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监生临死前伸着两根手指,一直不肯断气,大家全部猜得不对,赵氏说:“只有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灯里点着两根灯芯,浪费了灯油对吗?我去挑掉一根。”说罢,她忙走到油灯前,掐掉一根灯芯。
众人再看严监生时,他点了点头,垂下了手,一下子就没气了,全家顿时大哭小叫了起来。赵氏领着小儿子,早晚在灵柩前举哀。伙计、仆从、丫鬟,女仆,人人挂孝,门口一片白。
过了头七,在外办事的王仁、王德和逃到省城的严贡生先后都赶来了,一齐来吊了孝。
这天,严贡生打了洗脸水洗脸,有个佣人走进来说:“二奶奶知道大老爹回来了,因有孝在身不能前来拜见,派我请大老爷过去一趟。”
严贡生答应着,换了全身白色的衣服来到严监生的灵柩前叫了声:“老二。”然后干号了两声,拜了两下。
赵氏穿着重孝,出来拜谢,又叫儿子给伯伯磕头,哭着说:“我们娘俩命苦,他爷半路丢下我们去了,现在,全靠大爷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了。”
严贡生说:“二奶奶,人各有寿数,老二虽已归天,但现如今你还有一个好儿子,好好带着他过活。”赵氏又谢过严贡生,招呼两位舅老爷陪严贡生喝酒。
摆上酒后,大家吃吃谈谈,突然说起了严监生帮严贡生花钱摆平王小二和黄梦统的事。严贡生不由得气愤地说:“这钱我那弟弟不该出,若我在家,和汤知县说一下,把他们两个告状的奴才腿也砍折了。我们一个乡绅人家,怎能由那些穷人如此放肆?”
王仁劝道:“做事你不能厚道一些吗?”
严贡生被王仁说得有点脸红。大家又彼此劝了几杯酒,又谈了些家事,就都散了。
过了几天,严贡生带了二儿子去省城相亲,家里就由赵氏掌管着,真是钱过北斗,米烂粮仓,僮仆成群,牛马成行,享福度日。
不想皇天无眼,不佑善人,严监生的儿子竟然出起了天花,发了一天烧,医生过来看了,说是个险症。无论用什么药,无论怎样求神许愿,到第七天,白白胖胖的孩子还是死了。
赵氏哭得死去活来,比严监生死的时候哭得都厉害,整整哭了三天三夜,哭得眼泪都出不来了。
等到给孩子办完了丧事,赵氏就叫家人请了两位舅老爷来商量,准备在大房,也就是严贡生的儿子当中第五个儿子,过继给自己当儿子。
两位舅爷有点犹豫说:“这件事,我们是做不得主的,再说大爷又不在家,儿子是他的,应由大爷说了算。”
赵氏说:“两位哥哥,我家丈夫死后还留下些银子,还是马上把过继的事情办了,也不知道大爷什么时候回家。那第五个侄儿才十一二岁,还怕我不会疼他教育他?你做舅舅的人,怎么不能做主?”
王德觉得赵氏说得有些道理,就答应说:“也罢,我们去说一说。”
王仁却不同意:“大哥,这是什么话,过继的事,我们外姓人怎么做主?我看还是马上派人连夜去省城,请大爷回来商议。”
王德笑着说:“这个主意好,我想大爷回来也没有话说,肯定会同意的。”
王仁摇了摇头:“能同意最好,但是也不能肯定,不过是现在只能这样做了。”
赵氏也没有办法,只能快速写了一封信,让家人来富连夜到省城接大爷回家。
其实,严监生虽然吝啬,严贡生和他的弟弟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话说严贡生带着他的二儿子在省城招亲,来富找到严贡生,把信给他看了。严贡生看过后说:“我知道了,我家儿子成亲,你先在这里伺候,过几天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严贡生雇了两条船,一条装着新娘和新郎,一条装着严贡生自己。选了个吉日,辞别亲家,从水路朝家里赶去。
严贡生还叫了一班吹手,开锣吹号,一路上好不热闹,负责掌船的船家也分外小心,一路服侍。
那天,离家还有二三十里地的时候,严贡生正坐在船头,忽然一时头晕起来,两眼昏花,心口恶心,一下又咳出很多痰出来。随同的人即刻扶着他,又烧了一壶开水,把严贡生扶着睡下。严贡生拿出钥匙打开一只箱子,从箱子里取出一块云片糕来,喝着水,再把云片糕一片一片剥着吃,顿时觉得身体好多了,就把剩下的几片云片糕放在船板上。那个掌舵的人嘴馋,看着那些云片糕,于是一手扶着舵,一手把云片糕一片片拿起来送到嘴里全吃了。那严贡生也装着没看见。
等船靠了码头,严贡生指挥着把新娘和新郎还有带着的全部箱笼和物品、行李一一送到家去。
看到严贡生已经准备离开了,船家和水手们都问他要喜钱。想不到严贡生转身走进船舱看了一遍问道:“我那白色的药哪里去了?”
那个掌舵的说:“是不是船板上那几片云片糕?那是老爷剩下不要的,小的大胆就吃了。”严贡生发怒到:“放你的狗屁!因为我有晕病,花了几百两银子才配了这服药,里面有张老爷带来的人参、周老爷带来的黄连。你这奴才,‘猪八戒吃人参果——全不知滋味!’你说得好容易,是云片糕?不要说只几十两银子,只是我如果再发作晕病,拿什么药来医?你这奴才,害我不浅!”说着,严贡生气势汹汹唤家人写状子,要把掌舵的告到衙门里去先打几十板子再说。
这时,那些船家都慌了,纷纷上来说情。严贡生还是暴跳如雷不肯罢休,几个挑行李的人看看事情大了,连忙按着掌舵的头,对着严贡生磕头,又说了很多好话。
严贡生极其狡猾,他就是想赖掉应该付给船家的费用,才用了这么一招,见大家都害怕真的把掌舵的送到衙门里去,就转着弯顺着众人说:“既然你们众人这么说,我又在办喜事,暂且先放过这个奴才,慢慢再和他算账。”
严贡生骂完,坐上了轿子,扬长而去。船家没挣到一分钱,白白送他们这么远的路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严贡生回到家,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刚成亲的二儿子过继给赵氏。因为赵氏是严监生的小老婆,严贡生还不让儿子认赵氏为妈。
赵氏当然不肯,因为严监生的大老婆已死,她早已经扶正了。于是,她备了几桌酒席,请了族长和几个家人邻居来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在座的人平时都怕严贡生,为了严贡生的第几个儿子过继给赵氏这种小事,想想也没有必要帮着赵氏,心里嘀咕:“为了赵氏而得罪严老大,这不是‘老虎头上扑苍蝇’吗?还是做个好好先生吧。”
见众人都不说话,连族长也不帮着赵氏,赵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得又说又哭,捶胸顿足,叫做一片。
严贡生听得不耐烦了:“你这泼妇真是小家子出身,我们乡绅人家哪有这样的规矩?不要恼犯了我的性子,不然我揪着你头发臭打一顿,叫媒人领着你改嫁去!”
赵氏越发哭喊起来,喊得半天云里都听见,还要揪打严贡生。看看事情要闹大,几个家人媳妇纷纷把赵氏和严贡生都各自拉了回去。
还好族长严振先说了一句公道话:“赵氏本是小老婆,但是已经扶正。严贡生又不肯让自己的儿子认母亲,也是事实。还是到衙门去,听候大老爷判断吧。”
严贡生把状子递到衙门,想不到那个汤知县也是小老婆生的,他觉得严贡生多事,应该由赵氏自己选择。
严贡生看到批示,那头上的火冒了十几丈。他又把状子告到府里,府里的这位大人也有小老婆,看了状子,也认为严贡生多事,把状子再朝上送,到省里办。省里批了,说是维持府、县的判决,司里又不理他。
这下严贡生没有办法了,又不能回头,他冥思苦想,终于想了个馊主意,马上赶到京里,冒充周学道的亲戚,结果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