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廊走的每一步我都在想象,我以什么借口说辞去看他呢?我又如何开口和她说话?这些都不重要,在我走完走廊的九百六十步后,我脑子里想的只有他病情如何。
书房的门没关,虚掩着,张春华的两个侍女在门外候着,一大一小,大的约莫十五六岁,小的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小。
伸出的手在门上有些颤抖,一大一小的侍女没有阻扰我,而我,就如此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他安静的躺在床上,体形已经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双目失去了常日的神采。张春华每每喂一勺药,淌出来的总比喝得多,张春华每次都要喂一勺擦一下,一碗汤药下来,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张春华喂完药再给司马懿整理了一下就出去了,我站在旁边几个时辰,她当做没看到,向她行礼也不理。这不是冷,这是傲,在她眼里,我是个连和她说话资格都没有的门客。
门口的两个侍女跟着她走了,我把门开到最大,尽量让书房光线充足,不然这压抑的气氛和昏暗的色调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狐狸把我交给司马懿,现在司马懿中风了,福子又听命于张春华,张春华又不理我,现在的我就像身在有着严重种族歧视的异国他乡独自打拼。
我在走廊吹着风,把自己吹冷静一些,在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我发现这个想法实在太愚蠢了。司马懿中风,又突然冒出来个张春华,难道我一千八年前的混吃混合生涯就到此结束了吗?
看到那个被我遗忘在角落的食盒,脑子里冒出两个大字——胡昭!这个老狐狸比什么都精,去问问他?对!
说走就走,提着食盒摇摇晃晃的就出了司马府大门,要是现在跟福子说去陆浑山他肯定不许,所以我就拿了些钱偷偷的叫了辆牛车,一摇一晃的吹着凉风上山找老狐狸去了。
老狐狸看到我没有想象中惊喜,却如想象中嫌弃,“早知道你混不下去,怎么现在才被赶出来啊?”
白了他一眼,把食盒放下,还不等我打开就被他全数拿出来摆在桌上,明明嘴边还留着口水,口里还说:“太不敬了,居然给先生带凉了的饭菜过来。”撇了撇嘴角,轻车熟路的去厨房将饭菜全部热一遍。
等我端着饭菜出来时,他已经给驾牛车的大爷讲人生哲理讲了好些时候了。
看到我来,大爷跟看到救星一样,连忙起身拉着我说:“小姑娘啊,我田里还有事,晚会来接你,放心,收了钱我一定来!”
大爷一溜烟的没影了,老狐狸说:“此等见识,怎非农夫也。”我心想,对,你有见识,你有见识躲乱世躲了一辈子。
老狐狸在桌上狼吞虎咽的样子就跟饿了好多天的老鼠一样。他桌上也不收拾,菜里的油还时不时滴几滴在他的字画上,后世价值连城的东西在他眼里抵不过这一桌佳肴。
酒足饭饱之后,老狐狸摸着圆圆的肚子满足的笑了,剔了剔牙,缓缓开口:“说吧,什么事?”
虽然知道老狐狸有点神,但也不至于那么通晓人性吧。“你怎么知道我是有事而来?”
“你又不是昭姬。”老狐狸一句话把我和蔡琰都说了个透彻。
“蔡姐姐是大人,我一个小孩子出门万一被人卖了怎么办!”
“行了,行了。”老狐狸挥手叫停,“今天来到底是所为何事?”
我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诉说秘密一样悄声道:“司马懿中风了!”老狐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又道:“他父亲也曾中过风。”
中风遗传吗?我不是学医的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未来的二子司马昭是中风而亡,长子司马师也可能是中风而终……
老狐狸咳了一声,我收回了思绪,他看了我一会,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无需担忧,没人会把你赶出来。”
比起我会不会被赶出来,我更担心另一个问题,“那他要是不会好了呢?”
“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老狐狸丢给我一句真假莫辨的话语让我自己去想。跟聪明人说话太费脑子了,还是米虫生活适合我。
“天不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老狐狸边说边拿出册书卷给我,是贾谊的《鵩鸟赋》,然后他就给我讲了好久的课,这敬业精神是大学教授都没法比的。
日薄西山,拉牛车的大爷还没有来接我,老狐狸在写字,我随手从书架上翻出一册书,是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我没有打开看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觉得最美的故事是金屋藏娇,最伤悲哀的故事是千金买赋。汉武帝幼年时就说,我若娶得表姐,定盖座金屋把她藏起来。可到头来不过是罢黜长门不了了之。
就在我为阿娇叹息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隐约听到拉牛车的大爷在远处喊:“小姑娘——”
对着老狐狸说:“我回去了。”然后就走了出来,老狐狸停了笔,看了一眼窗外,对我说道:“加件衣!”。
借着屋内星点灯光找到了拉牛车的大爷,大爷十分抱歉的说:“这开春吹风吹得厉害,上来晚了。”说罢就扶我上了车,牵着大牛下山去了。
黑色的席卷速度极快,占领了整个天空,一勾残月在夜空也摇摇欲坠。
冷风将路上的树吹得剧烈颤动,树顶上吹落很多新生的嫩叶和短枝,晚来风疾显得格外凄凉。牛在哞哞叫着表示不满罢工,大爷在前用力扯着缰绳,还不停的说:“你这笨牛,怎到这时候就不管用了呢!”
风吹起落叶尘埃迎面而来,我用长袖挡住脸,整个人生生被风吹下牛车了,大爷抱着牛紧闭着眼睛。我走近,说:“大爷,你看我们这在半道上,上不去又下不来的,我们就慢点走,等风缓点了再赶路,这牛都受不了,何况是人了?”
大爷连连点头,抚摸着牛道:“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伤了它我也舍不得,小姑娘说得对,那我们就慢慢走会。”大爷看我的衣着便知我是个不怎么干活的主,“小姑娘,你要是走不了就说,大爷背着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