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的水汽温香在虅蔓遮挡的屏风之后缓缓氤氲开来,一女子淡妆点点,眉心朱砂点绛唇,斜倚在凤席之上,一枚清绣花纹的暖炉捧在手心,静静搁置于胸前,地下跪着一个奴才,最寻常的穿着,只是手中捧着一盒银子,眉开眼笑。
“奴才谢贵妃娘娘赏赐。”
乔禧如缓缓睁开双目,看着那奴才的脸,便是那刚刚自阮宛珂宫中去询问缺什么东西应寒的奴才。
“这是你该得的,本宫说了,只要你好好为本宫做事,本宫怎会亏待你?”
“奴才寻摸遍了宫中的主子,要不不好伺候,要不就是嫌这嫌那,最是贵妃娘娘体恤咱们做下人的,自然愿意为娘娘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乔禧如抬起头,朱唇一启便笑了。
“你这猴崽子和你师傅学得真是最甜,人小鬼大不说,还最会溜须拍马,本宫不喜欢假意奉承的,可是这奉承话自你嘴里说出来倒是听得这么舒服。”
那奴才嘿嘿一笑,一脸的谄媚相。
“那是因为别的人是假意奉承娘娘,奴才却是真心实意的。”
乔禧如轻轻抬手自头上拔下一枚金钗,扔到地上,正好滚至那小奴才的面前。
”这个也赐给你,本宫听守在门口的侍女说,你在皇后面前演戏演的最真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是难为你了。“
那小奴才欢天喜地的拾了起来,又是磕头。
“奴才谢娘娘赏赐,只是娘娘大可不必如此铤而走险,皇上不曾下旨优待皇后娘娘,她早晚会知道,哪有不透风的墙呢,何须贵妃娘娘亲自教导奴才说那一番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然这一招险,却也有效果。”
乔禧如说罢看向一旁站立伺候的侍女,那侍女一笑,俯身幽幽道。
“回娘娘话,皇后已带着侍女嫣然于半柱香之前离了凤珂宫往皇上的御书房方向去了。看表情似是有些怒气。”
乔禧如胸有成竹一笑,“本宫以为她阮宛珂是如何沉得住气的大家闺秀,竟也如此受不了那待遇,一筐黑炭便坐不住了,这事一出,流言一起,往后不顺心的日子还多,她岂非在凤珂宫都坐不下了?一天八趟的往御书房跑,皇上不厌烦她才怪。”
另一边,阮宛珂已然到了御书房。
璞贤端坐于龙案之后,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遮住了他半张身子,阮宛珂立于殿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只是低头不知看着什么,紧抿的薄唇和深邃的瞳孔一如往昔。
自阮宛珂回宫,他便始终不曾留宿于凤珂宫,只是在她回来的次日去用过一次膳,那时阮宛珂便有所察觉,他似是冷漠了许多,而她却不曾想到,这疏漠一日竟来的这样措手不及。
嫣然停在门口,默默关上了大殿的门,萧瑟的秋日寒风霎那间被隔绝,只留下一室的昏暗。
“皇上有话要对臣妾说么?”
阮宛珂忽而开口,清冽之声引来璞贤身子一颤。
“是你来找朕,朕并无宣召,何来什么事要由朕先讲。”
“皇上莫非没有要对臣妾解释的么?”
阮宛珂仍是步步紧逼,不给璞贤丝毫喘息的机会。
“朕贵为天子,每日已是焦头烂额,国家大事尚且恨自己不能分身,于你解释什么?”
阮宛珂冷冷一笑,紧握的拳头垂在身子两侧,似是下一刻便要撕裂开一道口子。
“皇上昔日,在封臣妾为后之前,不曾说过如此绝情之语。当真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了么?”
璞贤身子一抖,旋即又恢复岿然不动之姿。
“昔日,朕深情使然,今时,并未有何改变,是你多思。”
“是么?臣妾多虑了么?莫说臣妾,既是阖宫的宫人奴才,何曾不是因为发现皇上对臣妾冷漠而见风使舵,连一筐炭也不肯给了。”
璞贤蹙眉,抬起头。
“皇后就是为了一筐炭以致如此愤怒来找朕兴师问罪么?“
阮宛珂一愣,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皇后……皇上几时如此生分的唤臣妾为皇后?皇上自己尚且对臣妾如此冷遇,何来那些向来人云亦云的宫人?臣妾自出生便是皇室贵族,什么不曾见过用过?岂会计较一筐炭火?只是这炭火不单单是一件物,而是臣妾在这皇宫的地位,哪里还有皇后之尊?还不及一个宫女,皇上若说对臣妾无半点改变,为何下旨五夫人奉例不变,唯独苛减臣妾的?岂非打臣妾的脸么。“
“朕不知,皇后竟如此小心思。贵妃上谏缩减六宫用度,犒赏三军,朕月初才拨了三百万两银子,后宫是朕的内侍,理应做个榜样。皇后贤淑温婉素来有口皆碑,怎么去了一趟天圣国,住了一月金碧辉煌的王后宫便变了心性么?”
璞贤冷言冷语寒彻心骨,阮宛珂讽刺一笑。
“原来皇上果真为着臣妾在天圣国一月而耿耿于怀。臣妾还以为皇上足够信任,所以不曾有所解释,不想皇上所谓包容竟是不得已的隐忍,心中却与臣妾渐渐疏远,皇上是嫌弃臣妾污了齐国皇室的纯洁么?”
“放肆!”
璞贤一挥衣袖,冷面之上更多一层阴郁。
“皇后,这是你该对朕有的态度么?”
“皇上如此对待臣妾,甚至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便在阖宫之内如此侮辱臣妾清白,臣妾还要喜笑颜开么?”
“朕何来侮辱你的清白?”
“天壤之别的待遇,在外人眼中还不算侮辱么?皇上如此旨意,岂非满宫宣扬对臣妾质疑之心?”
璞贤抿唇,负手而立,只字不答。
“皇上,璞辰是天圣国的王上,无论皇上与他再如何争斗敌对,终究有着剪不断的血缘,按辈分,臣妾是璞辰的长嫂,叔嫂之间岂会有私情,臣妾自小皇室教规森严,更是谨守本分规矩,断断不会同四弟叔嫂****!”
璞贤的肩膀微微动了动,仍是不曾答话。
“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听信旁人污蔑之言,皇上可知每一个贬毁他人的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皇上扪心自问,臣妾可是那种不干不净的女子,而向皇上进言的乔贵妃,可敢摸着自己的良心保证绝无觊觎臣妾的后位么?若是臣妾被污了,中宫之位一旦悬空,真正有利的可否是五夫人之首的乔贵妃!”
璞贤眉宇深锁,定定的站着,长时间的沉默似是有所怀疑,却又不敢确信。
“那朕问你,是何人将你带去天圣国?”
”是璞辰身边的将军,在一个雨夜潜入凤珂宫将臣妾掳去,后来臣妾不从,那人便将臣妾打晕,次日醒来时已身在天圣国。“
“你在天圣国这一个月,璞辰如何对你?”
“臣妾与侍女居于王后宫,皇上应该知晓,昔年皇上带领十二精兵及一众将士围攻璞辰和纯星,纯星为了能让璞辰活命,代他一死,王后宫便是璞辰追谥的纯星王后的宫殿。“
璞贤忽而转过身,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在昏暗的室内仍旧散发出灼灼逼人的光华。
”王后宫?你可知纯星是璞辰青梅竹马的恋人,他毕生最爱的女子便是她,璞辰竟会将你安排在纯星的寝宫,你还说你们之间毫无私情么?岂能服众!“
阮宛珂身子一抖,只觉寒气逼人。
”皇上言下之意,便是不相信臣妾了?“
”你让朕如何相信你?“
璞贤,如何相信,你应知晓,若是你愿意信我,自然什么都是虚妄,既是你亲眼看见我在他怀中,也应明白那不过假象,可惜你太相信自己的直觉,所谓直觉,便是你不容亵渎的皇家威仪和清白,怎能容我玷污。
”皇上如此耿耿于怀臣妾同璞辰之间恐有私情,那么昔年呢?昔年臣妾是魏王元晗的贵妃,皇上起初封臣妾为后也以为臣妾不是完璧,不也一样封了臣妾,那时,皇上几时计较你皇家颜面了?“
”啪!“
一声凄厉之响在殿内顿开,阮宛珂捂面看着置身自己面前的璞贤,他一个箭步冲下龙梯竟打了自己,她戚戚一笑,竟无一滴泪水,心若是死了,果真再难起波澜。
璞贤一愣,他看着自己打她的那只手,忽而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却在对上阮宛珂那一双仇恨凝视自己的双眸时,咽了下去。
在她的眼中,他分明看到了杀机和绝望。
”璞贤,曾经,我看着你为了我打邵家墨,与满朝文武怒气昭昭,空设六宫,既是与天下为敌也要封我为后,那段岁月,我曾忘却灭国之恨,一心愿随你,在这齐国江山俯瞰帝都锦绣,终生为你相伴,此时此刻,我方知晓自己多么可笑,不,我可悲。“
阮宛珂慢慢放下那只手,脸上鲜红清晰的手指印落在璞贤眼中隐隐扯起一丝疼痛,她绝代风华的面容,仍是如初见那般,惊绝天人,却是沧桑漠漠。
”我如今最后悔的,便是为何会在璞辰的千般挽留之下仍然执意回来,我以为你虽不曾发兵救我,定也是焦急万分,我却错了,你尚且不及璞辰,对我的仁义之情。“
阮宛珂说罢又是一声凄楚冷笑,这笑声钻进璞贤耳中,一阵锥心之痛。
璞贤,你若将我的心伤得绝望,便再不会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