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主啊,在我困苦的生活里,当你《圣经》的言语敲击我的心坎时,我就觉得心绪纷扰。人类肤浅的理智常常喜欢多嘴多舌,这是因为探寻比发现更浪费口舌,请求比获得更耗费时间,双手摸索比掌握更加辛劳。但我们已获得了你的许诺,谁能从中破坏呢?“假如天主帮助我们,谁能阻挡得了呢?” “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能找到;敲门,就给你们开门。因为凡是你们祈求的,就能得到满足;寻找的,就能找到;敲门的,就给他开门。”
这就是你的允诺;既然是真理所允许的,谁还会担心受骗呢?
我笨嘴拙舌地向高深莫测的你忏悔。我承认你创造了天地,创造了我所见到的苍天,创造了我脚踏着的大地,我全身泥土从中而来的大地。是你创造了这一切。
但《诗篇》中讲:“天外之天属于主,至于大地,他赐给了人的子孙”,这天外之天在何处呢?这天外天,我们的肉眼是看不见的,我们所见的一切与它相比不过是尘埃,这天到底在哪里?整个物质世界虽然不是尽善尽美,但即使我们的大地上最差的部分也有它美丽的地方,然而我们的地上之天,与那个天外之天相比,也只不过是下土。的确,我们这个庞大的天地,比起那个只属于天主而不属于人的子孙的不可名状的天,被统称为“地”,这的确是有道理的。
“地是混沌”,是一个莫测的“深渊”,深渊上面没有光,因为没有任何形状和颜色。因此你命令作者写道:“深渊上面是一片漆黑”,所谓漆黑,不就是没有光吗?如果有光,光在何处?光只能在上面照耀。倘若光还未存在,就是一片漆黑,也就等于是说没有光。上面是一片漆黑,因为上面没有光,正如没有声音,就是寂静一样。说一片寂静,不就是等于说没有声音吗?
主啊,你不是早已这样教诲这个对你忏悔的灵魂了吗?你不是已经告诉我,在你赋予这原始物质形相、对它加以区分以前,它只是空虚,无颜色、无形状,无肢体、无思想。但并不是绝对的空虚,而是一种不具任何形相的东西。
这种物质,把它叫做什么呢?除了用一些通俗的字句外,还能怎样向那些反应迟钝的人解释呢?在五颜六色的世界里,能找到比“地”、“深渊”更接近于这个混沌无形的物质的东西吗?二者处于最下层,比不上天上任何灿烂发光的东西的美丽。那么我怎么又会赞成你把所创造的没有形相的物质,为了便于对人们说明,而称之为“空虚混沌的地”呢?
让我们的思想探讨一下,我们的感觉是如何接触这物质的?思想将对自己说:“它既然是物质,就不像生命、正义等那样属于理智的范畴,但同时又是‘空虚混沌’,尚未具备可以目视、可以触摸的条件,也无法凭感觉去辨别。”人类的思想这样说时,只能力求做到似懂非懂,非懂似懂。
主啊,假设要我用口舌笔墨对你陈述你在这个物质方面所教给我的一切,我首先坦白我过去听到这名称时只感到莫名其妙,而对我谈论的人也是一窍不通;我的思想通过各种形态去模仿它,可实际上还是无法模仿;我心中设想在一片混沌里各种面目可憎的形相,但仍然是形相,而我称之为“不具形相”,不是因为缺乏形相,实在是具有这样稀奇古怪的形相,我的感觉受不了,我怯懦的心灵为此而惶惶不安。
事实上,我所想象的东西,并不是没有任何形相,只是与较为美观的东西相比,未免黯然失色。真正的理智告诉我,假如要想象一个绝无形相的东西,就必须先摆脱一切形相,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很快就会想到没有任何形相的东西就是空虚,我想象不到形相与空虚之间还有一种既没有形相又不是空虚、接近于空虚而又没有形相的东西。
我的理智就不再询问我那充满着物质影像并随意变化这种影像的想象力了;我注视着物体自身,并开始更进一步探究物体的可变性,因为这种可变性,物体从过去的那种形相,变成了现在的这种形相;我猜想物体从这一种形相进入另一种形相的过程并非通过绝对的空虚,而是通过某种没有形相的原质。
但我想要的是认识,而不是猜测。现在假如我的口舌笔墨能对你诉说你在这一问题上给我的所有启示,有谁愿意坚持不懈地思索和领悟呢?可是我却不能对你诉说这一切,但我的心灵依然颂扬你、歌唱你。
所有可变化的事物,之所以能接受各种形相,进而形成各种事物,是因为它们具有可变性。但这种可变性到底是什么呢?是精神?是物质?还是精神或物质的一种状态?如果能够说:“非虚无的虚无”,或“存在的虚无”,那我就会这样说;但不管怎样,它是确实存在的,否则就不能获得可见的和复杂的形相。
一切存在都来源于你,因为一切只要存在就都来源于你。但某个事物与你的差别越大,跟你的距离也就越远,当然这不是指空间上的距离。
主啊,你不可能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是那样,你始终如一,是“圣、圣、圣,万能的主、天主”。你存在于来自你的“元始”之中,存在于生你本体的智慧之中,你由空虚而创造出万物。
你创造天地,但天地并非生自你的本体,因为假如生自你的本体,那么就和你的“独子”相等,从而也与你相等;相反,凡是不是来自你的本体的,也绝不可能与你相等。但除了你三位一体、一体三位的天主外,没有一件事物可以供你创造天地。所以,你只能从虚无里创造天地,一大一小的天地;因为你的万能和全善,你创造了一切美好:广阔的天和渺小的地。除了你的存在外,没有一物可以供你创造天地:一个接近你的天,一个接近空虚的地,一个上面只有你,另一个下面一无所有。
主啊,“天外之天”是属于你的,你把可见、可触的地赐给人的子孙,那时的地并不像我们现在瞧见的、接触到的地,那时的地是“空虚混沌”,是一个“深渊”,“深渊上面是一片漆黑”,也就是说黑暗笼罩在深渊之上,深渊上面没有光。现在,视线可及的众河汇注的那个深渊,即使在底层,也有一种为水中生物所能分辨的光线。但在那时,这一切还没成形,近于空虚,但已经具备了形成形相的条件。
你从空虚中创造了近于空虚的、不具备形相的物质,又用这物质创造了世界,创造了让我们人类惊叹的大千世界。这物质的天真是美妙,这是诸水之间的苍穹,在造了光以后的第二天,你说“有”,它就这么出现了。这苍穹,你称它为“天”,是凌驾于“地”和“海”之上的天,这“地”和“海”是第三天你以形相赋予最先创造的原始物质而形成的。而你在有日月星辰之前所造的天,是“天外之天”,也就是你“在元始创造了天地”的天。至于你创造的那个“地”,只不过是无形相的物质,因为它“混沌空虚,而深渊上面是一片漆黑”;从那个不具形相、混沌空虚的地,你创造了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赖以存在却又不真实存在的万物;在这个变化莫测的世界里,表现出了万物的可变性,从而使我们能觉察时间并测量时间,因为时间的形成是由于事物的变幻和形相的迁移,而形相所依附的物质就是上面所说的“混沌空虚的地”。
你的奴仆的导师、“圣神”,在叙述你在元始创造天地时,没有谈到时间,也没有说到日子,因为你在元始创造的“天外之天”,是一种具有理智的被造物,尽管它不能与三位一体的你同属永恒,但却能分享你的永恒,通过谛听、注视你而体验到的愉快幸福,压制了自身的可变性,从被造之时起,他就依附于你,永不倾堕、超越了时间的变迁。
至于那个没有形相、混沌空虚的地,也不列入时间范畴之内,因为它既没有形相,也没有组织,所以既无所来,也无所往。既然没有来往,也就没有日子和时间的更替。
真理,我心灵的光明,但愿我不是在与内心的黑暗对话!我向着黑暗漂流,被黑暗笼罩着,但即使是在黑暗里,我也热爱你。“我迷失了路途,你想到了我”,我听到你的声音在我后面呼喊,让我回来,但因为情欲的躁动喧嚣,我几乎无法辨出你的声音。现在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回到你的泉水边。但愿没有人来阻挡我,我要畅饮,我要生活。但愿我不再是我自己的生命。我倚仗着我自身,过着腐化的生活,因此我只有走向死亡。我在你之中复活了。请你对我讲话,叮嘱我。我相信你的《圣经》,但《圣经》里的语言太深奥了。
十一
主啊,你曾经在我心灵的耳边用坚定有力的声音对我说过,只有你是不朽的,你是永恒的,因为你没有形态动作的变化,你的意志也不随时间而转移,因为如果意志犹豫不定,就不是不朽的意志了。在你面前,我已清楚地看到,并且希望能越来越清晰地看到,希望在你双翼的庇护之下,我能小心谨慎地在这启示中坚定信念。
主啊,你同样用坚定有力的声音,在我心灵的耳边对我说:是你创造了所有的自然和实体,尽管它们的存在和你不同,但毕竟还是存在;不来源于你的,只有虚无,只有意志的行动会离开你的最高存在而趋向于次一级的存在,因为这种行动是罪恶;任何人的罪恶都无法损害你,也不能扰乱你所主宰的秩序,无论这个秩序是分尊卑,还是辨高下。在你面前,我已清楚地看到,我请求你使我能越来越清楚地看到,让我在你双翼的庇护之下小心谨慎地在这启示里坚定信念。
你还用坚定有力的声音在我心灵的耳边对我说,即使是这样一种被造物,它只把你作为它的快乐,用始终如一的纯洁享有你,绝不暴露出它的可变性,你永远在它面前,它也全心全意向着你,既不期望未来,也不回忆过去,没有变迁,也不在时间里伸展,即使是这样一种被造物,也不会和你同属永恒。
倘若存在这样的被造物,依附在你的幸福之中,永远作为你的“居处”,永远受你的照耀,那真是幸福!在你这样的一所居处,瞻仰着你的快乐,没有任何缺点会把它带走,将这样一个纯粹的理性、与我们苍天之上的、你天国的子民们、圣洁的神灵们用和平的纽带紧密结合的理性,称之为“属于天主的天外之天”,我觉得再恰当不过了。
从此,每一个羁绊于尘世的灵魂,假如它已经渴望你,假如已经“把眼泪作为食粮,同时每天有人在责问它:你的天主在哪里?”假如只向你要求“一生终日住在你的圣殿里”——它的生命就是你,而你的日子就是永恒:“你的年岁没有终极,由于你是始终如一的”,——假如可能的话,希望这样的灵魂能明白你的永恒超越一切时间,而你的“居处”从未离开过你而远游,尽管它不与你同属永恒,但却始终如一地依附着你,不受任何时间变迁的影响。
在你面前,我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我请求你,让我更加清楚地看到,并且在你双翼的庇护之下,能小心翼翼地在这启示里坚定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