知道比这更奇特的故事呢,一旦讲起来我就收不住尾。我们这里发生了许多事情。调查局里也是人在工作。人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是人,不管他们是多么不同。

恩里克是大学关闭时开始写日记的。也就是说,是在胜利日之后。

我翻开其中一页:

“讲述我的日子:不可能。讲述我的计划:没有。讲述我的生活:我没有活着。

“他们粉碎了我的希望,粉碎了我的未来,粉碎了一切。恶棍。”

我翻过一页。

“我存在着。这还是人生吗?不,只是植物。看来,在存在主义哲学之后只可能有唯一的哲学:非存在主义,即不存在之存在哲学。”

我承认,这对我来说有点儿高深。我不懂哲学。也许听起来有些怪异,我理解不了恩里克,就如同理解不了迪亚兹一样:我跟不上他们的思路。在一定意义上,他也使我头痛。当然,这是不一样的头痛,完全不一样。

我翻过一页。

“非存在。不存在者的社会。昨天,在大街上,一个不存在的人用他不存在的脚踩到了我的脚上。

“我在城市里散步。地狱般的闷热。我的周围是司空见惯的夜晚的喧嚣声。人行道上是一对对恋人和匆匆赶往电影院和娱乐场所的人。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过着不存在的生活。或者,他们是存在的,而我不存在。大街上,两个男人中就有一个人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似的。这些警察无处不在,他们在窃听,在怀疑。他们以为,没有一个人关心他们。他们的想法是对的:人们不关心他们。这几个月已经够了,人们对他们已经习惯了。

“我进了一家咖啡馆,瘫坐在露台上。由于气愤、闷热和无助,我喘着粗气。拥挤的平台,小资们的蜡像展览。他们正在聊着商店、时髦货和娱乐。一个女人用尖利的声音不停地大笑着。女人们的香水味同她们臃肿肥胖的身体散发出的淡淡的、黏糊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的右边是一位脸膛黝黑的男子,油光黑亮的美国式短发向后梳着,肉乎乎的脸在靠近耳根处肿了起来,就像得了腮腺炎似的。他的眼镜框是黑色的。他的嘴巴动得越来越厉害,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像是在自言自语或是在吸吮糖块。但后来我才发现,他原来是在努力适应做得过大的两排假牙,他不得不寻求权宜之计。他的妻子同他在一起,姿色凋零,但风韵犹存。后来,一名秃头男子来到他们身边,他也带着妻子和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年轻人看样子是秃头夫妇的儿子。我不顾颜面地偷听了他们的谈话。男孩子很快找到了一句合乎时宜的话:今天天气真热。戴假牙者回应说:‘天有没有热过,我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度过了它。’后来,他突然宣布:‘我们死后肯定会埋在黄土地里!’我吃惊地抬起头:也许,他还知道自己生活在何处?但他不知道,我坚信是假牙让他变得疑神疑鬼。他的上排假牙和下排假牙就像骆驼的两个蹄子(顺便说一句,如果让我再思考一下,骆驼不是有蹄动物),那是在他无能为力而又疯狂的时刻被强行安进嘴里的,因某种固执和充满仇恨的决定,而他现在就得永远携带着它们。他的妻子,那位风韵犹存的妇人不停地聊天,声音轻柔而又充满自豪感。她兴高采烈地讲述最新消息,说市场上已经有了新货,还把市场上能得到的东西都列举了一遍。秃头的妻子也插了话,后来秃头也插了话。他们的一致看法是:随着局势的稳固,生活在好转。他们愉快地声称,他们可以体会到商业生活中的动向。条件在改善——这是秃头的看法。乐观的气氛占据上风。他们又要了冷饮。我最想做的就是把炸弹扔到他们中间。”

我翻过一页。

“丑闻发生后,大学遭到关闭,从此就无法跟男孩子们交谈。可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事情,知道他们在某个地方见面。我去了名叫‘蓝色海岸’的浴场。他们在那里。我早就知道。我试图与C交谈。他嘲笑我。他说,他们是来洗浴的。他们不信任我。所有这一切皆因我的父亲,就因为我是他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成了他的财产。每个地方都在排斥我。多么丢脸啊!”

我翻过一页。

“自杀的念头是傍晚时分产生的,很准时。这个时候是最有吸引力的。随着太阳的衰落,女人的诱惑力在增强,这就像热带淋巴一样,它潜入我的皮肤,软化我的肌肉,松弛我的内脏,把我的头往身体里面拽,融化我的骨头,充满甜蜜的厌恶,它允许深深的快感。我知道一件事能抵御它:我对我母亲充满焦虑的爱。

“此外,还缺少工具。父亲的左轮手枪藏在保险柜里。我错过了机会,没能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枪,现在要再搞到手就非常难了。它最有优势:实用,干净,简单的响声无法形容。在我的想象中,枪响之后是深深的寂静,仅此而已。其他的一切都伴随着琐碎的劳动。上吊:选一条绳子,在天花板上选一个好地方,再打个结,尝试——难道椅子也是要我自己踢开吗?然后,只听咣当一声——我已经无法抵制这个壮观的场面,这个不可避免的、我所爱的人会看到的失礼行为。可怜的母亲啊!……要不,我就跳到大弯道上。但急速下坠,花费的时间,柏油马路一下子撞向我双眼的壮观场面,然后是尖叫!——我讨厌吃药。

“当然,生活也是自杀的一种方式。其缺点是,持续的时间太长。”

我翻过一页。

“在某些情况下,自杀是不可以接受的。实际上,这是对穷人的一种不尊敬。”

啊,我承认,在这一行行的文字中,有某种东西总是在遮蔽我的双眼。恩里克还年轻,非常年轻。对于任何事情,他都需要理由。要生活下去,也需要理由。这样的人还是个孩子,不是成年人。但由于这样的一行行文字,居然让恩里克的日记躺在资料库里发霉,这是我无法忍受的。即使是现在,买下它对我来说依然是一种安慰。

我翻过一页。

“我的生活中有令人作呕的东西。要结束这种无所事事,从寂静中走出去!……是的,沉默是真理。但这指的是那样的真理,它是沉默的,而且那些说话的人都是对的。假如沉默是完全的,且有上帝存在,这时的沉默才是有效的真理。在这种情形中,我们可以谈论人类的一种罢工,就像谈论天堂里要求上帝加薪一样。

“因此,我必须说话。甚至比说话更多:我必须行动。我想尝试继续一种那样的生活,我努力把它变得有价值,以便让我活着。”

我翻过一页。

“昨天晚上的事故。我亲眼看见一辆白色小轿车撞向一个摩托车手。尖叫声。人们把轿车后座上的女乘客放置在人行道的边上。人们在围观。她的血在车道上汇成了小河。

“今天早上,跛脚的卖报女人。她有一个小女孩,非常漂亮的孩子。看得出,她是卖报女人唯一的希望。她给女儿穿衣打扮超出自己的能力,还给她买了许多甜食。今天早上,小女孩逃离了她,站在远处的车流中。母亲呼叫她也没用,女儿从远处刺激她,指着自己长长的鼻子,还扮鬼脸。跛脚的卖报女人不断地引诱着她:‘过来,我的小女儿,快过来吧,把你的巧克力吃了吧!’最后,孩子终于往她的方向移动。当快到她身边时,卖报女人一把抓住她,开始打她,带着残疾人的顽强和她们所希望的对嘲弄者的残酷。

“我是各种暴行的病人,尽管现在这已是我们这个世界很自然的秩序,我还是想行动。”

我翻过一页。

“我在大街上碰见了R。”

我翻过一页。

“我们同R交谈。一种可能的友谊?有趣的是,我们在大学里彼此几乎不认识。”

我翻过一页。

“R来看望我。他承认,他在大学里恨过我,我看起来像是富裕的、无忧无虑的花花公子。我们开怀大笑。拉蒙很穷,靠奖学金上大学,夏天和假期得打工。然后,我们互相倾诉。他对整个事情的看法和我一样。但是,他心中的苦涩更加强烈。也许,多了点儿。但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为了能够学习,他牺牲得更多一点,而现在一切都表明是徒劳。他承认,他非常害怕。这种感觉经常伴随着他。虽然如此,他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有趣的是:我不害怕,而且还小心谨慎。他说,他必须干某种坏事,只是这不仅不能把他从害怕中解脱出来,而且还把他最终与那件事绑在了一起。我问他是否计划干这种事,或者也许已经在替什么人工作了。(人们纠缠在多么愚蠢的表述中啊!)他没有果断地回答,而是模棱两可地笑了。连他也不信任我。我绝望了。

“然而,母亲认为R不值得同情。我问为什么。‘他长着奇怪的眼睛。’她说。这就是理由!我大笑了一番,并亲吻了她。”

我翻过一页。

“R来看望我。我对他说,我也许会参与某种有意义的事情。他什么也没有许诺,但我依然感到轻松了些许。终于,我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和我的小心翼翼。现在至少有人知道我了:我将不会像以往那样孤独。我必须赢得他的信任。我敢肯定他在干某种事情。”

我暂时停下来,合上日记本。我坐着,沉思着。我想起恩里克,这个孩子是那样地渴望生活、行动、友谊和爱情。

我想起R,恩里克猜测出了突然与他建立友谊的可能性。

这个R我们非常熟悉了。他叫拉蒙,玛丽娅的话排除了一切疑虑。他叫拉蒙,是的,拉蒙·G,他还有一个名字叫金属眼。

我该怎样描述他呢?请你们想象一只吸血虫,一只有热情的吸血虫——这样就能找到拉蒙。他总是在吸吮某人的血,坚定地,持续地,充满虔诚地。他有特别的能力让人开口说话。如果我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让我变成任何东西都行。当他把吸血管插进一个人的身体时,这个人差不多马上就开口说话,仿佛他用自己的唾液把某种疫苗注射进了受害者的身体。我认为,这样的家伙都有一个诡计:他们用某种东西引起人们对他们的兴趣,然后立即默不作声。再后来,就只是在倾听。哦,当然,他们有的是时间。这样的人看起来像是迷途的家伙,只有受害者才能拯救他们,受害者使用的是废话、建议,经常还用金钱,甚至是身体。在这些手段当中,就拉蒙来说,女人或男人对他几乎是一样的,他对两者都很喜欢。但这并不等于说,他会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拉蒙是谦虚的,他总会发现各种机遇。他把一个人的血吸饱后,便从他身上掉下来,然后再爬到另一个人身上。到这个时候,他才回忆起以前所有的猎物的味道,而新的受害者经常总是愿意获知:拉蒙的熟人圈——与其熟人圈子部分吻合——全由白痴、道德僵尸或者下三烂组成。这时候,受害者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表现出与自我截然相反的面目。拉蒙则在倾听。拉蒙用倾听鼓励他,用理解鼓动他,用谦恭和惊讶刺激他,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把他抱起来,放在某种东西的底座上。他用全神贯注的、僵硬的、目空一切的、一动不动的、有点儿疯狂的眼睛贪婪地死盯着受害者。这期间,他已经在想下一个了。

拉蒙是个英俊的年轻人,高大,消瘦,皮肤黝黑,宽松的运动衣穿在他身上还挺得体。他经常以这身装束出现。

玛丽娅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古怪。哦,对了,调查局的毒品专家能用更准确的语言表达这个。当时,我们对这类事情很认真。国家的道德存在基于调查局的良知,上校强调了这一点。他想看到纯洁的人民和纯洁的心灵。这是他的那些特别讲话中的内容,他在议会和调查局都是以同样强调的语气发表这些讲话。于是,我们到各地打击了几次。毒品的价格已经上涨。拉蒙正缺毒品,因此他的眼睛变得更加无精打采,更加铁灰色,更加恍惚。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诬陷、害怕、认清形势和苦涩。

他对恩里克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拿到了奖学金,但假期必须打工,因为他穷。此外,拉蒙穷并不是因为爹娘穷。拉蒙十七岁那年离家出走。只有鬼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没有前科。我们知道他的事,是因为我们感兴趣。他是同麦克思一起跑的,麦克思是尽人皆知的同性恋,他在职业栏里写道:哲学家。他离开麦克思后到处流浪。他来到一个生产手工艺品的公社。男人和女人混在一起编织工艺品,一丝不挂。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享受可言,要是能知道的话,我宁愿变成任何东西。他离开公社后和一个姑娘同居。他离开这个姑娘后,和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妇人同居。他离开妇人后……我就不往下说了。正如人们所看到的那样,拉蒙的性格不安分。他为自己的脚下寻找坚硬的土壤,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和所有其他的人。他害怕社会,因为——他说——他了解它杀人的法律。他尤其害怕警察,害怕他们又憎恨他们。但如果想听我的看法的话:拉蒙需要的就是害怕。天知道为什么,可别指望我解释。我对灵魂一无所知,我愿意当警察,这是我的职业。可以说,这样的家伙被带到我们这里来并非什么大新闻,像他这样的人有的是。他们害怕就是为了让恐惧感突然消失。他们将任何事情、任何人都看成是卑贱的,为的就是让他们自己也成为卑贱的人。就每个人而言,每个人都与别人不同。这个拉蒙同时在上着大学。大学里几乎没人怀疑他什么。他考试成绩优秀。他靠自己的知识赢得了威望。他靠自己的风度征服了教授们。他听他们讲课,他们则与他交谈。只是他的眼睛……但这个我已经说过了。各位对此有何看法?这个拉蒙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偶然落在我们手上的。就是说,他当时落在了我们手上事出偶然。在别的时候,他也是跑不掉的。他迟早会落在我们手上,我对此毫不怀疑。恩里克日记中写到的“大学丑闻”为逮捕他提供了机会。

那不是一个太大的丑闻。我们带进来几个小崽子,谁也没有特别注意他们。我们刚过完胜利日不久,每个监狱和拘留所都人满为患,被拘留的人就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走廊里。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澄清大学的民主问题。偶然能听到一两记耳光的响声,但迪亚兹很快就把大部分人给放走了。他的眼睛却盯上了拉蒙。迪亚兹把他叫到走廊,他按照要求把额头、手心贴在墙上。

前一天晚上,我们值夜班。我已经厌倦了这些小崽子。

“你想从他身上搞到什么?”我问迪亚兹。

“我还不知道。”他回答道。迪亚兹是个不知疲倦的人,他的眼睛是不可能被欺骗的。那时,我们对拉蒙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没有前科。这一点我们通过电话就可以了解到。更多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们处在一个时代的开端,刚刚取得胜利,登记制度也不完善。需要好几天的工夫才能查清一个人的资料。迪亚兹很急。我们有事情做。

迪亚兹让人把他从走廊请进来。他让他坐下,随意提了几个问题。拉蒙开始还算镇定。但迪亚兹很会提问。一刻钟后,拉蒙开始大喊大叫起来。他忍受不了紧张。他没有对恩里克撒谎:他必须干某种坏事,他最终把自己与这件事捆绑在了一起。迪亚兹的运气在于他在拉蒙身上觉察到了这一点。迪亚兹喜欢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说过,拉蒙开始大喊大叫。他把所有的憎恨都发泄到了我们头上,就像呕吐的人那样。他管我们叫诬陷者,说我们为清白的人编织了一张网。他叫我们屠夫、凶手和刽子手等等。迪亚兹低头听着,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将五指在面前收拢。他在休息。这时,拉蒙突然沉默了下来。寂静,长时间的寂静。迪亚兹艰难地站起身来,绕着桌子转了一圈,然后一条大腿搭在了桌子上。这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坐姿。他就这样坐了一会儿,与拉蒙面对面。突然,他弯下腰。他没有过分用力,注意着不让拉蒙身上留下明显的伤痕。接下来是罗德里格斯登场。我这个新来的小伙子在做审问记录。

这之后,就已经不需要再费口舌了。拉蒙坐回原来的地方。迪亚兹问他抽不抽烟。他抽。迪亚兹把雪茄烟盒递给他。罗德里格斯问他渴不渴。他渴。罗德里格斯把杯子放在他的面前,从冰箱里拿出橙汁。(那时,我们就是靠这个可恶的橙汁度过一整天的,干着地狱般的工作,忍受着地狱般的炎热。)

迪亚兹简短地向他交代需要做什么,即他必须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和形式把报告交上来。

从他那里,我们第一次听到恩里克·萨利纳斯的名字。

我承认,迄今我一直在翻阅恩里克日记的某些部分。我做得还不够。这是事件的重要线索,它导致引起死亡的驾车案,忽视它是不聪明的。

他也不够诚实。我却想成为诚实的人——如果现在不诚实,要等何时?首先,是对恩里克要诚实,但对诚实的艾思泰拉和我自己也要诚实。

我往回翻,几乎翻回到恩里克日记的最前面。

“如何才能使一张嘴的形状(和它的动作)变得像一朵花一样(哪怕是一朵风中的花),这简直完全不可能。但还是有这样的嘴的。”

我翻过一页。空页,上面只有两个字母:

“E.J.”

艾思泰拉·吉尔。或者更简单地只叫吉尔。她更愿意使用后者——她的英国名字。她母亲的祖上是美国人。

我翻过一页。

“吉尔看起来就像是心里充满了阳光。整个下午我都在晒日光浴。”

是的,这是恩里克的声音。自杀的诱惑,混乱的街景,自我鼓动,仇恨和爱情。所有这些盘根错节,相互纠缠在一起。恩里克涉世不深,还是个年轻人。

我翻过一页。我需要翻很久。没有任何前因:

“它是怎样发生的?我不知道。我突然用胳膊把她抱住。我关上门。我朝她弯下腰。我把我的嘴插进她的双唇之间。我们躺在沙发床上厚厚的、有印度花纹的被子上。我们裸着身子,依偎在一起。我感觉到她想要。可就在这时,可怕的、愚蠢的和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了。我必须写下来。只有这样,我才能摆脱它。但那漫长的几分钟里可怕又可笑的梦魇至今还在缠绕着我。

“那就快点动手写吧!总之,我不能回应她的愿望。我几个星期来就等着这个时刻。我只是躺在她的身边,无能为力。她拥抱我。我感觉到她在颤抖。后来,颤抖消失了。她只是抚摸我,用已经凉下来的手,就像护士一样。我不敢看她。这时,她开口了。她说,她感激我。我本可以娶她,把她变成我的,但我要的是她,而不是临时的、偶然的床笫之欢。她说,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她感激地依偎着我,但现在她的身子已经冰凉。她吻我的双眼和额头。然后,她站起身来,开始穿衣。这期间,她不断地看着我,微笑。我把手伸向她。她坐在我的身边,坐在沙发床的边上。现在是她朝我弯下腰。她开始抚摸我。她的手是多么的轻巧和柔软啊!她抚摸着我,直到……这时,她再次脱掉内衣。非常慢,而且经过了考虑。她一边看着我,微笑着。我几乎没有了理智。最后,她躺到了我身旁。这时……

“后来,我们去了一家酒吧。整个晚上我们都在笑,我们都在笑,我们都在笑。”

我翻过一页。

“幸福夺走人的理智。这并不是问题。幸福使人麻痹。我忘记了其他所有的事情。我活着,好像我有权利活着一样;我活着,好像我真的存在着。我在制订计划,幻想未来,建设我们俩的生活,我想娶她为妻,好像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活着。这期间,我感到这是多么不可能,因为没有未来,只有现在、普通状态和紧急状态。”

我翻过一页。

“我同她交谈。我告诉她我在想什么。她理解我。她赞成我说的一切。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感激和轻松。我抓住她的手。这时,她突然开始谈起婚礼,谈起如何布置房子。”

我翻过一页。

“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是白痴,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我必须作出最后的决定:或者她,或者……如果我们俩?不,那不可能……如果有可能呢?我看不清楚,问题就是我看不清楚。其实——可怕的感觉——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压根不了解她。不仅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自己。起码了解得不够。我必须知道我要什么。我必须了解她和我自己。但怎样呢?交谈是不够的,言语澄清不了任何东西。我必须找到某种办法。但是,是什么办法呢?”

他想到了开汽车。

我得把这次开车经历写下来。不会困难的,因为每一个细节我都了解。恩里克在他的日记里写了一个草稿。但我也同他亲自谈过这件事。缺少的部分由艾思泰拉补充。或者,我们干脆叫她吉尔。

当时,我们也审讯了她。我们不是非常需要她。她说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案子的,我们接受了她的说法。事情的确就是这样的,我们不想从她那里要任何东西。但是,制度就是制度。审讯记录必须记下所有的情况。在这个案子上,我们可以再次拿出一份那样的记录,它仅仅证实了我们的调查无所不包的彻底性和公正性。

当时,我对她生出一种敬意。在那些日子里,恩里克的命运已经有了清晰的轮廓,他的判决在审理过程中看起来就已经注定了。吉尔是他的未婚妻。哦,有时候这会令人感动。

半年过后,我又碰见了她。那时恩里克已经死了。我开始彻底了解他的故事。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头痛发作,这是折腾人的、无法消除的头痛。

我于是拜访了艾思泰拉(或者干脆叫她吉尔)。她已经有了丈夫,名叫阿尼巴尔·罗克·T,一个名声不错的企业家。我请求她给我一个上午的谈话时间。这个姑娘是多么害怕啊!……在巨大的解脱之后,她变得多么的温柔啊!……

我在思考,是什么把我引到了艾思泰拉这里。这是不可战胜的东西,是某种强迫。我已经说过,现在也说:我对灵魂一无所知,对自己的灵魂更是如此。我只是感到有一个灵魂,但我确信这一点。在这个案子里,每个人都必须付出自己的灵魂。哦,我必须告诉她:她不可能干干净净地逃脱掉。玛丽娅在哀悼,她必须以别的方式付出。吉尔也知道这一点,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屈服?也许,首先是因为恐惧——我也给她提供了这方面的理由,我们就此没有争议。但也不仅仅是因为恐惧,对于这一点我任何时候都敢发誓。吉尔是狡猾的,她尽力表现出我们的关系是敲诈与被敲诈的关系,而且她也能为此找到理由。我想,要使我完全信服是永远办不到的,问题是她在多大程度上能使自己信服。她也许是想赎罪,而我是在她身上寻找帮凶?她是不是在可怜我,或者是在藐视我?——我把这个看成是她的事情。但本案绝对不能容忍的是,与之有牵连的所有人都是清白的;吉尔也必须领悟这一点,我认为——当她急着嫁人的时候,她幻想了很多。

这是甜蜜的、折磨人的关系,邪恶的关系——我承认。然而,这可能正是它的魔力所在。有一次,受某种愚蠢的力量的驱使,我竟然给吉尔读了恩里克的日记。请相信,我不是因为卑贱才这么做的。要知道,我给吉尔读恩里克的日记并不是因为我想折磨她,或者让我……怎么说呢……得到快感。这对我来说并非快感。只是恩里克的影子完全笼罩在我的身上,我感到它非常沉重。我想要它笼罩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我有权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管旁人说什么,我有权,因为我们互相属于对方。恩里克的影子笼罩在了我们两个人身上。我想要的是,我们一起承担它,一起在它的下面行走,就像在一顶可怕的大伞下面,两个人迷失在暴风雨之中……

真愚蠢!她的精神崩溃了。她猛扑到床上,尖叫起来。她说,我们每个人,我,恩里克,每个男人和整个生活都是凶手。

“你们是凶手!”她尖叫道。

“那么,你呢?”我问,“你是什么?你是婊子,最后一个荡妇!”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但我吃惊地发现,我指责她出卖别人,谴责她与犯罪嫌疑人即恩里克划清界限。我,终究还是愿意当警察。

然而,我非常理解吉尔。她是女人,首先是女人。

简言之,有一条公路。它在海边延伸,通往有一个半岛的海湾——这个你们是知道的。去“蓝色海岸”的人必须使用这条道路。那天,恩里克和吉尔去了“蓝色海岸”。他们想游泳。恩里克在海滩寻找一个人。

他找到了想找的那个人,如果没找到的话,就让我受诅咒吧。那些头发脏乱的家伙正在那里聚会。他们的想法是狡猾的:在巨大的海滩上,他们选择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他们放下便携式收音机,我们的监听器只能失灵了。我们给他们拍了照,拍了十打胶卷。他们对此不予理睬,知道我们反正要认识他们的。我们本来可以抓住他们,怎么能抓不住呢?结果呢?他们都是职业杀手,什么也没干。从他们的嘴里我们一句话也掏不出来。从他们那里本来可以知道的事情,反正也会知道的。整个事情就是一个假象,他们没有冒多少风险,行动也不是由他们完成的。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只能监视他们,直至时机成熟。然后,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仿佛是躲到了地下似的。我们的职业是令人诅咒的,我不会推荐给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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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女杀手“妖莲”魂穿古代,因一时手欠,从此桃花身上缠,他~是幽冥之主,手执金丝玉扇,一袭红衣白玉面,遮住那绝世容颜,似笑非笑,魅惑倾国,对她霸道宣言:你若敢爱上别人,本尊定当诛其九族,血染天下。他~紫耀国国师,一头银发迎月飞舞,仿若月下仙人,清冷而又绝世,对她说:一步错,步步错,纵然相思已入骨,我却已万劫不复。他~紫耀国皇帝,后宫美女如云,却只对她情根深种,对她说:为了你,朕可以废除后宫三千,甚至与天下为敌。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女王驾到孩纸请小心

    女王驾到孩纸请小心

    她们是冷魅,恶魔,蠢萌的三个女孩;他们是冷酷,多情,呆萌的三个男孩;她们是美得不像人话的女孩,他们是帅的天神共愤的三个男孩;她们是水浅零,夏凉依,林微岚,他们是蓝夜哲,叶子非,尹千墨。在这场爱情游戏中,谁会获胜,成为恋爱的主人?一起欣赏他们的爱恨情仇,猜测谁会主宰这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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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世界,我本是对这个社会可有可无。现实生活的一次次失败,他决定把进游戏为着他在乎的人奋斗。从此他成为高手,纵横天下。
  • 夜告曙光

    夜告曙光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几百年来,人类一直过着安逸的生活,并与一个外星文明进行建交,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每天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却全然不知,危机,潜伏于黑夜。
  • 易烊千玺:所谓伊人

    易烊千玺:所谓伊人

    对你的思念装满了整个玻璃瓶,全不曾诉说。唯一的心动亦是我们的相遇,夹杂着你身上淡淡的古龙水。这辈子唯一的不后悔,就是你。我们做到了相遇,相知,相识,相恋,相爱。却最终难以相守。我多么希望数年后,在闪耀的霓虹下挽着你的手,大声的告诉全世界:“这世界我唯独爱你。”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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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嫡女威武

    穿成世家嫡女,爹不亲,后娘不爱,老太太还要拿她去代嫁冲喜。她不怕,有虚拟游戏的私人空间傍身,带着便宜哥哥一起离家出走,过快活日子去。--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开局被迫设擂招亲

    开局被迫设擂招亲

    我堂堂七尺男儿,去设擂台比武招亲!?什么?万古第一美男!天下第一废!除了帅一无是处!?穿越成为东玄王朝被废太子,双腿残废丹田被毁。在经历多个送饭宫女因为其容貌而协助他逃跑后,自十六岁开始恶鬼面具加身。如今最后的价值就是设擂招亲为腐朽衰落的东玄带来新的强力外援。……十年幽禁无人识,设擂招亲天下知!难道自己要在这仙侠世界吃一辈子软饭不成?就在穆云楠很难受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这张脸是真的太不简单了! 因为穆云楠发现只有看了他的脸就会出现未知的神秘雾气,而这个雾气的作用是……——————————————————————— 本书又名,《我这张脸真的太不简单了》、《坚决不吃软饭!哎嘛,真香》、《靠脸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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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妒红颜之美人计

    一年前,她年少顽劣离家,殊不知暗藏杀机;一年后,她二八芳华,闺中代嫁,殊不知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为了爱,她不顾生死勇闯虎穴;为了爱,她不顾名节一女三嫁;为了爱,她默默相守不求回报。是谁布下天网,让她举步维艰?是谁雪中送炭,却百般利用?是他,翩若谪仙,雨州第一公子,未来夫君;还是他,颜如美玉,风流不羁浪荡王爷;抑或是他,沉稳内敛,胸怀天下,丰神俊秀准“太子”;再加一个他,妖冶魅惑,俊美无双“九驸马”;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却为何朵朵都是烂桃花,折磨的她“外焦里累”,身不由己,步步为营?待谜底揭开,恩怨各一半,到底是劫还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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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山飞仙

    用各种毒虫杂交培育出蛊虫再用天魔密炼而成的天魔蛊!用混元祖师、许飞娘、尚和阳、九烈神君和白骨神君五个人的头乱炼制的白骨锁心锤!美女宝、金轮宝、神珠宝、主藏臣宝、白象宝、绀马宝和将军宝炼成的七宝金幢!北邙山的鬼修,赤阴教的魔道,百蛮山的蛊术,轩辕圣陵的尸炼,恒山派的驯兽术,玄龟岛的阵法,一切一切,尽在蜀山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