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众妃到了,在偏殿等您。”
嫣然俯首低眉自殿外走进来,语气轻柔。
阮宛珂仰头,望着窗子外面一夜之间盛开的梨花,蓦地笑了笑。
“齐国宫,不比魏国,冬日大雪纷飞,寒彻心骨,可是一眨眼,就立时如此温暖明媚。”
“娘娘,您是齐国皇后,与魏国毫无关联。”
阮宛珂一愣,侧头看着嫣然,她知道,这是一句意味深长的提醒,皇后之位固然已是自己的手中物,却不能轻心以待,只怕稍不留意,便被那虎视眈眈的后妃握在手中成了把柄。
“齐王呢。”
阮宛珂还是不能放下自己楚国公主身份唤璞贤为皇上,天下之人纵然归心,她却不能。
“皇上刚下朝,去了阿哥所,说是要将魏国傅煜太子带到诚基皇子那里,做伴读。”
阮宛珂点点头,回眸看了一眼那纷白动人如雪的梨花。
元晗,慕央,我没有辜负你们。
殿涎香,辗转幽,步步摇曳金足莲。
旖旎温香,涵涵软玉。
一袭正红色凤袍鲜艳夺目,头上的凤钗金冠烁烁其华,迷人眼目,凌云摇曳凤步,更显********,阮宛珂拂袖转身,尾纱轻落,端坐于皇后凤席之上,目不斜视,不怒自威。
众妃起身,毕恭毕敬屈膝,“给皇后娘娘请安,祝皇后凤体安康,母仪永驻。”
阮宛珂扫视一周,将目光停在那角落最不起眼的蓝裙女子身上,幽幽开口。
“众妃平身,卢绰约且慢。”
众妃讶然,却不敢出声置词,只是由各自的侍女搀扶着坐好,低头不语,品茶。
“给皇后娘娘请安。”
卢绰约又是一声礼,阮宛珂向凤席背上靠过去,淡扫蛾眉,笑语盎然。
“卢绰约是什么品级?”
“回娘娘,臣妾美人。”
“既是美人,也算高位了,为何穿的这样素净,倒像是婕妤。”
阮宛珂笑着,不再看她,只是低头把玩手中的护甲。
“娘娘贵为皇后,自然穿什么都是应该,臣妾区区美人,在娘娘面前岂敢造次。”
“美人若是早知今日位在本宫之下,当年,宁可死在烟雨楼为人玩物,也不会随天子身边,享贵妃之尊吧。”
这话一出,众妃错愕,纷纷将目光投向卢绰约,天下谁人不知,齐国花街巷,楚国烟雨楼,皆是最闻名的烟花之地,美人歌姬数不胜数,最多达官贵人的温柔乡,英雄冢。不禁纳罕,莫非这皇上自民间带来的卢美人,竟是昔年楚国歌姬么?
阮宛珂见众人议论纷纷,不免笑道。
”怎么,你们不知卢美人在楚国的大名么?卢美人,烟雨楼名妓,以三千两黄金赎身,跟随齐王身边,红颜一笑,斥退楚国百万雄兵,助齐王夺天下,可谓忠烈女子。不想这一女侍二夫,也能封美人。“
此话一出众妃讶然,错愕之余皆是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卢绰约的脸上。
终究是经过大风大浪,自然不能被这几句话羞辱得无地自容,卢绰约微微一笑,尽是女儿之妩媚,她昂首,迎上阮宛珂那一双冰冷杀气的眸子,毫无惧色。
”楚国江山本就命数不长,若无臣妾,楚王做遍丧尽天良之事,杀我全家十余人,理应为此偿尽江山。“
”你如此折辱我父王,又有何证据?“
”我便是证据。“
卢绰约面不改色,仍是凛然。
”我出生楚国晥安城畔,本是秀水之滨卢维生之女,衣食无忧,昔年楚国反叛之士经我卢府门前,不过求了一碗水喝,被昏庸无道的楚王随从看见,以此污我父亲通敌,硬生生杀我全家十余人,他不该死么?“
”世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叛国乱臣贼子怎能同情?你卢府一碗水之恩,却是让江山为之撼动的不伦之情,你怨我父王听信谗言,可你殊不知若是此事发生在齐国,齐王亦是同我父王一样的选择,你岂非现在仍旧所托非人?“
”皇后娘娘伶牙俐齿天下人尽皆知,臣妾说不过您,可心中自有明断,如今楚国已亡,我报了血海深仇,本对世间荣华再无留恋,娘娘要杀要刮,臣妾悉听尊便。“
阮宛珂眯眼,一股寒气凛冽由升,她笑了笑,”既是卢美人如此义正言辞,本宫若不成全你岂非是无德国母?只是从前前尘虽在我心中难以抹去,今时今日我已为齐国皇后,自然应感念你为齐国夺天下的忠心赤胆,便饶你一条贱命。“
她说罢转眸吩咐嫣然,”叫门外侍卫进来。“
嫣然应声,自门外唤了句,两名铠甲精兵低头进来,看了卢绰约一眼,跪下。
”皇后娘娘吩咐。“
”将卢美人打入冷宫,无本宫之命,不可放出!“
那两名侍卫犹豫片刻,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面露为难之色。
”禀娘娘,卢美人进入齐国宫时,还是昭仪娘娘掌理六宫,当时皇上曾有命,无论美人犯了什么过错,一应只能皇上处置,昭仪娘娘只能禀报,不知今时,是否皇后娘娘也与昭仪昔日一般。“
”怎么,你们在宫中当差,只听从皇上的话,本宫使唤不动你们么?“
阮宛珂冷目惊人,一股杀气腾腾升起。
”皇后娘娘息怒,并非卑职不听娘娘之命,只是卑职怕皇上怪罪下来,不好应承。“
”若有一切后果,本宫一力承担,皇上怎可能为了一个区区美人而怪罪一国皇后,可若是你们不听本宫之命,本宫便不会留你们到听皇上处置的一日了。“
那两名侍卫心内一惊,不禁额上冷汗涔涔,意识到这皇后的威仪怒气,立时应声站起,自左右两边架起卢绰约,缓步向外走去。
”皇后娘娘,楚王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如此手握重权笑傲敌国,必也能瞑目了!哈哈……“
卢绰约放肆大笑着,声音自门外的亭台至长街,慢慢散去了。
阮宛珂闭上眼,只觉心内一股气力,说不出道不明,不知为何,此时心内并不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难忍,她叹气,恍惚中听到一侧有隐隐窸窣之声,不禁睁开眼。
”邵昭仪有话要讲么?”
邵家墨一愣,幽幽抬头,“臣妾无话可讲,皇后面前不能放肆,既是旧时恩怨,皇后也会秋后算账,这不是方才在卢美人身上学到的么,臣妾不敢在皇后面前多言,众妃更是如此。”
“哦?”
阮宛珂一扬眉,笑得冷人肺腑。
“照昭仪如此说来,岂非齐国后宫在本宫入主之后,便成了一窝哑巴么?”
邵家墨也是一笑,目光却兀自望向对面的一樽铜鼎。
“怎会,铜鼎青烟徐徐,暖意融融,必是不能让皇后执掌的后宫冷却下来,人不理会,物总要争些气,皇后觉得臣妾所言可否有理?”
“卢美人是因有辱皇室之风,天子枕畔怎容她人无妄酣睡?并非本宫秋后算账为我楚国争仇,实乃皇后掌管东西六宫,不得不拿出风范,以免如昭仪昔日,面服心却不服,而昭仪还自以为如何得尽人心,真是惹人笑话了。”
“皇后以卢美人曾是楚国君王贵妃而说她有辱天子之威,可她终究也只是个美人罢了,不显山不露水的,谁能揪住这个把柄不放?皇后便不同了,一上来便轰轰烈烈的,只怕无人知晓,不能羡慕皇后威仪,可皇后健忘,您与卢美人都是他国亡国贵妃,并无两样,辱她,便是辱您自己了。”
阮宛珂抿唇,一阵透骨寒意缓缓涌上,嫣然见她双拳紧握,不禁心内惊愕,立时上前一步缓和。
“皇后娘娘,您昨晚悉心挑选的,给各宫娘娘主子的礼物,奴婢早已差人送来了,请娘娘相赠。”
嫣然说这话便自身后的一帘竹架上去了十几个盒子,一一由侍女按着上面的标签儿递送到相应主子身前,邵家墨斜目不视,只由侍女寒翠结了过去,也并未如其他妃嫔那般起身谢恩,阮宛珂明白今日头回请安不可太过狭厉,已经处置了一个卢绰约,若是再与邵家墨起了争执,只怕前朝又不消停了,不禁压下这口怒气。
无妨,来日方长,自有得再算一日。
“这皇后真是厉害,竟不声不响的就敢发落了卢美人,皇上对卢美人尚有几分恩情薄面,她却敢藐视皇意。”
卫夫人跟着乔禧如一前一后的自皇后宫中出来,还不忘扶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那又如何?不管是邵家墨还是阮宛珂,这后权,终是不会再落入你我手中,若是邵家墨那个贱人,本宫宁愿是阮宛珂。”
“可是贵妃昔年对她……”
“昔年,前尘往事谁还记得那么清楚,若真是皇后还记得,本宫也可推向邵家墨身上,你还看不出么,阮宛珂与邵家墨,才是深仇大恨似得呢。”
乔禧如笑着,三步两摇的自长街一侧往自己宫中回了。
而在昭仁殿中,刚刚自阿哥所接了傅煜回来的璞贤,却在一名侍卫的禀告下,深深的蹙眉。
“皇上,卢美人已经被皇后娘娘发落去冷宫了,卑职特来请皇上的旨意,看看可否择个由头将卢美人放出来。”
璞贤望着龙案,定定的目光看不出丝毫表情,唯有唇角些许的寒意,闻之触目惊心。
“随皇后之意,就将卢美人安置在冷宫,派人好好打扫就是了。”
那侍卫一惊,愕然呆住,在璞贤一阵犀利的寒光扫视后,方才清醒过来,俯首退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另一名侍卫见他出来,立时凑上去询问,闻听之后不免更是错愕。
“卢美人是皇上亲下的圣旨,昭仪娘娘也不能动,既是犯了大罪,也可免死,可是方才在皇后宫中,人家老老实实的什么也没做,皇后便发了性子将卢美人弄去了额冷宫,皇上竟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
那侍卫横他一眼,也是摇头不解。
“这皇后方才进入齐国几日,哪一件事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真是邪了门儿,皇上竟转了性子么?皇后盛宠,真是令人心惊,不知下一个遭殃的又是哪位妃嫔了。”
说罢昂首一笑,“冷宫只怕有得忙了。”
闻声间,昭仁殿明纸之上身影晃动,璞贤冷面立于窗前,负手而立,双拳紧握。
宛珂,朕承诺过,你的一切,朕都包容。
君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