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四月十八日,太后于万恩宫驾崩,年四十一岁。
有关太后的死,宫中的太医似乎极其讳莫如深,在太后下葬祭奠致辞的时候也以“天神”召唤代替了死因。一时间惹得满宫流言纷纷。
太后的尾七这一日,皇上困在昭仁殿与宣王议政而并未现身于万恩宫,一众大臣及其夫人们虽然知道礼数不周,却也深知太后与皇上并非是亲生母子且失和已久,加上太后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自恃家世显赫且美貌出众而一向高傲自负,得罪了许多人,所以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太后说上一句话规劝皇帝,人人都只是心照不宣罢了,璞贤也正是打定了这一点原因故而光明正大的给了尸骨未寒的太后一个极大的难堪,璞贤甚至连太后的石棺也并未下旨与先帝一起合葬,而是葬入妃陵,又为了以平物议,将太后葬在了众妃之首的位置,可虽然是这样,也只是和寿朗太妃并尊而已,距离太后的规格也未免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众大臣一向是深知璞贤心狠手辣,又极具城府,为人更是阴晴不定,故而虽然有礼数不周的怨言,也不敢在璞贤面前谏言,生怕为了一个已经死去且对众人毫无恩德的太后惹祸上身。
妃嫔并跪于两列,左侧以贵妃乔禧如为首,接着是昭仪邵家墨,美人柳苏玫,宝妤章妤庄,夫人卫满君,右侧以贵仪秦赋为首,接着的是华仪郑浣娆,芳仪夏梓妆,才人萧碧玉和婕妤赵怜歌。还有一些位分太低的贵人和苑侍,根本无法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列席,只能同一些女官还有大臣夫人们跪在万恩宫的大殿之外,连太后的神位也看不上一眼。
司礼府的太监将祭文一一念诵了一遍,然后是盛大的法师诵经超度,当然,这期间无论是女官还是妃嫔大臣一律在侍女的陪侍之下与殿内外跪着,一刻也不许起身。
长年来养尊处优、娇气金贵的妃嫔们早就受不了这样近乎无情的残酷体罚,一个个虽然碍着规矩不敢起身动弹,假模假样的伏在地上抹眼泪,可是一张张伶牙俐齿的嘴却不甘寂寞的消遣起皇上与太后的旧账来。
“宝妤姐姐,我听说太后当年为了坐上皇后的宝座,与咱们皇上的亲生母妃暗中争斗,斗得那叫一个血雨腥风、昏天黑地,皇上的母妃太过心慈手软,狠不下心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公主做筹码,所以输得很惨,这才有了当今的太后,可是她终生也未曾有孕,夺了当年手下败将的儿子,又扶持起来做了皇帝,这才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可是如此么?”
章妤庄四下瞧了瞧,确定没有人听着才接了卫夫人的话茬。
“卫妹妹年纪不大,知道的宫中秘闻可真是不少,我还以为你终日只知道伺候伺候皇上,看来是我小瞧妹妹了。皇上一心为着自己的母妃,本也没有把太后放在眼里,只不过是碍着面子上面的事不得不说几句话罢了,当年太后为了夺取皇后之位是何其的阴险毒辣?现在只是听听当时经历过的人讲上几句便已经是毛骨悚然了,尤其是妹妹这样单纯的女子,恐怕在先帝的那一朝后宫,让人算计得连头发也剩不下几根了。如今谁又知道当年皇上的母妃是否真的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与先帝的近前侍卫私通,那早已经是陈年旧事死无对证了,总之这皇宫之中的冤假错案几时少过了?皇上怕伤了颜面有心追究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去发作,可心里终究也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我看啊……这太后的死是不是蹊跷呢?”
“听姐姐这话中的意思好像是颇有深意呢,莫非真是有什么玄机不成?莫非太后的死和皇上有关?”
“瞧瞧章宝妤和卫夫人,这深宫秘闻也敢拿出来当作故事讲,要说了解这件事情的始末当属贵妃姐姐,怎的姐姐倒是不言不语的任由旁人颠倒了是非黑白?”
华仪郑浣娆也不甘心寂寞的接过话茬,只是她却厉害,仗着皇上的宠爱从她一进宫就有增无减故而气焰嚣张起来,她一开口便指名道姓指向如今统率六宫位同皇后的贵妃乔禧如,连同为首位妃子的秦赋也不禁暗吸一口凉气。
乔禧如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并不曾生气,她只是微微的侧一侧头,斜目睥睨道。
“郑妹妹宠眷不衰,让咱们都是干羡慕着,比起先帝的商妃妃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要是知道的就尽管说出来,不用理会旁人,更不要牵扯着本宫,你们年纪小热闹聊几句也就罢了,本宫哪里能比你们的年轻不懂事呢?郑妹妹尽管说,让进宫晚的其余妃嫔们也长些见识,何苦非拉着我这原本就不知情的外人呢?”
“你竟然敢拿商妃和我相比?那商妃是个什么结局?她因为受不了自己做下来的孽和那些宫女的风言风语在自己的寝宫之中自尽了,你拿她比我?是不是嫉妒我如今得皇上的宠爱又拿我无可奈何故意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来诅咒我?咒我如今再风光无限也免不了以后登高跌重的下场?”
郑浣娆气急败坏的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失言,乔禧如本就做好了陷阱,见这场面更是夸张的大惊失色,伸手指着郑浣娆,语调也抬高了不少。
“郑妹妹怎么如此胆大?连皇上的亲生母妃也敢比作****出言侮辱?若是被皇上听去了,你如今的荣华富贵只怕顷刻间就要化作镜花水月过眼云烟了吧。大祸临头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本宫不禁怀疑皇上到底看中了愚蠢的郑妹妹哪里呢?”
郑浣娆一惊,却只是被高傲的乔禧如吓得花容失色哑口无言,她呆呆的望着一脸得意的乔禧如,一时间进退两难。
“贵妃只以为郑华仪口中失言,怎么贵妃就真的一点错也没有么?你是宫中伺候皇上最久的妃嫔,一切事情的内幕你全然知晓,如今又贵为贵妃,是宫中最高位分的妃嫔,你非但不知教导其余妃嫔反而设下计谋一步步的请君入瓮,你分明是第一个对皇上亲生母妃不敬的人,皇上何等圣明,自然不会只听一面之词,追根究底抖落出来的人怕是你乔贵妃而不是失言的郑华仪吧?你以为倘若皇上真要怪罪,遭殃的只有郑华仪而你乔贵妃就能在逆境之中明哲保身了么?姐姐实在要三思而后行啊。”
乔禧如面色一惊,嘴上却极力保持着镇定。
“我乃贵妃,统率六宫,皇上自然会信我。”
“可是我猜贵妃却不敢去告诉皇上,为了与一华仪逞口舌之快而失去如今的权力,岂是你乔家一族一贯的作风了?”
“你!”
乔禧如气的面红耳赤,她狠狠的剜了秦赋一眼,便在众人的掩口窃笑之中悻悻的转过头去,吓得不轻的郑浣娆也赶紧跟着重新跪好,再也没有了嚣张跋扈的气焰,手却拉了拉跪在前面的秦赋。
“多谢贵仪姐姐相助。今日的事我记下了,来日有机会必报姐姐的恩请。”
接连两日的太后尾七祭祀大礼终于在二十九日这一天的晚上停了下来,众妃嫔和大臣夫人早已经累的脱了层皮一般的筋疲力竭,娇弱不堪的夏梓妆和美人柳苏玫当日晚上便同时发了高烧,直到宣来太医赶到救治时候,璞贤一直在芳仪宫中待到入夜,太医回话说夏梓妆已经脱离危险没有大碍之时他才离开。而柳苏玫则早就醒了,璞贤知道夏梓妆身子一向是娇弱,所以留下两个太医轮值照看才放心的去了柳苏玫的苏桃殿。
夏梓妆心知璞贤并非将自己看的比柳苏玫重要,反而是更加关切她,只是因为璞贤不愿意在自己的寝宫之中居住,才在深夜时候赶着去了苏桃殿,理所应当的避免了他人的议论,心安理得的留宿在了那里。
夏梓妆想起两年前她选秀入王府最得宠的那一段日子,真已经恍惚是梦中情景一般遥不可及了。
璞贤的心思太缜密也太多疑,他无法接受一个在外人的流言中与自己的亲弟弟有所沾染的女子再以妃嫔的名义伺候自己,因为碍着各种情面不能废黜,只好保留妃子之名,免去妃子之实了。所以这才一度冷落她至今。
也好,清清静静好过六宫侧目,妃嫔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