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的夜晚,萧瑟一如既往。
到了冬雪纷飞之日,只愈发的寒彻心骨。
宫人楼宇悄寂无声,唯有室内烛火晃荡,似有大事发生。
阮宛珂披了件衣裳,轻轻下床,走到烛台旁,剪了半截烛芯,突然一阵寒风逼近,自门口一闪而过,阮宛珂一愣,一双男子的粗壮有力的手掌堵在自己的口上,她大骇,左右摇晃拼命挣扎,却反而步步沦陷在男子的怀中,将她往相反的方向拖去。
阮宛珂只觉得筋疲力竭,睡醒后的软累倦怠仍旧挥之不去,所多的几分恐惧只是枉然,她只得停下,任由那人将自己挟持到了院子外的一处湖潭处,她只想着若是来者不善要杀了抑或****自己,干脆撞了墙了结贱命,若不是,她挣扎亦是无用。
那男子见她也不反抗,便松了手,阮宛珂回头,无异于石破天惊的震撼。
“你竟闯进了园子?”
那男子摘下面纱,带着如意阁的恬淡,及碧秀山水儒雅风流之气,原来是早已按捺不住苦等消息的白玉。
他并未如阮宛珂那般沉浸于重逢的惊诧之中,他只是平静的将手上的剑收进身柄里,又背过身去。
“我的命令,你就是这样完成的么?”
阮宛珂一愣,他竟如此冷血,自己受尽了苦难折磨,他非但只字不提毫不过问,反而满是责怪之意,她也怄气,伸出手去折树上光秃秃的枝丫。
“你怪我砸了你好端端进行的计划,你可知道我未曾泄气,我本已入选储妃,若非郑夫人刁钻发难,我亦不会错过殿选初封,也不至于被得势的何容女发落至此,活得这样凄惨委屈。”
白玉侧头望了她一眼,她竟哭了,白玉尚且第一次见她落泪,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
“我只不过才问了你一句,又无责备之意,你哭什么?”
“你明明就是有,否则也断断不会那样讲。”
阮宛珂气得辩解,如同孩子般的执拗,白玉亦是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强求你一定要几日内做成,顺其自然往往是最好的计策,这样浅显的道理我竟不明白。”
白玉说得诚恳,阮宛珂只觉他变了,在如意阁住着的那段日子,他可从未有过自省的时候。
“今时今日你在园子做侍婢,倒也是好的,不惹人注目才能在短时间内成事。”
“你只知道让我听你的命,你可清楚你将我送进的是什么地方么?一不留神便身首异处!你可知与我同住的绿霓,她只因为着做主子,不再如此辛苦,竟命丧西街了!你现在去看看,那滩血迹只怕仍在!”
白玉目光一沉,“你不为你楚国子民了么?”
“你何尝真心为了帮我?你只是以我为棋子,来完成你颠覆齐国的梦!”
阮宛珂气急,她背过身去,欲离开这里,被白玉狠狠拉住了手臂。
“你还说你是楚国公主,是楚国不覆灭的唯一的希望,可你竟不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只纠缠于幻想一时一刻便能如愿,不付出什么又岂能顺应心意?”
阮宛珂停下脚步,却还委屈的抽泣着,白玉递给她一块方巾,她仍旧赌气,接过来便扔在了地上。
“你说得好听,你只一心让我为你入魏国做细作,可你又知我楚国消息么?”
白玉叹气,“你竟想我如此自私么?自得知你是楚国公主,我便将打探楚国消息当作己任,你入魏国后,楚王险些遇刺身亡,若非我提前得知消息,通知冷仇埋伏救了楚王一命,你便再见不到你的父王了。”
阮宛珂身子一颤,立时回头,语气急促。
“那可知道刺杀我父王的人是谁?”
白玉松开手,背过身去,望着寒水冰面,“只知是齐国境内的,但并不知是否为齐王手下。”
他说罢回头,目光悠然。
“玉姬,我本不愿讲出来让你忧心,只是我又讲了,为的是让你知道,晋国和燕国并无一统天下的狼子野心,你若能使齐、魏两国二虎相争,我自能颠覆齐国,从而保你楚国江山。”
阮宛珂半信半疑,“你当真可保我楚国江山?”
白玉点头,目光笃定凛然。阮宛珂也不由得自己多想,楚王逃过一劫并不是次次皆能幸运如此得白玉出手相救,只要齐国在一日,楚国江山便注定风雨飘摇。
“我自会尽力,只有一样,你也必定全力护我父王安危。我们也算各取所需,谁也不必担忧彼此叛心叛道。”
“你如何尽力?你在寒宫,连魏王一面尚且见不到,何年何月能为妃为后?”
阮宛珂亦是沉默下来,她抬起头,目光炯炯。
“我知道,你自有办法。”
白玉临风而立,冬夜月明寒光,衬得他愈发英气逼人。
“熙宇堂慕央,是我安排进魏国的细作,她不日也会封妃,你只需待她将你救出寒宫就是,至于如何亲近魏王,看你自己本事,你只记住,早一日夺了魏国后权,你便能早一日回你楚国皇宫。”
白玉说罢一个闪身翻纵,跃到城墙之上,他逆光回眸,便彻底消失在风声凛冽中。
阮宛珂趁着侍卫交接换岗无人看守,便自墙沿处溜进了寒宫的院子,她刚松口气,正欲推门进屋,紫翊却自回廊下蹿了出来,将一把银枪横在她面前。
“你去哪儿了?”
阮宛珂一惊,身子抖了两下,紫翊眼力一向敏锐,他不禁更加怀疑,连枪也逼近她身体一寸。
“我……我只是去如厕,莫非这样隐讳私密的事情,也要一一向你报备么?”
紫翊眼睛一眯,“为何如厕不在院子里?而非要去外面的?一个女恭也不够你用的么?”
阮宛珂眼波流转,飞快的想着应付的计策,奈何紫翊生性狂躁,根本不容时间给自己,不停的晃着那支银枪,让她更加恐慌。
“我去看过了,有别的宫人在,若是等着也非不可,只是我来得急,等不得一时半会儿的,谁知那人要多长时间。”
紫翊仍旧将信将疑,不过却也面色舒缓了许多,他挪开横在阮宛珂身前的银枪,语气还是冰冷如初。
“我只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平生最恨的便是别人骗我,若是我哪日知道了,你方才说的全是莫须有,我定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阮宛珂被他的戾气吓着了,她站在屋子的门口,望着他。
“你如此强悍,还讲什么和颜悦色的么?我不过往院子外面去如厕,往返时间也算上才不过半个时辰而已,竟招来你这般怒斥!”
紫翊眉团微蹙,他此时却不解了,明明是她违反宫禁,怎么竟倒如此火气,反而将错失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阮宛珂回头瞥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晏紫已经醒了,围了团被子坐在床上,见阮宛珂回来立时直了直身子。
“玉姬姐姐,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我自己睡不着,总觉得屋子里阴森得很。”
阮宛珂又点了根蜡烛,捧着走过去,沿着床也坐下,伸手去抚了抚晏紫的头发。
“你怕什么?外面院子里有那样一个门神,连我说去如厕也恨不得亲自眼巴巴的跟着,你在屋子里,能有什么好怕的?”
窗子开着,晏紫向外面望去,自己杵着那支银枪屹立在寒风之中,如同雕塑一般,她却是仍旧满面愁容。
“许是我自己吓自己,总觉得屋子里面怪怪的,你可知道人死还会还魂的?在我老家濮阳,有这样一种说法,倘若人是枉死的,那怨气就会很深,不曾超度亡灵,是不会轻易离去的,西街距离寒宫不过百米不到,你可信么,我猜绿霓的魂魄还是没有尽去的。”
阮宛珂本不怕这些无稽之谈,古往今来毁在鬼神之说上的人着实不少,只是那些并未亲眼瞧见,自然无从证实,可是绿霓之死,晏紫和自己却是亲身经历的,她也不免有些畏惧慌张。
“你不要乱说,绿霓固执,我并非不曾劝过她,奈何她一意孤行,她的死与我与你都没有关联,就是冤枉,找谁也不会找咱们的,安心睡吧,明天的活儿还多呢。”
阮宛珂吹灭了蜡烛,屋子里又恢复了昏昏暗暗,她替晏紫盖好了被子,起身关好窗子,便也重新躺下了。
白玉,他究竟与齐国有如何深仇大恨,非要置它于灭亡之地,还要如此费心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