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绵绵吓了一大跳,不敢回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心里向外扯。他攥得很紧,她一使劲、还是挣开了,他在她身后发出一声含混的呻吟。杨绵绵回头看他,只见他紧紧皱着眉头、想要去拽她的那只手空落落地垂在沙发边,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
她觉出有些不对劲,俯下身轻轻拍拍他的脸颊:“阮梫,你还好吧?醒醒?”
他真醒了,黑色的眸子怔怔地瞧着她、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似的,然后忽地伸手勾住她的脖子用力向下一带、在她唇上飞快地一吻。杨绵绵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气恼地别过脸说:“我再信你就是笨蛋,阮梫,你还没耍够我么。”
这一次他的手臂很轻易便被她甩开了,而他亲她的那一下好像费尽全身力气似的,躺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身上忽然出了好些汗。看着的确是生病的样子,只是这人生病也忒没正经,她任命地叹了口气、试探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挺烫的,于是只好放缓了语气轻声问:“不舒服么?”
他就像从前小软有了心事不爱说话时的样子,想要什么、哪里痛都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杨绵绵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站起身掩饰说:“我叫周姨上来。”
她刚转过身,他便忽地从她身边擦过、跌跌撞撞步履不稳地跑向洗手间,然后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呕吐声。她愣了愣,快步走过去,他背身伏在马桶边、手臂反在身后焦急地乱挥:“你出去,我不要你管。”
杨绵绵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他是因为刚刚亲她那一下……亲吐了?她的目光移向洗手池边他的漱口杯子,难道是因为之前她把他的牙刷放到马桶里的,才害得他现在这样么……还是因为昨天冻着了?他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表情十分痛苦地紧紧按着腹部,眉毛紧紧地蹙着。
她混乱地对着他的背影说:“你,你等一下啊,我这就叫人上来。”说着便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阮梫转过头看着她的背影,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她已经跑远了。他咬着牙艰难地支撑着地板试图站起来,手一滑,反倒重重向后跌去,登时疼得眼前发黑。便是如此,心头竟然还因为她的举动而失望沮丧,他本来以为在这样的时候她多少会对他多些温柔的亲近,至少还会像从前那样看着他、眼睛里闪动些同情的怜惜,可她竟然就这样跑开了、迫不及待地将他推给别人。
周姨和杨绵绵一跑上来就看见阮梫瘫靠在卫生间的墙壁上、紧闭着眼睛竟像是失去了意识,周姨唉哟一声:“这可了不得,小梫从前得过急性胃炎,怕是又犯了。少夫人,你赶紧下去叫小马上来扶少爷,我这就去给金医生打电话。”
杨绵绵“哦”了两声,慌慌张张跑到大厅里、拉住一个佣人便问:“小马呢?小马呢?”见佣人愣着,也不等她回答,又径直跑到了院子里跑来跑去地寻找张望,终于看见小马在院子后边的空地洗车。小马吃惊地看着杨绵绵光着的脚,讶异地说:“少夫人,你的鞋……”
杨绵绵这才想起来从早起就没找到自己的拖鞋,但没时间想这些,她拽着小马的毛衣说:“快,快跟我上去,阮梫昏倒了。”
小马愣了愣,仿佛不相信似的,毛衣都要被杨绵绵拽脱线了才扔下抹布、慌里慌张地跑进楼里。杨绵绵和小马一起把阮梫挪到了床上,周姨一面一脸心疼地瞅着阮梫、一面安慰她说:“少夫人,你别太担心,金医生医术很好的,一定能很快治好少爷。”
杨绵绵瞧着他一头汗的样子小声嘀咕着:“我被人泼了一盆冰水都没事,怎么他反倒先病倒了。”
这一说不要紧,周姨忽然哽着声音抽泣说:“这孩子心里苦啊,虽然他不说,但我都知道,我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幸好他爸现在身体好了,要是阮老爷子和夫人一起去了,那我们小梫就丧父丧母的孩子了,还不得被那姓景的一家子欺负死!”说着说着,周姨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也不怕被人听见、发泄似的越说越激愤:“可他爸那个老头活着也糊涂,从前夫人在的时候他娘俩就成天受那女人的气,老爷也不管、还反过头来欺负夫人。夫人走了,也没见他怎么多疼惜些小梫,反倒格外起重起那来历不明的‘大公子’了!我瞧着真是生气,索性回老家看孙子,要不然我一看见小梫、这心口啊就跟堵着石头似的又疼又憋气。”
小马使劲地冲周姨打手势、小声说:“您老就小声些吧,要是这话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子好不容易好了又动了气可怎么办……”周姨这才住了口,坐在一边一个劲地抹眼泪。
过了一会儿医生就到了,给阮梫打了两针、挂上了点滴,又带来好些药、都是阮梫从前吃的。周姨满脸担忧地凑过去问:“金医生,小梫怎么样?要不要送去大医院?”
金医生说:“没事,还是从前的老毛病,他最近烟酒的量又没管住吧,加上压力大,肯定撑不住啊。”
周姨连连点头,忽然拉过杨绵绵说:“少夫人,您以后可千万看住小梫,可别让他再抽烟喝酒了。他样样听话,就这件事不听我的,你劝劝,兴许他就改了呢。”
杨绵绵心思繁乱,糊里糊涂地点点头,只觉得此时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仿佛不是阮梫、是她从来都不曾认识的一个人。她问周姨:“怎么他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急症么?”
周姨摸着眼泪点点头:“这孩子以前从不嗜烟酒的,就是从五年前夫人过世开始,他才开始这个瘾、量越来越大,想来也是找个纾解,后来就开始有胃病了。”
杨绵绵喃喃道:“他平常看着身强体壮的,我都不知道。”
周姨长长叹了口气:“他老爷子还总说他不孝顺,我也一直觉得小梫会怨恨老爷呢,没想到他这次会这么焦心,终归是亲父子、和外人比到底是不同的。”
杨绵绵犹豫了一阵,看着阮梫的好似瞬间就瘦下去一圈的脸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转过了头问周姨:“恕我冒昧地问一下,您能告诉我阮梫的母亲和阮伯父怎么会……他们没有离婚,阮伯父怎么会带别的女人回来呢?”
周姨似乎和阮梫的母亲有格外深厚的感情,一提起“夫人”眼眶便又红了:“是这么一回事,夫人从前是戏剧演员,嫁给小梫他爸爸以后就不再演出了。也不知是谁造的谣言,说夫人从前在戏剧团时和经常搭戏的男搭档的一对,老爷就怀疑上了、甚至还疑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后来夫人一气之下再也不理老爷,给那姓景的女人逮住了空当、就这么鸠占鹊巢地搬了进来。最可气的是,阮梫他爸爸怀疑夫人不贞,原来自己早就在外边拈花惹草了,那‘大少爷’景文晟就是他和那贼女人在外边偷生的种!”
杨绵绵不禁吃惊地“啊”了一声,低声说:“他姓景,我还以为……”
周姨有些得意地说:“是老爷不叫他姓阮的,那女人算计了半天,那又怎么样?说到底老爷虽然糊涂,但心里念着的终究是夫人,阮家的财产他们母子一分也别想捞着、将来还不都是留给我们小梫的!”
怪不得他对景家人有这么深的仇怨,甚至连教授都不放过。杨绵绵忽然有些胆战心惊,不知道如今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仍在计划着复仇,教授会不会也牵连其中?
她正焦虑地胡思乱想,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小马走过去开门。她一抬头,见景绣萍疾步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阮梫的额头,神情里满是担忧。也不知为什么,瞧着她的指尖触上阮梫的肌肤时,杨绵绵觉得自己的心头没来由地紧了一下、像忽然被芒刺扎了似的快而狠地疼了一瞬间。大概是听周姨倒了太多苦水,现在她瞧着景绣萍也生出了些猜疑忌惮。
她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愣了愣,景绣萍是教授的亲姑姑啊,而景文晟又是和教授关系最好的表兄弟。她一时间无法分辨黑白,仿佛被人丢在了天平的横杆上,找不到平衡点。但不可否认,无论是她自己调查的结果,还是陆劭廷和周姨的描述,景家事业如今的兴旺似乎确实离不开阮家的扶持。
景绣萍拿纸巾帮阮梫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心疼地说:“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额头烧得这么烫,峥嵘刚好些,小梫又病倒了。”
周姨皮笑肉不笑地说:“就麻烦您照应好阮老爷子吧,小梫这里我和少夫人照顾,不劳您费心。”
景绣萍这才注意到杨绵绵,对她轻轻点头说:“杨小姐,麻烦你了,你就专心照顾小梫吧,我会叫人照顾好小软的。”
她话音未落,周姨忽然大声打断道:“不用!老爷和少爷都吩咐过了,叫我专门照顾好小小姐,不用旁人插手!您放心吧,我虽然老了但精神头足着呢!一定把少爷和小小姐都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