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醒后,我始终没有睡着,脑海里接连思索着同一个问题:“它们真的是我父母吗?年少时它们这彼此羁绊的感情,为什么会在二十四年后全然溃崩?”我始终不得其解,又或许是我想的太过简单,毕竟自己不是它们,没经历过它们所经历的,自然不会感同身受。一直到了六点,我才穿好衣装下了楼,看到母亲正尤为喜悦的观看着电视,我准备去楼先下将早饭买好,却被母亲叫止住了,她神情欣慰的指着电视说道:“儿啊,这电视上是不是你?”我疑惑不解的走到电视旁看了一下,果不其然,这不正是当时我们学校举办的文艺汇演吗,真的值得庆幸,没想到像我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有朝一日还能上电视啊,我忽然想到了刘远北,要是我爷爷不慎目睹了他那场果敢的表白,刘远北又要经受一顿毒打了,反正如今他也同我妈谈了恋爱,一顿毒打赢来一个媳妇也不委屈。吃过早饭后,我感觉自己的头发有些毛燥,便出门准备去隔壁理个发,当我走进发廊时,却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只一眼就被我认了出来,是张东来。他正坐在沙发上快活洒脱的吹着小曲,我兴致勃勃的走上前嬉笑道:“呦,来哥今天是想把那一头小黄毛给剃了吗?”他不屑的打量了我一番,才得以认出我,随后狡黠的说道:“嗯?你准备把你那点杂毛剃成光头吗?”我舅舅年轻时真的是语如锋剑,着实让我无以反驳,我没好气的坐在了他一旁,缄默的静候着轮到自己理发,张东来看到我眉头紧锁的样子,淡然一笑,随即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香烟递给了我,嘲弄道:“杂毛,抽烟吗?对了,你会抽吗?哈哈哈。”我视若无睹的扭过去头,准备不去听他那些闲言碎语,他看我不再理会他,顿时廖无兴致,变着法的叨扰我:“哈哈哈,你就是骂不过我。”我赶忙捂上耳朵,高声大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随即,一个屋子的人都齐刷刷的朝我们这边看来,张东来感觉到了无所适从,愤然的指着我,呢喃道:“行,小子,算你狠。”张东来算是对我置之不理了,可方才那几个人的目光依然滞留在我的身上,许久都未移开,我就厌恶这种耐人寻味的眼神,于是也不管大庭广众,直截了当的说道:“你们看我干吗?”其他几个憨厚老实的人都纷纷移开了视线,只有一个看似阳光开朗的少年回答道:“我怎么看你这么像六中文艺汇演上唱《放再心里面》的同学啊。”我点点头,承认道:“对,是。”那几个人顿时精神丰沛跑上前,握住我的手,奢求道:“大哥,给我签个名吧。”卧槽,难道我就这样成了一个众人倾慕的明星了?为了不让他们失望而归,拿起笔为他们签上了杨羽的名字,可刚一给那个胖子,我就见他热切的亲吻了一下签名,随后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起来,我较为尴尬的说道:“哎,那位胖哥,咱收敛点。”他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太棒了,我妈说只要拿到杨羽的签名,就领我上餐馆吃饭,哈哈,终于有希望了。”我立马呆滞住了,支支吾吾的问道:“合…合着你们…都是给阿姨要的啊。”他们异口同声答道:“是啊,怎么了?”我在这一刻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生无可恋,一旁的张东来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捧腹大笑道:“哈哈哈,你牛逼,成了老年人的偶像了,哈哈哈。”我使劲浑身解数在他胳膊上捶了一拳,反驳道:“那他妈也比你强,你看你整天浑浑噩噩的,你个混混。”
“你他妈…”
他刚想将一些污言碎语全然宣泄出来,可下一秒就欲言又止,神情恍惚的望着门外的一位女孩,那女孩肌肤如雪,身材修长,只一眼便能看出她气质中所蕴含的天真烂漫,她推门而入,走到柜台前笑魇如花的问道:“阿姨,倩倩在家吗?我来找她写作业。”那阿姨看样子与这个女孩早已熟识,温和的说道:“在楼上呢,你去找她吧,念念。”那女孩欢愉的上了楼,可张东来还是不忍移开目光,念念不舍的凝视着她的背影。我拍了下他的后背,提醒道:“大舅,人家上楼去了,别看了。”他这才意犹未尽的垂下了头,我深感好奇,悄声询问道:“怎么?喜欢上了?”他猛然抬起头,眼神饱含敌意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这不就是明知故问吗,刚才他那俩眼珠子都快贴人家身上去了,还问我怎么知道,于是我便耐心向他解释道:“麻烦你下次别表露的这么明显,那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他忧愁的叹了口气,开始将他的故事娓娓道来:“这女孩是我初三同学,以前就喜欢她,她今年考上了高中,可我却没考上,职高有我的一些仇人,我也不想去,就这样辍学在家,整日无所事事的,我感觉自己也配上她,但还就是忘不了。”没想到我舅再年少时也是位难得一见的情种啊,于是随口问道:“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啊?”他用那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唐念。”唐念?!这不正是我舅妈的名字吗,我看着眼前这个满面酸楚的黄毛少年,心中不由得升起了钦佩感,它们如今有着天壤之别,我真的难以想象如今一无是处的舅舅,到底是花费了多少的努力,才娶到他那个风光明媚的爱人。我扶着他的肩膀,由衷劝慰道:“只要你努力变好,变的优秀,你就绝对能娶到她的。”他摇摇头,无奈的说道:“不行了,我赶不上她了。”我思索了片刻,准备将那句“重新复读”宣之于口,突然间,我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耳边仿佛有一个奇异的声音在对我言说着什么,好像只有一个字,“别!”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缓了过来,张东来察觉出了我的眩晕,不屑的谩骂道:“你咋回事啊,你别死在这。”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向下说道:“别告诉我你无法改变,重新来一次,复读!”他听了后,埋头想了很久,最后还是犹豫的说道:“就我这成绩行吗?”看来我舅舅的自卑感在他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我只好重蹈覆辙,再做一回算命的:“你回去可以问问你姐,我是不是个会算命的,我刚才就看出你跟那个女孩以后会是金玉良缘,所以听我的,温玉就摆在那,你要塑造自己的金身。只有在努力与机会的加持下,人才能得以扶摇直上。”他半信半疑的点点头,答应道:“那…行吧,回去我问问我爸妈。”终于轮到张东来理发了,他朗声说道:“哥,不染发了,把我剃成平头,重新来过。”
当他正准备走过去洗头时,我舅妈也领着那个叫倩倩的女孩走了下来,舅舅和舅妈的目光恰好相视在了一起,唐念的那双明眸饱含笑意的凝视着双颊羞红的张东来,言说道:“张东来,最近过的怎么样?”舅舅原以为舅妈会对他置之不理,可没想到,他被她这猛然间的一问,着实有些惊慌失措,因此结结巴巴的说道:“额…还行…吧,你呢?。”唐念点点头回应道:“不错,上了高中之后真的跟在初中不一样了,什么都变好了,你…”话语还未完,就听见那个洗头师不瞒的催促道:“你他妈快点,想叙旧,等你理完头,你俩在找个偏僻的角落叙去吧。”这话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等舅舅过去洗了头,舅妈并没有离开,而是跟那个倩倩坐在了沙发上。我端详着唐念白嫩无暇的侧脸,说实话,她的模样真的没有太多的更变,只是现在的单纯稚气,在三十多岁的年龄里已经察觉不出半分了,还有我成年后舅舅,真的是跟眼前这个满面痞气的黄毛少年判若两人,这里都是我所熟识的人,也同样,也都是让我感到陌生的人。
唐念转过脸,凝视了我一会问道:“你跟张东来是同学吗?”我摆摆手否认道:“不是,我跟他是亲戚。”不远处的张东来闻听到了我这捏造的虚言假语,辩解到:“唐念,他不是我亲戚,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杨羽,请你不要编造谎话,蒙骗别人,谢谢。”我颇为不解,这张东来平日里不都是脏话不离口吗,怎么如今在我舅妈面前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三好少年了?我有些哭笑不得的向他嘲弄道:“知道了,即将要复读的三好少年。”我舅妈听到了“复读”这两个字,顿时面露喜悦的问道:“什么?东来你要复读?”张东来有些哑然,于是我便率先替他回答道:“没错,她想跟你上同一所高中,才想到复读。”张东来猛的一回头,他那膛目结舌的表情令我暗自发笑,唐念激动不已的拍了下手,说道:“那太棒了,张东来,你可要好好努力,来年希望在高中见到你。”唐念随口说的一句话,竟在以后成了支撑我舅舅走下去的唯一信念,他比了个ok的手势,信誓旦旦的答道:“放心,会的。”一旁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倩倩在这时开了口:“唉,会预知未来就是好啊。”我身躯猛的一震,缓缓看向她,她正用一种诡谲的眼神戏谑的看着我,轻声说道:“刘天伦,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所奢望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了。”我警惕的环顾了下四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诡异叵测的女孩,就连一旁的唐念,仿佛都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目不转睛的凝望着我舅舅,我感觉我的心脏在不断的跳动,提防着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什么改变不了?”那女孩依然浅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以后你就知道了。”随后,她收回了那锋锐的目光,世界好像又回归到了平常一样…理完发后,我告别了唐念和张东来,走在那条绵长的街道上,感到心神不宁,一直执着于方才那女孩说的话,为什么我改变不了?她又怎么会知道?一堆堆繁琐难解的问题盛装在我的脑海,感觉到了茫然无措,一时间,我竟想到了刘远北,说不定他认识这个女孩,我可以去找他打问打问。去往我爸家的路上,我又一次看到了我妈,她正视若珍宝的拿着一盒饼干,欢愉的走在我的正前方,她不经意的一回头,便瞥到了我,言笑道:“杨羽,你也去找远北啊?”因为方才的事情,我心情还在烦忧与疲乏着,所以毫无生机的答到:“对,你呢?”她指了指手中的饼干,腼腆的说道:“我也是去找他,我知道他特别爱吃这盒饼干,所以特地给他买的。”我冷淡的干笑了一声,因为某些心情上的缘故,竟情不自禁的将那些愤恨的话吐露了出来:“你们这么恩爱,那以后别离婚啊!”我妈听到了我这番胡言乱语,费解的问道:“什么…什么意思?”我终于忍无可忍,刚想将内心所有的苦闷与憎怨都宣泄出来时,就看到我爸从家里落荒逃出,而我爷爷就在身后穷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嘶声怒骂:“你小子长能耐了,敢在学校里当众表白,如今上电视了,咱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妈赶忙跑过去,将我爸庇护在了身后,我爷爷停下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姑娘,你先让开,我今天非得打断这丢脸玩意儿一条腿不可。”我爸也在身后对我妈小声耳语:“冬雪,没事,你先让开吧,他打我一顿,他的气也就消了。”我爸准备自告奋勇的站出来,接受教训,但我妈依然执拗不改的挡在他身前护着他,坚定不移的对我爷爷说道:“他没什么可丢脸的,因为他喜欢的人,也特别特别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