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子夜说完便举起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今日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中定是有诸多感慨,或许是因为这久违的热闹,又或许是为着其他什么。
没人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大家只知道今晚的欧子夜心情格外的好,又说又笑,就连一贯对人冷漠的山神大人也变得有温度了许多,一群人围在一起,真真就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晚膳过后,五眉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心满意足的摸着他吃的圆滚的肚子,好不惬意道:“你在那儿干嘛呢?不怕冷吗?”
五眉说的是正一动不动蹲在院子里看花的谢思圆,这孩子怕不是傻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他就这么傻乎乎的蹲在雪地淋着,这片刻的功夫,脑袋上,衣服上就接了好一层雪了。
“你在那儿看什么呢?看了半天了还没看够啊!”五眉见他不理自己,便费尽的站起身走到谢思圆身边,果不其然还是在看这冰凌花,他似乎对这花很是好奇的模样。
五眉不以为然道:“有那么好看吗?这又不是真的,至于看的这么认真吗?”
“我想我祖父祖母了。”谢思圆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五眉一时没听清楚,问道。
谢思圆吸了吸鼻子道:“今天的是大年夜,往年这个时候我都是跟祖父祖母一起过的,祖父最拿手的一道菜是九香鸭,每年的年夜饭都会有这么一道菜在桌上,那不仅是祖母最喜欢的一道菜,同样也是我的最爱。祖母虽然不擅厨艺,但祖母的针线活特别好,每到新年她都会给我和祖父亲手缝制一套新衣服,可好看了,即便是那些富裕人家的孩子,也未必穿得上这么好看的衣衫...”
谢思圆喋喋不休的说着,就像是炫耀糖果的小孩儿一般,可渐渐的他的眼眶红了起来,这样的时节,思恋也是在所难免。
“只听你说祖父祖母,怎么都没听你提过你爹娘呢?”五眉好奇道。
谢思圆一阵沉默,随后道:“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是被祖父祖母一手带大的...”
五眉尴尬且心虚的说道:“对不起啊,我好像说错话了。”
谢思圆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反正我也不记得爹娘的模样,对我来说他们既是祖父祖母,亦是我的爹娘,总而言之,他们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了。”
“那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五眉疑惑的问道,经过这几日的接触下来,五眉发现谢思圆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傻是傻了点,但心底不错,脾气也还好,尤其是在欧子夜的面前,那叫一个乖得要命,这样的孩子,按理说不应该会离家出走啊!
“你是觉得我任性?”谢思圆反问道。
五眉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有点,不然你怎么能放着家中的两位老人不管,背井离乡来到这么一个地方。”
谢思圆想了想道:“那你觉得当年欧大师背井离乡,可是任性?”
五眉一时哑口无言,纠结了半天道:“那...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为了心中的那一丝执着年少离家嘛,哪里不同了?”谢思圆执着的问道。
这可把五眉给问住了,欧子夜如今可是名流千古的铸剑大师,这样的人物怎是好拿来比较的,更何况,他也不敢啊,有山神大人在,谁敢说欧大师半个不是。
“你怎么能跟...欧大师一样呢?人家天赋异禀,而且胜在...有仙缘...有福泽,这怎么能拿来比较呢?”五眉磕磕巴巴的说道,这些个祖宗们他可一个都不想得罪,说话需谨慎,谨慎。
“可是当初,不也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能成为一代大师嘛~~”谢思圆略显沮丧的说道:“不被人信任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或许他们只求我们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一世,可毫无想法的人生,我过得了一年,两年,但我真的没有信心过这一世。”
五眉道:“你也想成为大师吗?可我要提醒你一句,成为大师的路上会付出很多的代价,有的你承受得了,有的,却是你承受不了的,你可知晓?”
谢思圆道:“我知道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成为欧大师那样的人物。从前我崇拜他,仰慕他,更敬佩他能够斩断人世牵绊,舍身铸造神兵的大无畏勇气。我本就没有那样的天资与魄力,说来不怕你嘲笑,我走这一遭,就是为了让自己死心的。”
“什么意思?”五眉一头雾水的问道,眼前这个催头丧气的谢思圆,可是一点也不像追在欧子夜身后的那个傻小子,小迷弟。
“其实我们家的生意在爹娘过世之后就被旁人抢了去,祖父母年迈,那些叔伯欺负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就连家中的祖屋他们也不放过,为了逼我祖父收口,不惜卑鄙的抓了我以此相要,无奈之下祖父只能将家宅拱手相让。这么多年来,我们祖孙三人就挤在一个又小又破的院子里过活,靠着祖父去干些苦活,祖母去帮人做些针线,以此为生。”谢思圆低迷的说着,要不是他亲口所言,五眉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苦人家的孩子。
谢思圆继续说道:“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祖父母依然尽全力为我的前途做打算,他们供我上私塾,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金榜题名,只可惜我读了一肚子书,却志不在此。”
“我想做的事情或许在所有人眼中,是痴人说梦,是异想天开,但所有的梦在成真之前,大家都只当它是一场梦而已,只有当它真正实现的时候,人们才会感叹说,原来是真的啊!”
“我本以为我的梦也只能是一场梦而已,我本来都想好了,待到梦醒之后,我便回到祖父祖母的身边,好好的陪着他们安稳的度过此生。可是...可是....”谢思圆的情绪渐渐变得激动起来,“可是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子夜大师,他与我说了他们的故事。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命中注定,在我眼中,那是一种心底最深最深的期盼与渴望。他的人生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困苦,有痛苦更有迷茫,可唯一不变的是,他从未放弃过,铸造术如此,心之所向亦是如此。”
“所以,我决定了!”谢思圆突然神情坚定的对五眉大声说道:“我不会放弃的!”
五眉被他突如其来的亢奋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了雪地上,傻愣愣的看着他道:“你决定什么了?”
谢思圆神采奕奕的站起身,目光盯着山下的风景道:“我决定了,我要成为名震天下的说书人!”
“哈?”五眉目瞪口呆的看着谢思圆,好一会儿才违心的说道:“不亏是欧大师的后人,理想非比寻常!”
“就知道你不相信。”谢思圆习以为常的说道:“我从小就对天上地下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感兴趣,要不然我也不会寻着那一丝好奇,而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祖父祖母竟然会不远万里前来寻我。以往他们总说我想的简单,说那街头的说书先生不过是糊弄人的小把戏,餐风露宿,朝不保夕的,根本算不上什么正经营生。”
谢思圆继续说道:“可我就是喜欢这些小故事,他们在我的脑海中就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有温度,有形状,各有不同的独特存在。他们总说故事里的人不是真的,就好比一代铸造大师欧子夜,又好比眼前这一朵来自天界的冰凌花,世人皆以为他们虚无缥缈,只存在于梦中,可在我眼中他们皆为真实。”
“我这才明白,每一个故事的由来,定然有着不可磨灭的真实在其中,那些故事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般生根发芽,长出一片片嫩芽,一缕缕枝叶,最后一步步长成参天大树,这...就是我想要的故事!”
五眉惊呆的看着眼前的谢思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谢思圆的身影似乎高大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似有些许光芒闪过。他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怎么会给人这般感觉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
“了不起!加油!你可以的!”五眉说完这些话,连滚带爬的起身跑掉了。
而这些话对谢思圆来说似乎很受用的样子,开心的在雪地里玩耍了起来,丝毫没有发现身后那一缕匪夷所思的目光。
‘这山上的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一个如此,再来一个还是如此,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区区一个说书先生也能说得如此大义凌然,凡人怕不是脑子都有病吧!’角落那人默默的吐槽着,很显然五眉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他也不会一个人跑掉,肯定是受不了这个凡人的啰嗦。
这会儿就先放过他,免得打草惊蛇。那人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往五眉跑掉的方向寻去。
方魏言在这屋子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洛清游他们几人,倒是在院子里发现了这两个无聊谈心的家伙,本想抓了他们的,可想想,似乎这两人都没啥用,抓了也不见得能威胁到山神和洛清游,还是去抓欧子夜比较有用。
于是方魏言就跟上了五眉的脚步,虽然这厮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他贪生怕死,抓来问个路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