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耳边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周姨手中的托盘掉在了地上、瓷盘和小银盅叮叮当当地摔了粉碎。周姨瞪大双眼、面皮涨红地扑到杨绵绵身边,气息急促地几乎要背过去:“少奶奶,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阮家的儿媳,怎么能嫁给别人呢!”
杨绵绵看着周姨眼底的难过急切心中觉得不忍,在阮家的这些天来她对自己和小软一直尽心尽力、将她视作自己亲人对待,一时间她无从解释种种因由、只得抿着嘴唇不发一语。周姨将目光移向景文沅,失了魂般喃喃道:“好一个亲家!上辈子究竟是怎么样的冤孽呀!”说着,她竟站立不稳地向后一头栽倒过去。景绣萍指挥两个佣人将周姨扶进房间,餐厅洁白的瓷砖上满是食物的汤汁渣滓,乱作一团。
杨绵绵盯着那断了莲花茎的骨瓷碟子,片片花瓣犹玲珑如珠玉、可整朵花苞却犹如断头般与花茎生生断开,像阮家这样的家庭,哪怕它再美再可心、怕也不会再留着用了,人生本也如此仓促。她不知道此情此景自己为何还生出这样的心思,只是目光垂落在那断花上久了就再没勇气抬起来,那花瓣下苍白断痕里露出的瓷胎仿佛已变成了一个承接点。
佣人们在八仙桌周围风卷残云般的收拾着,杨绵绵觉得她们经过时耳边仿佛都呼呼带风、刮得鬓边生疼。桌边人都沉默不语,杨绵绵垂着头等着他们的盘问和谴责,似乎此时她的想法已经都不重要了,无论偏向哪一方都只有被兴师问罪。她试图想让人生回归到从前正确的轨迹,但这种回归亦是一种背叛。
“文沅……你之前怎么从没有和我说过……”景绣萍为难地看了一眼阮梫,又转过头忧虑地看着景文沅:“杨小姐和小梫都有了孩子,我们都以为……小梫也算是你的亲家兄弟,这……这可怎么办……”
景文沅看了看杨绵绵,沉思片刻,对景绣萍说:“抱歉,姑妈,让您难做了。但我和绵绵是两情相悦,五年前本该早要结婚的,只是后来……出了一些意外。”景文沅扫了一眼阮梫,继续说:“现在我们俩已经商量好要重新着手结婚的事情,所以我特意今天来征得您的同意。”
“虽说结婚的确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是——”景绣萍顿了顿、锁眉看向阮梫:“小梫,你……你可有什么想法?”
阮梫面无表情地绷着唇角,手中忽然“啪”的一声,景绣萍掩嘴“啊”的一声惊呼。杨绵绵猛然抬头,只见汩汩的血从他掌心中流出,玻璃杯的杯口竟被他捏得粉碎、鲜红地血慢慢流到玻璃杯的残身中有一指节高。
小软吓得“哇”一声哭起来、掩着眼睛哭喊道:“血…….爸爸流了好多血……”
景文沅见杨绵绵脸色苍白地发愣、急忙走过去将小软抱起来哄着:“小软别怕,别哭,教授爸爸带你去换新衣服好不好?”
景绣萍火急火燎地张罗佣人又是拿急救箱又是找金医生,阮梫缓缓地攥紧手心中的碎玻璃、感觉到星星点点的碎玻璃碴子正一点点扎进血肉中,他看着她、忽然勾起唇角笑了笑。他看见她眼中渐渐溢出泪光、心便跟着慢慢动摇,他咬了咬牙、霍然起身地大步向客厅走去。
“让一切回到原点,让一切回到原点……”他心中默念着,飞快向前走,手臂却忽然被拉住了。杨绵绵拿起他仍在不住流血的那只手、蹙眉看他:“你的手弄成这样要怎么开车?先让医生包扎一下吧。”
他的眸色渐渐变深,她几乎是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他猛然挥开手、黑眸愣愣瞧着她:“既然已经决定要和他结婚,就不要再来缠着我,我不需要你的愧疚之类。”他转头看了看景文沅和景绣萍,垂眸看着她冷笑:“你和他们才是一家人,一直都是,对不对?你们一家好好团聚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他便风驰电掣地大步走出去,杨绵绵看着他的背影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得默然。从地砖一路连绵到地毯上都是点点滴滴的血印子,佣人们瞧着景绣萍的脸色不知该不该过去擦,血印子落在洁白的地砖上像雪映红梅般格外刺眼。
景绣萍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到景文沅面前,看了看杨绵绵,然后对他说:“你们要结婚也好重新开始也罢,都随你们,只是这件事千万不能叫你姑父知道,我担心他那身体……唉,你们好自为之吧。”
景文沅目送景绣萍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弯处,小软不明白大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抽搭着眼泪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景文沅抱着小软回房间,好半天她才终于安心睡着了,下楼时见杨绵绵仍旧呆呆地坐在桌边、脚边满是碗碟瓷器的尸骨残骸。她坐在那,佣人们也不好意思过去收拾、瞧着她的脸色彼此交换眼色窃窃私语。
见景文沅来了,那几个佣人便不敢再言语,景文沅说:“你们先去忙了,过一会儿再来收拾。”杨绵绵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目光默然不语。
景文沅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小心地去握她的手:“绵绵,你在怪我说出我们的婚事?”
她张了张嘴、混乱地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个时候说出来,我丝毫没有心理准备。”
景文沅定定看着她:“绵绵,你需要准备些什么?准备如何让他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件事?绵绵,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怕什么?”
她张了张嘴、愣了愣,然后不停摇头:“不,我没有害怕,我……我需要时间向小软解释,还有周姨、她一直将我视为少夫人对待。还有阮伯父,要是他知道这件事的话,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改变。教授,我害怕改变,更害怕会改变旁人的生活,我真的再也禁不起一点点变故。”
景文沅看着她慌乱无措的神情和眼中的无助,长长地叹息一声,然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绵绵,不用害怕,一切都由我来处理,你只要想想我们从前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再想想我们以后会有的美满的生活就好了。”
她茫然地在他怀中微微喘息,耳边是有些陌生的“咚咚”心跳声和晨风般的冷香,然后听见他说:“你还记得我们是怎样开始的么?那天上小课,你前一晚熬夜和舍友打毛线、结果在我的课上睡着了,我随手拿一个小粉笔头朝你扔过去,结果是上一节课老师没收的小纸条。”他说着轻声笑了笑:“那张纸条上写着‘我喜欢你’,我还奇怪当时你的脸怎么涨得那么红,绵绵,你还记得么?后来你就熬夜给我打了这条围巾偷偷放心我的信箱,还说这是‘投之纸条报以围脖’,你相信么,我一直觉得这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绵绵,没有你我不会幸福的,至少每年冬天我一看见围巾就会想起你,那还怎么可能会温暖?”
她缩在他怀中静静地听,耳边心跳频率的记忆渐渐复苏,曾经很多次她依偎在他怀中微笑着听着这样的心跳声,那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单纯的快乐。景文沅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绵绵,我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做出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很不容易,要牵扯很多人很多事。可是我们必须跨出第一步,是不是?”
她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冷静理智,想了想说:“我想按照当初的承诺留下来照顾阮伯父,老人家因为小软病情才好了些,我不能这么自私……教授,请你再给我些时间,等半年过去了,我就按照约定和你结婚、像过去那样让一切重新开始。”
景文沅凝视着她的目光,她的眸光中坚定中带着一丝恳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逼你离开阮家,我只是……就像那次你丢了我送你的那串珊瑚手串急得哭、后来又在学校失而复得欣喜万分的心情一样,绵绵,我只是害怕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贝又不小心被我弄丢一样,我害怕再失去你,你明白那种感觉么?”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点头,模样又乖巧又可怜,有些慌乱不安地对他说:“教授……我该怎么向小软解释呢,小软一直拿他当爸爸……她好不容易有了爸爸,他们俩感情又那样好……”
景文沅愣了愣,低头看了看她,抚着她柔顺的头发说:“别担心,我会把小软当做我的亲生女儿对待,只会对她比从前更好。小软也很喜欢我,不是么?”
“对,对……”她不由自主地轻轻揪着景文沅的衣襟,自言自语地说:“小软也很喜欢你,她也很喜欢教授爸爸……一切都会没事的,只要过一阵子,一切就都过去了……”
景文沅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她,眉头微缩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