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赵若怀电话进来了,问:“你走到哪里了?”
“我正要给家里打电话。是这样的,几个平时关系还凑合的同事,今天在办公室碰上了,他们要一起吃个饭。”
“这么巧?刚好今天碰头了?”
“今天很特殊吗?今天怎么就不可以碰头呢?”
“老婆,提醒你一下:最好别尝试撒谎。今天当然特殊,吃过午饭赶快回来,下午我刚好有空,我带你逛衣服去。”
“又要买衣服?”
“老家人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能不买衣服吗?”
“唉呀,什么婚礼不婚礼的!就你老家那些人,穿点啥不是穿?”
“啥意思?我老家的人就不是人啊?你压根没把这当事儿是吧?可是我很认真!”
“好吧!我尽量早点,回来了我给你打电话。杨柳妈那里,我不回去吃午饭的事情,替我说一声。”
我们选择了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入了座,招过服务员点了菜。服务员离开后,望着少游一脸的倦容,一脸的憔悴,千言万语,竟不知从哪里开始。
少游把我的两手捧在他的手心里,用力揉搓着,我不敢挣脱,然后将手转移到我脸上,我不敢回避,任由他的手在脸上停留了两分钟,然后拿下他的手来,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握了握,这才送还了回去。那一刻,我感到触及灵魂的歉疚和怜惜。我俩差不多同时开口,我说的是:少游,对不起。他说的是:为什么撒谎?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就刚才我和赵若怀的通话。
“善意的谎言吧!”我说。
“我打算吃完饭再去跳舞,可以吗?”
“少游,今天恐怕真的不行。”
“赵若怀看得很紧,对吗?黄少游是他防范的重点,对吗?”
“少游,先喝点汤。吃点东西。”我给少游盛汤,与此同时,他夹着半边鸽子的筷子也刚好到了我的碗边,我笑笑说:“算了。就我们两人,这样不是个事儿,还是自己照顾自己吧!我是不吃鸽子的,一向不吃!所以,你必须吃!”说着把半边鸽子送回他的碗里去。
“少游,螳螂说你妈妈那里……到底是点啥事呀?”
“哦,她赌石看走了眼。在新疆花一百万,买了块毛石,以为捡了个宝,迫不及待地找人切开,结果就是一块石头。”
“怎么会这样?阿姨不是从小玩着珠宝长大的吗?”
“这个行业,没有绝对的行家。都有看走眼的时候。自然界通常的情形,都是石包玉,就是表层是石,里面是玉,赌石就是这样来的,赌的就是石里面的玉的含量和玉的质地。可是我妈买到的这块毛石,偏偏是玉包石。就是外层包裹有很少的一层玉,里面就全是石了。这种情况据说在自然界都很少见,偏偏我妈遇上了。”
“少游,那你现在是不是……暂时还能周转吗?”
“哦,她输的是她们的钱,与我无干。这次赌输了,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妈她不服气,她还在继续赌石。她说不是她专业不到位,是运气太差。她不相信运气一直差,所以要继续赌,要翻本!总之,赌红了眼似的。”
“少游,会不会你这……没有孩子的状态,对你妈也有一定影响?”
“就是!她说活着没什么念想,没什么事干,一个孙子都没有,老黄家都……”
“少游,黄莺昨天电话里说,你和她最近各过各的日子,已经许久不交流,怎么回事?”
“我厌倦了!这段时间我常思考一个问题,关于生命的意义。有些人活着为了升官,有些是为了发财,更多的为了子女而活。你倒是说说,黄少游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升官对我不存在,子女对我也不存在,发财呢?客观上,我发不了财,性格和能力都决定了:发不了财!主观上,我也不认为发财有什么意义,我一个后代都没有的人,我发财来干嘛呢?所以,黄少游没了目标,你知道一个人没了目标,有多可怕吗?”
“少游,别想太多了!怎么会没有目标呢?你就为了你自己和黄莺,活出生活的质量!”
“生活的质量?我和黄莺这种现状,何谈生活的质量?得了,在你面前,我也没啥好保留的。一些话不和你说,这个世界上,也就没人可以说了。就这种低落的了无生趣的情绪下,黄莺她见天不厌其烦地催促我做那事,黄少游是人!他不是动物!他不只是配种的工具。这种事你怎么能强求的?到后来,我干脆避着她,我和她分房睡。她就怪异地看我,含沙射影地讥讽我,把那怀不上孩子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好像那个无能的人是我!她以前不是老说爱我吗?什么感情!现在看来,全是假的!我是——想冒火我不敢冒,想离婚我又狠不下心。”
“少游,就今天晚上,我把实情告诉黄莺。”
少游果断地摇头,说:“不行!黄莺那性格,我是最了解的。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接受不了!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准备搬回蓉城。”
“你要搬回蓉城,为什么?”
“渝都这珠宝生意,根本没法做!这边的经济,和蓉城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过来这四年时间,不瞒你说,基本就是持平,白干了!那时的黄少游,太年轻,太不成熟,当初决定来渝都,其实就是想来挨着你,挨着魏无忌。现在,魏无忌已经不在我们一个战壕了,大家各是各的圈子,当年的同学情分,早就远去不可留。你呢,情况也发生了变化,你不再是当年单身的傅心仪,赵若怀看得这么紧,黄少游的离开,或许会有助于你们的幸福生活。”
“少游,回蓉城还做珠宝吗?”
少游呆望着我,脸上掠过一抹深深的失望,随即自嘲地笑笑,说:“你一句最基本的挽留都没有?”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客观上,我不能挽留啊!”我感慨说。感到发自内心的落寞。“少游,回蓉城也好。以前没怎么细想,可能就渝都的消费水品,高档珠宝,是真没什么市场。回了蓉城,和父母呆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再者,到底是蓉城的同学多。空闲的时候,螳螂、白灵、严寒、青蜂这些人,都可以聚一聚。”
“主观上,你想不想挽留?就现在,你的一句话,一样可以影响黄少游的决定。”
“少游,我们都不再年轻了。生活是很严酷的。一些少不经事的话……少游,对不起!恨我吗,少游?”
“恨!”少游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身不由己地颤栗了。“爱之深,恨之切!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我怎么输的,赵若怀比黄少游,真的就优秀那么多?我等了你十年,十年你知道吗?十年的等待,你都可以不为所动!因为你被孙思打伤,我和黄莺的新婚之夜,我们都没有……没有……可是你,你在同学会的当晚,在我千里迢迢赶到云岫来看你的时候,你把自己献给了赵若怀,第二天早晨我到了你的寝室,你还跟我大谈知己是男女关系的第三种状态。黄少游太傻太傻!为了你,我荒废了我的青春年华。都三十多岁了,我才奉你的撮合,和离了婚的黄莺结了婚。到头来,我还不及个孙思!我恨你!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太君子了!”
我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是的,我辜负了这天底下对我最好的、最爱我的男人。我辜负了一个真正的君子。人生的事情或许就是这样吧,君子总是没有好报的。傅心仪,在你的人生中,还有比收到黄少游的憎恨,更失意的事情吗?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少游,我欠你的,可是我,我该如何补救?
面对我的眼泪,少游说:“这眼泪算是为黄少游流的吧?该的,这是你欠我的!”
少游变了,狠了!这是假象还是真的?但愿是真的吧,少游,你需要狠一点!
“少游,房子的事情,我真是考虑到房价上涨因素,你要实在周转困难,容我再想想办法。”
“你也太小看我了。就要房子!过两天我过来跟你办手续。让房子搁在这边,等哪天黄少游真吃不上饭的时候,就过来卖房子。刚才你在电话中说什么婚礼,那什么意思?”
“哦,不是的,你听错了,赵若怀老家几个亲戚,说五一节来玩。少游,你准备啥时候回蓉城?”
“门市要转租,还有一些相关的手续,十天半月的,总是要的吧?怎么,你等不及?你希望我越快越好?”
“少游,你这样说,你不如杀了我算了。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少游,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就想说一句,不管什么情形下,你都要好好地、健康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