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嚯厮杀声减退,隐隐听见远处传来胜利的欢呼声,嫣然和嫣茜还未来得及兴奋,阮宛珂已推开重重围挡,奔向玄武门。她知道,大军入城必是通往这条必经之门。
一路奔跑,脚下皆是惨烈之景。
原来,晋军还有不甘,一路竟埋伏至齐国宫外数米。
随着阮宛珂逐渐靠近,更大的号角和马蹄哒哒声传来,她只觉一腔热血倾涌似是望眼欲穿看到了那青锋剑指惊起波澜万千。
宫阙深深,红笼之上,火光冲天,破出苍穹之势潋滟夺目,如血般惊心。
阮宛珂的步伐倏然顿住,紧紧咬着双唇,看着千军万马嘶啸而来,霎那围在眼前,齐军旗帜高高迎风飘扬,剑气森森,天地颤动。
为首那匹棕褐色的战马之上,一个皇袍男子风氅一枚凯凯迎风,银色磷光战甲耀眼炫目。
璞贤。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从阮宛珂身后翩然擦肩而过,她手中恭恭敬敬捧着正黄色的金穗流苏龙冠,一步一步的走向璞贤。
璞贤微微扬起唇角,矫健一跃起翻身下马,秦赋笑着,于他面前跪下,声音温婉而柔美,“恭迎皇上大胜凯旋而归。”
后面黑压压的千军万马亦是齐齐跪下,战甲相撞击发出铿锵有力的嚓嚓声,剑气如虹的声音一波一波的激荡开来,壮气宏图,似是要撼动整个皇宫,直冲天际九霄。
“皇上踏平天下功过炎黄圣祖!”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浑厚之音破空而出,直达云霄,撼动着每个人的心扉,阮宛珂无言,却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深深的凝视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男人,鬓边发如丝,眉宇深邃如墨,深瞳晶莹闪烁,眸光烈烈如火,薄唇紧抿如刀锋。
多少次梦回午夜牵肠挂肚的面庞,今时今日终于真真切切的站在面前,于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下,屹立威赫,不由得眼眶一阵酸涩。
璞贤无言,疾步越过跪地迎接的昭仪秦赋,大跨步的朝同样魂牵梦萦的阮宛珂走来,那份不可忽视的王者气势俨然已超越任何一个帝王。冷峻如雕刻的侧脸,看不出丝毫喜怒,从容淡雅。
“宛珂。”
他出声唤了她的名字。宛珂。在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之下,他毫不避讳的喊她宛珂,而不是皇后。
不知自他离宫而隐忍了多时的泪水此时不受控制的无声滚落下来,她提步跑着,飞奔向那个缓缓朝自己走来的霸气君王,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中。
战甲碰撞在自己的身上,凛然刺骨疼痛,却不能掩盖这身体传来的温度,似是将她包围。
“朕回来了,宛珂,对不起。”
原来,这一个多月,四十多天的时光,你竟也知,我受了多少委屈。
阮宛珂鼻子一酸,无声的点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盈盈滚落。
璞贤,我承认这一刻,我是爱你的。
但是,阮宛珂没有讨回来的东西。
一样不会放手。
杀戮一旦开始,就无法立时停下。
王朝已是波澜壮阔,该铲平的人,自然不会放过。
璞贤次日临朝下令,三王爷璞仁密谋刺杀帝王,派精兵一万布下天罗地网缉拿,若有违抗,立时就地斩首,尸骨不必运回天朝,焚烧后挫骨扬灰。
晴太嫔闻听此言惊愕万分,亦是知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理,痛不欲生,当夜撞壁盏自尽,血溅太妃宫。
邵昭仪意欲陷害皇后,贬为庶人,褫夺昭仪封号,诚基皇子由秦昭仪抚养。
以宰相霍印为首的意欲在天子归朝前逼宫皇后一论大臣,降官位两级,罚俸三年。
参与逼宫一事的侍卫将军,无论自愿或被胁迫,一律诛连九族。
于民间妄议帝位江山,辱皇后声誉称为为妖姬,造谣生事者,轻则发配边疆,重则杀。
扰乱朝堂,与后宫私连揣测后位的,不论官位大小,斩立决。
此次朝野联合逼宫受牵连获罪抄家降官之人不计其数,不留任何转寰,遍布齐国民间大街小巷议论皇后的风言风语因璞贤的杀鸡儆猴和铁腕凌厉作风瞬间平息下来,悄无声息的隐遁。
前朝文武大臣一夜间革职也罢,斩首下狱也好,总之已然去了一半,皇榜张贴,招纳民间才品贵重之人出仕朝廷,重官以封。
昭靖元年333年五月二十八。
璞贤相继铲灭楚国、魏国、晋国,燕国早于一年前俯首称臣,是此,齐国一统天下。
万民朝拜,四海称臣。
浩浩荡荡历时数年的群国逐位,自此落下帷幕。
长安街,冗巷深深。
一夜之间夏雨纷纷,吹开了庭院前的牡丹和茉莉。
一地零落成泥的残桃和白梨断魂捻捻,垂杨送别离。
风渡萧萧戚,烟波迷离。
阮宛珂望向高处的楼宇座座,她知道,能使这万里河山俯首的唯有璞贤,他有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谁也不能从他手中夺过这繁花似锦的帝都。只是她却不曾想过,竟这样快。仿佛只是眨眼间。
嫣然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一把蒲扇轻轻摇曳,风声簌簌,沁入心骨的凉爽。
她回眸,笑了笑,仍是望着那一轮挂在天际的半弦月。
”昔日乱世,今时太平,连月亮也比往昔美了。嫣然,我曾无数次想起,这江山如画,究竟埋了多少人的白骨。“
嫣然手中的蒲扇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
”娘娘不必管那些,乱世群雄逐鹿,哪有不是踩着尸骨遍地登基为帝的君王呢,向来如此。不是只齐国这一代。“
”可是唯有这一代,无辜的红颜最多。“
阮宛珂叹气,闭目。
”那些男子,他们为了名位,功利,甚至名声,活着是幸而,死了也是不足可惜,可是这五国的红颜,她们死得却冤。男子的天下,为何竟要以女子的生死为代价?“
嫣然忽而不再说话了,手中的蒲扇也停下,阮宛珂回眸,正迎上璞贤一双望不见底的深瞳,嫣然早已退立一旁,抬腿便要出去,阮宛珂一愣,前一晚的动荡让她还不能彻底回神,竟也忘记了行礼。
璞贤定定的看着她,唇角些许的笑意似是证明他并未因阮宛珂的失礼而气恼,若说失礼,天子之仪的他那一晚还朝当着千军万马一句”宛珂“而非”皇后“又是如何失礼呢。
”你果真与那些女子不同,面对百万雄兵,你竟不怕。仍是那般淡定自若。“
”臣妾不怕。“
阮宛珂笑着,毫不回避的迎上他的目光。
”有皇上在,臣妾就有天,怎会害怕所谓听皇上号令的军马呢。“
璞贤忽而笑得温柔,眉梢间尽是缱绻旖旎。
”朕不在宫,你可怕?“
阮宛珂摇头,笑得明媚。
”不怕,因为臣妾知道,既是远在千里之外,皇上的心,始终记挂着臣妾,这勇气便足以斥退万人。“
璞贤凝眸望着她,似是从不曾真正认识过一般,这女子,与她初入齐国时那样不同,莫非昔年他不曾深入了解过,亦或是魏国一朝的沉浮飘零,将她改变了么。
”皇上,卫夫人的尸骨,葬在何处?“
璞贤抿唇,双眸中仅仅闪过一丝悲凉,便隐去了。
”晋国南城寺庙后的小山坡。“
”不迁回京都么?卫夫人伺候皇上数年,又义无反顾随皇上御驾亲征不顾一己安慰,皇上为平物议,应该下旨厚葬。“
璞贤点点头,却忽而拧眉,俯首看着怀中的阮宛珂,扬眉笑了。
”朕竟不知宛珂竟是如此善解人意的皇后。“
”怎么,莫非皇上一心以为,臣妾如民间那些传言所说的一样,只是悍妇妖后么?见不得皇上宠爱妃嫔,一一处死了只为贪图后位荣华。“
阮宛珂话音未落,璞贤却伸出一指堵在她的唇上,”不许你再这样说,自今日起,朕的后宫,只为宛珂一人而设,既是民间说朕昏君,朕也不怕,若是宛珂为妖后,是祸国殃民的妲己,朕也甘心做你的纣王,被你毁尽商汤。“
阮宛珂听着他说,心内忽而一股暖流涌过,她低眉,偎在璞贤怀中,他起伏的心跳和宽阔的胸膛蔓延出的温度一直自脸颊遍布全身血液,这份心安竟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
昔年,慕央在元晗的怀中,也定是如此吧。
今时今日,阮宛珂,你竟也有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他是人人称颂的明君。
纵然他弑杀手足,罔顾妃嫔情意,纵然他狠心决绝,杀退世间无辜性命。
可是他此时此刻,脱去龙袍龙冠,只是与自己相拥于月下窗前,最普普通通的一个男子。
这份世间寻常的****。
若不珍惜,怎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