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欣自从把储存在肝脏里的药物排完，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以后，就联系到进修学校英语班进修英语。这一年中由于学习很紧张，袁琛也没有派人来干扰她，所以无论生活还是学习都很平静，好像一切都过去了。然而一年进修期满之后，下一步做什么？佟欣不知道，暑期回到家里，坐在书桌旁，屈指一算，与楚之良分手整整八年了，他现在在哪里？一个“抗战八年”都打完了，怎么还是不让他们结婚？她开始思念他，想了一天又一天，她知道还是袁琛在阻挠，越想越生气，越哭越伤心，尤其痛恨袁琛让她从此背上了精神病人的“黑锅”。突然有一天她想起抽屉里还有两封袁琛当年写给她的信，其中一封是袁琛讲她当年被诱惑怀孕的事，佟欣就把这封信寄给了王阿姨。其实早在五年前王阿姨来她家时，佟欣就早已对她讲了此事，而现在她发出这封信也是为了再为自己出一口气。
第二年的学期开始前，进修学校的领导同意了佟欣留下讲课的要求。佟欣当过中学老师，很有教学经验，所以讲课效果很好，受到了学生们的好评。一个学期结束以后的寒假，佟欣从很多迹象敏锐地预感到第二次“大围剿”又要开始了，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学生们的学习不受影响，佟欣向领导提出辞职。第二学期开学以后，她的学生们不了解情况，向领导强烈要求佟欣回来继续讲课。佟欣就和班长联系给她的学生们讲了最后一堂课。
一打开教室的大门，全班同学热烈鼓掌表示欢迎。佟欣打开了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卷，认真地讲评了试卷之后，她首先向同学们对她的信任和爱戴表示深深的感谢，然后就简要地叙述了自己的遭遇和目前的境遇，希望求得同学们的谅解。在座的学生都是进修生，最大的估计已有四五十岁，最小的大学刚毕业，听完了佟欣的叙述之后，有的趴在书桌上把头埋在胳膊里，有的留下了同情的眼泪，有的对佟欣说：“不理她，你还是继续回来讲课。”然而佟欣只是坚定地摇摇头，默默地离开了教室。
回家后的两个月内，第二次“大围剿”果然开始了，而且佟欣第二次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这一次佟欣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收拾好随身用具和换洗衣服，在来人的押送下，大义凛然走上了门外准备好的汽车。
进了医院后，佟欣下决心以绝食来抗议无辜被囚禁在精神病院，医院就给她灌鼻刺，她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提出：只要让她学英语，就同意一天三顿喝奶制流食，整整喝了快一个月，医院看这样下去佟欣的身体会垮了，就又给她第二次灌鼻刺，灌鼻刺的时候鼻膜被捅破流了很多血，而且她的主治大夫就差求她了，佟欣知道绝食没用就开始吃饭了。
这个病房的病人普遍病情不重，一个已经康复的病人大胆地问佟欣：“我看你没有病，准是坏人把你送进来的吧？”佟欣觉得一言难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另一个病人悄悄地对佟欣说：“你要是没有病，我教给你发药的时候怎么藏药。”由于成功地学会了藏药，这次在医院里住了四个月，没有被药物折磨，然而佟欣受到了更大的折磨。医务人员根据经验发现佟欣藏药了，就发动护士和病人从早到晚地陪她打扑克牌，夜里唆使病人闹，有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每天只能最多睡两个小时。一个星期下来之后由于缺觉时间长，眼窝发黑，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佟欣这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这一招她没有想到，不过也熬过来了。
由于这次肝脏里没有药物，所以四个月出院后，马上就投入了继续自学英语的努力之中。
出院后的第二年，姐姐佟晔就去了美国，后来当佟欣从父亲那里得知姐姐是因给袁琛说媒成功后袁琛给她办的移民。这笔肮脏的交易使佟欣气炸了肺，写信把已在美国定居的姐姐痛斥了一顿，一段时间佟欣和姐姐失去了联系。渐渐地佟欣想开了，善良宽容的佟欣便给姐姐写信：“我不怪你，我只能要求自己为了心中的原则和真理付出代价和牺牲，不应该要求别人和我一样地勇敢，我知道你也是出于无奈，如果你像我一样抗争，就会有和我一样的遭遇，一样地进精神病院，我没有权利要求所有的人和我一样坚强。”很快姐姐回信了，她在信中没有说别的，只是说接到妹妹的信她哭了，可见她也是无可奈何而为之。
佟欣还从父亲那里得知，袁琛利用各种手段严密地控制了吴乃赫的出国，并且通过媒人向他提条件：只要与袁琛结了婚并帮她生下孩子，她就放他出国。吴乃赫被迫接受了条件，并于婚后袁琛怀上了孩子时，他果然办手续出国了。从袁琛认识吴乃赫到最后结婚，追求了整整十九年。
听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奇闻，有不少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女人走到了这一步如果没有相当的勇气、执拗和手段是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的。
六
转眼间与楚之良分手十五年了，佟欣五次被送进精神病院，但是每次一出了医院，佟欣就一如既往抓紧时间学习。回想这些年来经历的一切：最初的痛苦与愤怒，五进五出的铁窗生活，众叛亲离的滋味……感慨万千，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佟欣提笔写下了《窗》：
在那阴森的夜晚
我向铁窗外望去
天不再是蓝的
叶不再是绿的
只有愤怒的霹雳呵
在夜空回荡
只有纵情的雨呵
与雷电交响
在一片晦然之中
隐约见得几点红黄绿
却不知在哪里
更不知在几时
只有纯洁的舞鞋呵
在白眼之间翩翩
只有坚定的笔呵
在灯光下沙沙
终于一声巨雷
唤我从煎熬中猛醒
透过多彩的窗帘
我看见了一个真实的黎明
风云变幻，时过境迁
含辛茹苦十五个春秋呵
窗近在咫尺紧闭
可窗陪伴我创造了奇迹般的今天
谁说信念只有呻吟相伴
众叛亲离的逆境中
我体验了温馨的升华
谁说信念已将青春埋没
孤注一掷的搏击中
我获得了宝贵的才华
虽然云还在飞奔
檐雨仍在淌
但黎明已激励我的窗
去吸吮那即将明媚的阳光
磨难并没有使佟欣退缩，她仍然满怀希冀，努力着，奋斗着。
十五年的磨难，佟欣已从一个青春少女进入不惑之年，她不后悔，不抱怨，只是当她意识到就是马上结婚也不太可能生育了的时候，她伤心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一夜。所有的女人都希望有自己的孩子，都希望享受天伦之乐，都希望体验做妈妈感觉，这是人之常情，尤其是佟欣特别喜欢孩子，每当走在路上，见到年轻的父母带着或抱着孩子，她总要逗一逗或者深情地看上几眼，然而她永远不能当妈妈了。
一天上午，派出所在家人的协助下，把佟欣第六次送进了郊区的一所精神病院。自从第二次住院学会了在服药时用舌头藏药，医院的大夫发现之后就给她在以后住院注射长效针剂，而这所医院条件差，根本没有长效针剂，只好任凭她藏药，因此这次住院没有受到药物的折磨，仅仅是在医院里被关了八个月。这八个月佟欣为了打发时间，就找能够聊天的病人闲聊，获得了一个最大的收获——所有的精神病人都有家族史。在以前住院时，她已经了解到不少这方面的情况，但这次由于身上没有药物作用，精力很充沛，在医院里做了大量的“社会调查”，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受刺激或者受压抑等精神因素只是精神病发病的导火索，而真正的根源是遗传基因，就像一块玻璃和一堵墙，玻璃很脆弱，小锤子一敲就会破碎，然而用锤子敲墙，顶多敲出个坑，墙是不会碎的。
这次住院虽然时间最长，但由于没有药物的折磨，再加上医院管理得比较好，这八个月过得还是比较轻松的。白天活动时间，佟欣几乎每天都要和一个负责公疗的护士在录音机音乐的伴奏下跳交谊舞，佟欣的男步跳得相当纯熟，而这位护士也是舞步轻盈，把在旁边观望的护士和病人看得眼花缭乱；下午不是和大夫下象棋就是打乒乓球、羽毛球；医院对面有百货商店也有饭馆，大夫护士经常带着正在康复的病人逛商店或下饭馆；有时还能从病友那里借到英语书看，马克·吐温的《汤姆历险记》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看的；还借过《古诗词选》，明朝于谦的《石灰吟》也是这段时间里学到的，这首诗带给佟欣很大的鼓舞和灵感，她写下了《孤独自吟》：
廉洁宣道青春献，
守望净土无汗颜。
呕心沥血谁人悟，
怎奈惆怅欲肠牵。
十载折磨铁窗前，
出入频繁若等闲。
歧视迫害浑不怕，
只留清白在人间。
就在即将出院的头一天，佟欣的主治大夫把她叫进办公室，不但向她宣布第二天让她出院，还告诉她袁琛结婚的时间是七年前，这次是她第六次住院，也是最后一次住院。佟欣听了这些话不以为然，顺口说了句：“出了医院我就到法院告你们。”“你敢！我们会马上把你抓进来。”
佟欣也就是这么说说罢了，她虽然心里有冤，但是自从第一次被送进精神病院，她就清醒地意识到社会黑暗势力的强大，更何况她的初衷仅仅是想摆脱袁琛的纠缠，如果把事情闹大，袁琛肯定会报复她甚至置她于死地，她这辈子就永远别想摆脱袁琛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而且大丈夫能伸能屈，原则是一定要坚持的，但被报复挨整也就认了吧。有的人听说了她的故事后都问她：“你为什么不逃？”是啊，为什么不逃？可往哪里逃，天罗地网，逃得了和尚逃得了庙，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佟欣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坐以待毙，她既然选择了坚持真理，就要准备为真理殉葬，就像戊戌变法的谭嗣同所说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袁琛是个心胸很狭隘女人，虽然她早已达到了和吴乃赫结婚的目的，但是她要下决心毁了佟欣的一辈子，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社会的规则：Mightisright！强权就是真理！这就是佟欣十年之内被六次送进精神病院的原因。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