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满天空的眼睛如天威一般一寸寸下沉，从虚空中传出来的讥笑声回荡在空荡的灰白世界，那一只眼睛——或者是无数只眼睛，他站在地面的眼球之上，只能看着天空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萨姆先生？”突然，一道柔顺的声音从世界之外传了进来，他看到那只眼睛停顿了一下，里面露出了促狭一般的神情。
随后他就醒了过来，背后长满丑陋管状物体的女护士微微笑着，道：“抱歉让您收到惊吓了，请好好歇息吧。”
她走出了病房，顺带锁上了门，门落锁的那一瞬间，尼克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病房里十分安静，除了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外，几乎听不到任何一种声音，可是他知道，在他的门外，有着四个以上的“狱警”在看守他。
病房的衣柜已经被收拾妥当，外面混乱显然已经被控制住了，他是如何回到这里的呢？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地下的实验室里阅读那封离奇的书信，再后来，他就失去了意识。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被抓了？他是怎么回到这个病房的？
尼克看着天花板上的眼睛，蓝色的瞳孔在颤抖，心脏逐渐缩紧，他颤抖着手抓住了床边的水杯，一把砸向了那只眼睛——
“啊啊啊啊！！！”
病房里骤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门外的狱警立马破门而入，却只看见尼克蜷缩着从床上滚在地上，他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双眼瞪得大大的，几乎爆出来的眼珠里充满了血丝，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疯狂的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凄厉的喊叫。
狱警互相对视一眼，有两人上前意图按住他，另外的两人出去叫医生。
尼克的双手被两个狱警扳开按在地上，他还在疯狂的嘶吼着，他的眼睛里映照不出狱警的样子，浑浊，混乱，瞳孔缩紧的好像针孔一样，他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恐惧，那种恐惧几乎在一瞬间击碎了他的心神。
恐惧撕裂了他的灵魂，他扔出的茶杯落在地上，似乎在不久的之前，他曾试图把茶杯扔到天花板上——可这目的并没有达成，那茶杯在离天花板一寸的地方掉了下来，就那么无端的掉下来了——在他的眼前。
那股与天威对抗的恐惧感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灵魂，这是真实存在的，这绝不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疯言疯语，请相信我，这绝不是疯言疯语！
这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医生和护士带着镇定剂和束身衣赶来，他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似乎醒来了，他在浑浑噩噩中看见了迈克先生的脸，迈克先生慈祥的抚摸着他的头，就像父亲抚摸着孩子的头一样。
“迈克先生……斯塔斯……”尼克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束缚在了束身衣里。
“孩子，不要害怕，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迈克先生尽力的安抚着他。
“我看见了……”尼克骤然睁大眼睛，他死死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眼睛，呼吸都粗重了起来：“是那个东西！它还在那！它还在！！”
他骤然紧缩的眼睛看向了迈克先生，迈克先生一脸悲悯的慈祥神色，身后无数的管状物体连接着天花板上的眼睛，他浑身布满了黑气，老迈的眼睛里露出了和天花板上的眼睛同样的神色。
那是上帝的悲悯。
尼克骤然僵住了，浑身都在颤抖，他看着迈克先生，张开了嘴巴，一声嘶哑的音节从喉咙中冲出，随后困兽般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病房。
这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慌，他深蓝色的眼睛一直看着迈克先生，眼泪不断从眼角流出，糊满了整张脸，他蜷缩身子，像一只大虫子一样对着上帝嘶吼流泪。
“迈克先生，萨姆先生应该是被那个枪声刺激到了，他现在很危险。”
“不，尼克不是会害怕枪声的孩子。”
“可他现在是个精神病人，他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标准来评判！”
“孩子，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尼克！回答我！”
尼克疯狂的试图扯开自己身上的束身衣，他还在大叫着，嘶吼着，像一只陷入困境的幼兽失去亲人一样绝望。
“迈克先生！听我说，尼克·萨姆先生被枪声刺激到了，他从衣柜上摔下来晕倒了！这些可能引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请让他休息吧！”
医生还在劝说焦急的迈克先生，尼克又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从衣柜上摔下来晕倒了？
不，不，我出去了，我见到了穆尼女士的死亡，我见到了一个奇怪的长发男人——我还看见了一个实验室，他们想拿我做实验，他们知道我能看见什么。
——我能看见上帝。
“萨姆先生，那只是一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把枪引发的误会而已。”医生拿着一只价值不菲的怀表，在他面前不断摇晃着：“没有恐怖袭击，您只是从衣柜上摔了下来。”
“摔了下来……”尼克木然的喃喃道：“我摔下来了。”
“忘记你不切实际的梦境，那不是真实存在的。”
“不，它是真实存在的。”
“萨姆先生，你看到的它——是谁？”
尼克木然的瞳孔动了动，他看向天花板，道：“上帝，多么美丽的上帝。”
始终在人们头顶的眼睛在灰白的世界散发着柔润的水光，那只眼睛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纯净无垢，黑白分明，带着从天俯视大地的高贵与傲慢，带着上帝对人类的嘲讽和讥笑，以尼克扭曲的审美观来看，这遮天蔽日的眼睛出乎意料的美丽。
真的，它美极了。
“萨姆先生，请相信我，你在衣柜上摔下来就已经晕倒了。”医生认真的道：“您的门外有四个警卫，如果您出去，警卫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当时他们不在。”
“他们是特地看守您的，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离开你哪怕一步。”
医生盯着尼克，一字一句的道：“萨姆先生，您一步也没离开过病房。”
他在催眠我。
他在诱导我的思绪。
尼克眼睛里是一片深邃的蓝色，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在光线下散发着冷光，他看着面前被管状物体完全控制的医生，闭上了眼睛。
“萨姆先生？”医生脸上露出了诧异。
——可悲的傀儡。
尼克心中涌出了一股傲慢的怜悯，他睁开眼睛看着医生，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和天花板上的眼睛如出一辙的悲悯。
医生脸色明显有些古怪，但还是道：“萨姆先生，至于您所说的，长发的怪人，持枪的歹徒，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地下实验室，都是不存在的，这一切只是您的臆想——或者只是一场梦。”
“那是真实存在的，医生。”
“相信这一切只会让您恐慌，萨姆先生，我想你需要用逻辑梳理一下梦境和现实。”
“持枪的歹徒杀死了穆尼女士，于是我逃离了六楼，我看见了阿诺德星球的实验室！即使你们极力否认他的存在！”尼克失控一样怒吼道：“这个病院是个肮脏的监狱！我想不是我疯了，是你们疯了才对！”
医生不再说话，能看的出来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和一个疯子辩论些什么了，尼克眼中的世界再次变的光怪陆离，纷杂的色彩充斥着视野，那医生嘴角缓缓扯出了一抹笑，道：“那你逃离试试看。”
尼克骤然睁大了眼睛，他无比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医生的身影背着光，在那种浑浊的光线中露出笑容，尼克也只看到那笑容了，像胜利者抓获了俘虏一样充满恶意。
他好像一脚踩进了冰窟里，被寒冷的气息冰冻到了骨子里，寒冷抑制了他的呼吸，也挟持了他的心跳。
我想我已经彻底沦陷了。
尼克这么想着，他的世界再一次陷入黑暗，周围嘈杂的声音也逐渐离他远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病房的地上，衣柜也倒在地上，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动过。
外面的警报声终于消停了，几个医生冲了进来，把他抬到了病床上，其中一个年老些的医生道：“抱歉让您受到惊吓了，一个智商只有八岁的病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枪，还射杀了一个护士，我想他们一定是疯了。”
尼克转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眼球，问道：“射杀了……哪个护士？”
“一位叫穆尼的女士。”年老的医生遗憾的道：“还真是可惜。”
“先不说这些，萨姆先生，您还好吗？”另外一个医生整理好了倒在地上的衣柜，拿起笔记本和笔，问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尼克躺在病床上，身体无力到只能转动眼珠子去看他：“我从没有过这么清醒的时候。”
医生们露出了笑容，不久便走出了病房的门。
尼克这才看向天花板的眼睛，那只美丽到极点的眼睛带着愉悦的笑意看着他，他朝着那只眼睛伸出了手。
我想我该逃出去了。
在上帝的眼皮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