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玺袭袭衣,梨雨倾天下。
自长情宫移植来的的几棵梨树使碧玺宫格外诗情画意。
萧碧玉临风立于廊下,几瓣梨桃残花落在她的肩头,如一幅仙画般美不胜收。
“才人,您吩咐的,将药膳送去给苏美人,奴婢也已经送过去了,苏美人大病初愈,脸色倒还苍白着,却也能下床行走了,苏美人让奴婢转告才人,多谢才人一片心意。”
萧碧玉回头,笑容迷人。
“我早知她并非冷情之人,时日长久了果然也是善良平易之人。”
倩儿也笑,将一顶席纱戴在萧碧玉头上。
“才人当心春日花粉扑面过敏,若是伤了容颜可怎么好,再过一个月就是端午家宴了,才人可要好好的护着容色,在家宴之上出一出风头才好。”
“我倒是更喜欢清静一些。”
萧碧玉笑着拂起遮在面上的轻纱。
“后宫中出风头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只怕枪打出头鸟,连死都不知道是怎样的死法。你且先去膳房为我端来一盏燕窝红枣粥吧,我早膳没有胃口吃,现下倒是觉得有些饿了。”
倩儿应声便退了下去,却在大殿门口迎面撞上两个男子,她一惊,见来者穿着打扮不似齐国中人,不觉后退两步打量一番,迟疑道,“请问二位公子是……”
为首的男子正是冷澈,他目不斜视,眼睛盯着前方一株开到墙头之上的梨枝,微微笑着。
随行的一名男子似是侍卫,他自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呈在倩儿眼前。
“这是我们燕国万兵候,你们齐王有旨,让萧才人迎见万兵候。”
倩儿被这男子凌厉的气势吓住了,她颤颤巍巍的回头望了一眼宫内远处的长廊,萧碧玉的一抹白色身影仍旧临风窗下,她犹豫片刻,伸手指了指殿门。
“既是皇上有旨,自当请侯爷进颠。只是才人尚且不知侯爷驾到,请容奴婢进去回禀,奉好香茶,再将侯爷迎进去就是。”
倩儿说着行了一礼,转身欲走,却被冷澈先行一步挡在身前,他神色傲然,一摆手道,”不必你去,本侯直接见你家才人就是,这美景如画,岂用香茶锦上添花?“
冷澈说罢抬头望了一眼殿门之上高悬的三字镀金牌匾,轻声吟念。
”碧玺宫……萧碧玉,果真是名如其人,姿采翩翩。“
冷澈便抬起脚迈进了殿中,萧碧玉出神望着那粉桃白梨,并未察觉有人进来,冷澈站在她身后,情不自禁伸出手抚上她的肩头,拂去那一瓣残花,她蓦然惊觉,身子一抖,立时回头,却见一陌生男子与自己近在咫尺,不禁吓得退后两步,冷澈仍旧笑意吟吟,他轻轻抬起手拂起也落在自己肩头的落花,淡淡一笑。
“本侯吓到才人了么?”
萧碧玉自小出身大家闺秀,再是突然的事只要稍一沉静也便可应对自如,她又闻听这男子自称“本侯”,又联想到倩儿数日前曾说的不日燕国万兵候便要入齐国索亲,这也立时明白了几分,她笑着缓缓下身一拜。
“参见侯爷,侯爷又不是奇丑骇人,自然不曾吓到我,只是我不知侯爷堂堂燕国国君,竟喜欢悄无声息站在别人身后,侯爷当真是心思奇巧。”
冷澈一愣,旋即笑了。
“才人这是责怪本侯了?并非本侯喜欢悄无声息站在才人身后,而是自门外进来看到如此美不胜收一幅仙境之画,实在不忍心打扰,却又情不自禁想要为才人拂去肩上残败的梨花,以免污了才人之美,这才惊动于你,实非本侯所愿。”
萧碧玉听他言语之中不免有些轻佻之意,心中自然气恼,却又碍着身份不好发作,只得勉强一笑。
“侯爷当真是男儿心思,铁马金戈,气势赳赳,却也实在无情,落花虽然残败,可也有盛开之时,从来以花比作女子,侯爷难道不曾与女子相爱么?照侯爷方才所说,若是侯爷心有所属的女子年轻貌美时便****浓浓,红颜褪尽、韶华不再时,岂非就要得侯爷始乱终弃么<span style="background:#ffff66">?</span>”
冷澈又是一楞,他眉宇微蹙,“久闻才人以诗书才气惊动天下,今日短短一叙,不禁让本侯惊讶,才人不只才动京都,一颗良善之心更是让本侯刮目相看,只是才人却误会本侯了,本侯并非如才人所说那般是始乱终弃之人,若能得一知己相守终生,也算此世无憾了。”
萧碧玉不想一铁骨铮铮的帝王还能有如此一腔柔情之语,不禁心内一阵温暖,她抬起头,看着那在空中飞舞飘落的梨花,似是陷入了空远旷渺的回忆中。
“侯爷可是要同齐国皇室女眷和亲么?”
冷澈不曾想到她会出此一语,不禁愣住,许久才道。
“才人认为,本侯娶齐国皇室女眷为夫人,是对是错?”
“这世上何来那么多的对错之分呢?”
萧碧玉说罢凄婉一笑,落寞之极令人望而生怜。
“我曾经也想,奉家父之命入宫是为天经地义,我萧氏一门本非朝中望族,自我被封为才人,萧府客主从未少过,可为****络绎不绝,相比那些因触犯宫规而被打入冷宫,自此门可罗雀的妃嫔,我自是庆幸苍天厚待于我,但是世间百态人生万事又岂是一朝注定的?侯爷现下也亲眼所见,这碧玺宫人烟冷清,我此生便如同这梨花雨注,一****一分分的熬过就是。”
冷澈只有一个妾妃,他又何尝知晓后宫女子的不如意呢?此时此刻望着萧碧玉,他蓦然心内悲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之情袭满心头,他竟冲上去一把拉住萧碧玉的手,她不禁愣住,目光中惊愕万分,随即又回过神来,拼命挣扎摇摆试图摆脱开冷澈的控制,却也只是徒费力气,反而越挣越紧,她低下头,不敢去看冷澈的眼睛,语气却十分强硬。
“侯爷无礼,我乃齐王天子妃嫔,岂容侯爷随意****?”
“才人只道本侯如此对待你是意欲****你么?才人可曾感觉出本侯的情意<span style="background:#ffff66">?</span>”
“侯爷自重,请谨记你我的身份,莫因一时冲动而让旁人误会惹来流言纷纷,我在宫中始终谨守本分规矩,不愿承担过多的无妄之灾,请侯爷谅解。”
说罢抬起头,目光凛然不屈。
“请侯爷放开我,否则我便唯有一死保全清名了。侯爷来齐国本事为着替已故的和睦郡主讨一个说法,齐国亦是为着息事宁人免于两国生死交锋于战场之上,侯爷若是为了我,担上一条人命也实在不值得。”
“本侯自然不想才人只留一副尸骨在此,只是才人却拒绝本侯于千里之外,你又怎知本侯对你并非真心实意?我已同齐王讲过,若能得萧才人和亲燕国,嫁于本侯为夫人,燕国自此向齐国称臣,如此费尽心力,才人还不相信本侯之心么<span style="background:#ffff66">?</span>”
萧碧玉一惊,她这才明白为何堂堂燕国君主竟能不声不响进入后宫无人通禀,且还对自己一位齐王后妃如此不守规矩,原来竟是这样的一番缘故。
看冷澈这副信誓旦旦之气,想必皇上已经有七八分允准,他不过只是亲自前来试探自己的口风,只怕一女不侍二夫的思想根深蒂固,最后和亲的只是一副白骨。
“侯爷既是真心喜欢我,我却不解,为何偏要齐国将我送上和亲之路?女子一生岂能有两位夫婿<span style="background:#ffff66">?</span>这屈辱之事若被后人传说,我颜面何存?”
“你在齐国之中为齐王妾妃,你方才亦说,碧玺宫人烟冷清,你如此年华,若在此凋零,岂非可惜?我燕国虽不及齐国,才人若是嫁于本侯,却也是正室夫人之尊,且本侯必然不会让才人少华空付,必是真心以待,呵护才人有加。”
冷澈一番恳切言辞让萧碧玉心中一酸,这碧玺宫埋葬了自己数年光阴年华,莫非自己此生皆要如此漫无期望的错付么?这每日每夜数着分秒度过的岁月,苍凉孤寂,凄婉哀怨,萧碧玉一生傲骨气节,怎能容人忘却<span style="background:#ffff66">?</span>
她幽幽一笑,自花间抬起头。
“侯爷不曾顾忌我已是残花败柳么?君王枕畔之人,天下女子不计其数,倾心仰慕侯爷的女子更是如星辰一般望之无垠,侯爷何苦非要身沾残花,让人耻笑<span style="background:#ffff66">?</span>”
冷澈目光清冽,凝眸望向她。
“落花残败却只是花之本意,她又怎知自己留给别人的亦是如此印象,而非惊艳世间?落花之美,却也是寻常盛放之花不可比拟的清丽。”
萧碧玉别过头去,一行清泪自脸颊流下,无语千千结,心绪幽幽始。
她闭上眼,许久才道,“侯爷只怕一时迷了心窍罢了,若有来日弃红颜而觅新欢之际,只怕生亦无趣了。”
“本侯立誓,此生唯爱碧玉一人,由今日这漫天梨雨为证,至死不渝。”
晋元年332年四月十四,才人萧碧玉更名萧婉毓,和亲燕国万兵候冷澈为夫人,璞贤亲率皇家仪仗出城相送十里,封正二品萧妃,昭告天下,萧妃因病仙逝于碧玺宫,年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