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兰若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仍是温和的口气,询问安太妃的病情:“好久不见,怎么一下子就会病到这步田地?”
春花和秋月还在防范中,强烈的阳光下,本来已经汗湿衣襟,但是心里的着急已经忽略了身体的汗水,小心谨慎的回答兰若的问题,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人捉住把柄,从此无翻身之地:“太妃娘娘只是贪了饮食,消化不良。”回答只这短短几个字,反正只是太医说的,依样画葫芦总不会有纰漏。
和谣传中的一样,兰若心里叹口气,看来要想从她们两人口中知道些什么是不可能了,只好自己去探个究竟。
“皇上叫我来探视太妃娘娘,你们头前带路吧。”兰若丝毫不隐讳是九重派自己来的,因为这样不会被拒之门外,没有人可以也没有人胆敢拒绝皇上,而且她是乘坐着九重专用的凉轿而来的,那架用明黄色绸子包裹着的凉轿在宫里独一无二,就是自己不承认,大家也是认得的。
春花和秋月自然不敢怠慢:“贵主请随奴婢来。”
宽大的倚霞殿内,所有窗上的帘子都下着,像是一个幽深的洞穴,一走进来就不由自主的有种地底般阴凉的感觉,如果坐的久了,就不仅仅是心静自然凉了,这里凉的不只是人心,还有人的一切。
在殿内深处一张偌大的红木床上,安太妃侧身面朝里面躺着,身上是一件深紫色的衫裙,更加衬托出银白色头发的苍老,安太妃似是睡着了,走进大殿内的人的脚步声都没有打扰到她,应该睡得很沉,因为老年人的睡眠都是很浅的,略为有一些动静都会醒过来。
春花轻声请示兰若:“贵主,可要奴婢将太妃娘娘叫醒?”
兰若拜了拜手,算是拒绝,同时示意她们不要说话,一面打扰到安太妃的睡眠,一个人如果连睡觉都不能安稳,那就是最大的悲哀了。
兰若又朝着春花和秋月挥挥手,意思是叫她们都下去,而她要在这里等,想打听什么,这样做是一份诚意,同时想起昔日安太妃待她的情意,不管阮贵妃的说法如何,兰若都要回报一份对以往的感激,毕竟她尝过玉妃对她的陷害,而安太妃是她在宫里第一个和蔼可亲的主人。
春花和秋月对望一眼,好像生怕兰若会对安太妃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但是现在兰若是宫里最得意的嘉嫔,她的话有时候甚至比玉妃的话还要尊贵,因为后面有皇上撑腰,最后两人犹豫着退了出去,守在大殿外,随时听候吩咐。
这时候,倚霞殿内是一片死寂,像是被黄沙和岁月掩埋了多年的一个古墓在盗墓贼的挖掘下忽然暴露在世人面前一般。
“你来了。”苍老无力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
是安太妃的声音。
那声音兰若听了想哭,那是一个老人世态炎凉之后放弃了挣扎的声音,一切都归于平淡的那种沧桑感。
“太妃娘娘原来是醒着的。”兰若说着朝着安太妃的床走去。
一路上经过几层吊起来的帐幔,枯黄色的帐幔像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落叶堆积,在这盛夏的季节。
走到近前,兰若才发现安太妃和九重一样,因为生病身子已经消瘦的小了一个轮廓,安太妃缓缓翻过身来,兰若看到她那往日慈祥的面庞下垂着,满脸的皱纹已经没有了太妃应有的威仪,现在她只是个老人,孤独的老人。
“你是谁?”安太妃眼睛微闭,没有看兰若。
兰若非常奇怪,安太妃第一句话明明是在问你来了,听那口气应该是知道谁来了,但是为什么现在又在问是谁呢?
兰若微笑:“太妃娘娘,奴婢是金枝啊。”在安太妃面前,兰若宁愿称呼自己为奴婢,好像回到刚刚来到这里时候的样子,那时候虽然身份卑微,但是仔细回想一下,自打入宫以来,只有那个时候算是最无拘无束的日子了。
安太妃没有说话,依然微闭着双目。
兰若又轻轻走上前两步,更加清晰的看到了安太妃的脸色,铅灰的面色,甚是怕人,兰若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就病到这样了呢,那个禀告的宫女没有说错,真的是不太好。
“太妃娘娘,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奴婢宣太医来?”兰若已经做好了喊人来的准备。
但是,安太妃却冷冷的说:“不必了。”声音略带沙哑,更显得憔悴。
“太妃娘娘可要坐起来,或者喝口水?”生病的人多喝水是没错的,兰若四下里看,在不远处的一张红木方桌上放着白瓷描金的茶壶和茶杯。
“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就直接说吧,不用这样假惺惺,反正本宫也活不久了。”安太妃躺在那里,像一个绝望的任人宰割的羔羊般。
“奴婢只是来看望太妃娘娘,哪有什么目的,娘娘只是生了病,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的,怎么会活不久,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兰若努力想让这僵硬的气氛缓和一下。
“这样做人就不可爱了,有什么目的就照直说,反正你不会白来一趟的,与其到时候撕破脸皮,不如现在开门见山,这样还坦荡一些。”安太妃沙哑的声音中自有一份高贵,她可以是待宰的羔羊,无力挣脱,但是是选择站着死还是跪着死,她有她的自有,这也是她最后的一份尊严。
兰若不知道安太妃是病糊涂了,还是真的是有什么秘密。
“是他叫你来的吧?”安太妃闭着眼睛,仿佛看一眼眼前这个人会亵渎了自己的眼睛一般。
安太妃说的他是谁?是九重吗?兰若心里大大的疑问。
安太妃却自己给出了答案:“当然是皇上,这个时候除了他,还有谁想知道本宫是死是活,听说他也病了,怎么,已经病到不能自己来的地步了吗?”
兰若无法回答,也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安太妃的口气好像和九重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见兰若不答话,安太妃似是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过了一会,像是对着兰若,又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在对着一段虚飘的过去或者一个什么人说道:“我那可爱的儿子啊——”
兰若记得听阮贵妃说过,安太妃以前有个儿子,但是可惜战死沙场了。
“——我的儿子小时候是那样白胖可爱,长到七岁的时候就那样的懂事孝顺,十八岁的时候丰姿俊伟,如果能登基,他将是自古以来最得民心的皇帝,可是后来偏偏边境打仗,先皇派了我的儿子和九重那个禽兽一起到两军阵前杀敌,但是只有九重一个人回来了,我的儿子连个尸骨都没有回来,被野狗叼走了。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就是九重那个狗贼捣的鬼……”安太妃沉浸在往事的悲痛中。
这段深宫秘闻兰若已经听阮贵妃讲过了,当时像是在听一段骇人听闻的八卦新闻,今日之下,听安太妃讲来,忽然觉得惊涛骇浪般,这皇宫开始向兰若展示最为血腥阴暗的一面。
不过,九重那个人,兰若一直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时候他是个纯情的小男生般,而有时候却又像个极富心计的帝王,心狠手辣,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都很正常。
安太妃忽然笑了,嘶哑的笑声,没有一丝痛到极处后要发疯的样子,反而是报仇雪耻后那种开怀的笑,笑中带着咳喘。
兰若想去倒杯水给安太妃,但是安太妃此时却异常的冷静和敏感:“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兰若看这时候安太妃的脸色好了很多,不再像刚才那样私人般的铅灰色,以为她没什么大碍了,便没有动。
安太妃睁开了眼,兰若从侧面可以看到她眸子中精湛的目光,这是以前从未见过的,以前的安太妃是个最祥和不过的老人家。
“你知道我是怎么报复的吗?”安太妃还是不看兰若,但是话是问兰若的。
兰若语噎,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安太妃报复的后果隐约影响到了自己。
果然。
“翠蝶那个贱婢,没想到九重会恋着这样一个宫里最下贱的贱婢,论模样,翠蝶只是中人之姿,没想到九重偏偏会看上了她,但是我偏不要他如愿,我暗示先皇,说为朝廷立下大功的破虏大将军看上了翠蝶,先皇念在大将军为国杀敌的军工上,自然将翠蝶赏赐给了大将军,但是我却告诉九重,是翠蝶移情别恋了……”安太妃的笑有些狰狞了。
兰若惊得倒退一步,她深信安太妃此时是最清醒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怪一直以来九重对安太妃只是面子上的敷衍,有时候甚至连这种敷衍都懒懒的,原来两个人还有这样一段阴惨惨的往昔,不堪回首,不能回首。
“你知道吗?当我看着九重为了翠蝶痛不欲生,大病一场的时候,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我那聪明懂事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我连个尸骨都没有,逢年过节连个祭奠的地方都没有……”安太妃的笑容已经渐渐不再狰狞,却变得有种神秘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