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墙内的那方小院子里,也有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内里陈设看起来像是女子的闺阁,也如墙外那座“三修堂”般一尘不染,似是早知有故人来。
小灯仿佛看到一个娇俏的女子,清晨醒来坐于窗下,细挽发髻,对镜而妆。
菜菜像个野猫子,东瞧瞧西翻翻:“这些东西有新有旧,会不会是有位姑娘在这里住了许久?”
谁晓得呢?这宅子虽未有鬼狐精怪作祟,却处处透着古怪。
他斜倚在窗下的斑竹榻上,看着矮墙中那道半掩的窄门,那是她刚到沈家时住的地方,如今的这些陈设皆是他成为沈岳之后与梨娘那十年间的过往。
而在一切倒流之后,真正的沈岳尚未娶妻便亡故了,荒芜,才是本应有的现实模样。
梨娘,梨娘,他轻唤几声,痛下难忍。
二日清晨,顺娘下楼时正看到昨夜遇到的那两位姑娘在堂下用膳,她们毫发未损,一旁还多了位公子。
顺娘大喜,急忙去问小灯昨夜可曾探到刘郎的消息。
小灯嚼着油饼道:“就是个破宅子什么也没有,你可以放心了,你的郎君并没有被鬼拖了去”
顺娘虽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如此更是无头绪寻起,郎君到底在哪?她比昨日更显憔悴,面色苍白的几近失了血色。
隔壁桌上吃饭的食客打着哈欠昏头昏脑的胡侃道:
“老兄今日脸色不大好,昨夜里上哪快活去了”
“你那黑眼窝还不是都快掉到井里去了,说来也怪,这一夜睡得比搬了一天石头还累”
今早一路行来,整个城的人都如一夜未眠般精神萎靡困顿不堪,小灯细细观之不似寻常的睡眠不足,倒像是被妖物吸了阳气一般。
又扫了眼一旁镇定自若的沈岳,心里暗暗道:若不是与我们隔墙而居,只怕你也难保。
只是不知是何妖物这般明目张胆的掠夺凡人阳气,如此作恶下去,恐怕不久又要与那些仙道中人相遇了。
顺娘见之无望哭哭啼啼回了卧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匆忙疾奔下来,她言语之间杂乱无章,一会说夫君方才回来了,一会又说夫君被妖女带走了。
客栈内的人皆摇头叹气,想来这顺娘多日寻夫未果一时迷了心窍。
掌柜的见她如此疯癫怕她扰了堂中的食客,便让夫人送顺娘回卧房休息,顺娘自是不肯,拉扯之间两人突然倒地昏睡不起,掌柜大惊欲去扶起夫人却也跟着一道昏了过去,紧接着这昏睡之症如瘟疫一般在客栈蔓延开来,食客皆昏昏然睡了过去。
三人走出客栈,整座城已是死一般沉寂,就连路边的狗,笼中的鸡都睡了过去。
小灯呵呵一笑:“这妖还真是不挑剔呵”
“这等吸取生灵精气助益自身修行的妖,真是妖族败类”菜菜在旁忿忿不平。
小灯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回过头看着沈岳道:“你也是凡人,为何无事?”
沈岳道:“先辈中曾有人得道而去,许是因为仙缘庇佑,免我灾祸”
这话听起来也有那么几分道理,现下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这些人的精气如流香烟雾一般向城外涌去,最后汇入一座被枝叶掩盖形似坟茔的荒村内,整座村子早已无人居住,确实是个妖物藏身的好地方。
小灯嘟囔道:“什么鬼地方”拨开缠绕在村口石碑上的藤叶,现出“南坪子”三字。
自藤蔓缝隙向内望去,幽深阴暗不见日月,隐隐可见旧时茅檐屋舍的痕迹,想必这妖物应是藏在这密林中。
“我估摸着怕是没有那个能力拯救苍生”她挠了挠头疑道,“除魔卫道兼济天下貌似也不是我们做妖精的职责,不如我们还是回江城等着吧,仙门中人说不定正御剑而来呢”
菜菜点点头甚为赞同,她们就是两只小妖,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去对付一只吸了这么多人精气的妖魔。
话音刚落,小灯手心的鬼令一阵异动,她撑开手掌咬牙切齿道:“鬼帝君挺会挑时候呵”手中现出的乃是六个字:刘连生,南坪子。
这不就是说刘连生的魂魄被困在这堆藤蔓中么,她皱皱眉环顾四周,怀疑这鬼帝君莫不是开了天眼?忽然想起淮青之时沈岳与那鬼帝君似是相识已久,难不成他是鬼帝君的眼线?也不知那鬼君安得什么心,两只小妖收几只鬼还要安插个探子过来。
这样冒然问起沈岳未必肯认,于是东拉西扯了半天,问起淮青之事。
沈岳道,那人乃是在他家附近开古董铺子的掌柜,时常死乞白赖的到家中去攀亲附友,哄得家中长辈甚为欢喜。
听其言谈之间甚为厌恶,想是自己听故事听多了,太过浮想联翩。想那神仙做久了也会时不时的来凡间走上一遭,鬼帝君以凡人的身份游戏人间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菜菜道:“顺娘的夫君是死了么?只有死人才会引起冥界的注意吧,可怜顺娘还在满城寻他,若是她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怕是也活不下了”
“哎”小灯一叹,“我先去将刘连生的魂魄拘出来,再想法子让他们夫妻相见一面吧”又对沈岳与菜菜道,“你们在这里等我,若是两个时辰后我还没出来,菜菜,你就用日行千里咒去蜀地找青梅果子精来救我”
密林之中藤蔓交错遮天蔽日宛若一脚踏入了蛇窝,小灯将衣襟撕开每走一段路便系上一截以防迷路,一件外衣都要撕完了还未走到尽头。
突然有人自身后为她披了件衣衫,小灯一惊,转过头松了口气:“沈岳?不是让你跟菜菜在村口等我么,呆会儿我若是与那妖怪打起来可顾不上你”
他笑了笑道:“我有祖上仙缘庇佑,自然鬼怪不侵”环顾四周又道,“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你方才走过的路么?”
“怎会?这里并没有我做的记号”
沈岳取过她手中剩余的布条系在一旁的藤蔓上,初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少顷布条竟一点一点被藤蔓吞没不见。
难道这些藤蔓就是那妖怪的手脚口鼻?如此一想不觉浑身发毛,小灯急忙看向自己,好在手脚都还健全。
她哭丧着脸道:“看来只好等果子精来救我们了”
“别怕,我曾经来过这里,或许可以带你出去”
林中藤蔓交结,愈往里走愈加难行,小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极为坦荡自然的牵紧她的手,让她多加小心。
沈岳的手指修长温暖让她莫名觉得心安,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微小文弱的凡间男子,抿了抿嘴唇道:“你房中的妆奁和绣架是谁的?”
她感觉到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直视着前方若无其事道:“那是曾经住在那里的主人留下的东西”
偶有弱光透过密林狭小的缝隙洒下星点光斑,那些微弱的暖意落在他的额头发间驱散了这密林带来的阴森恐惧。
前方隐隐可见些许亮光,他们似乎是走到了这密林的尽头,远处的藤蔓骤然收紧,那片光亮又消失。整座村子似是与这密林藤蔓融为一体的活物一般要将他们困死在其中。
小灯气急捡起块石头扔过一片树藤织就的篱笆屏障,石片似是敲击到了金属之物叮当作响。
她转过篱笆屏障想要看看是打到了什么东西,却看到有个女子抱着块雕铸绮丽的古镜半倚在树干下,唇畔含笑睡梦香甜,只是再往下看着实惊了半晌,她的裙下不是一双人的腿而是盘结在一起的老树虬根,也就是说这女子是长在这树根上的亦或说她其实是只树妖?
那树妖生的极为妖异美丽,通身蓝楹曳地长裙风动流香,三千青丝松松散散的绾了个飞云髻,斜插了枝白玉流苏缀于鬓间,妖界皆传青丘狐女可媲明月,然那明月也未曾及上这树妖三分,想来是吸食凡人精气驻颜有方?
沈岳眉心微皱,当年因为自己一念,祸及江城三十里,如今是该做个了结了。
小灯看树妖怀中的镜子甚为精巧,想要拿起来瞧瞧是否值钱,手指刚碰到那镜子的边缘只觉得周身一轻似是被一股力道牢牢牵制,隐隐的听到沈岳说什么快放下不要碰,他明明就在她身后,只是那声音远的像是从九霄之外传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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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和暖,市井繁华,长街之上金漆车碾,碧玉青帐,正是佳偶喜结良缘时。
避让于旁的马车内,一女子皓腕素手轻掀起烟纱窗幔向外看了一眼,只觉那接亲仪仗中身着喜服端坐于青骢马上的男子甚为眼熟,她眉心微皱,问近旁的侍婢道:“这是谁家在娶亲?”
小婢子看着热闹一脸喜色道:“是皇商沈家的少爷沈岳棠溪”
女子疑道:“沈少爷?他不是早就病死了么?”
婢子笑道:“想是小姐记糊涂了吧,沈公子的病早就好了”
“哦?那他娶得是哪家的小姐?”
“并不是什么小姐,乃是城西十五里南坪子一个农家寡妇的女儿,小名好像叫什么,哦,对,似乎是叫梨娘,哎呀,是不是那个常去咱们府中送果子的姑娘呀”婢子啧啧称奇,世家公子与乡野丫头这等奇闻异事就连戏文中都不敢这样写呢!
女子心中一怔,面上顿时失了血色,怎会出现如此变故?
喜轿外来送亲的小姑娘悄声与新娘子道:“梨娘,慕容大小姐的马车就在街道旁呢!你以后居于江城或许可以常见到她呢!”
梨娘道:“慕容家的大小姐举世无双,文采斐然,岂是我这等卖花贩果的乡野丫头可高攀的”
“你如今还是皇商沈家的孙少夫人呢!”
轿子里的新娘子垂眸低笑,也不知自家的祖上积了什么德,会结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只是想到那深宅大院规矩繁多,不由得又是一阵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