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赫尔市小城已过午时。
可能是身上钱不多,也可能懊恼自己在约瑟琳小姐面前丢脸,反正佐恩一路拖拖拉拉,走了好几个时辰才到城内。
他完美错过了城门口一家每日只在中午出售的超级便宜海鲜馅饼。
从贵族居住的新城区到平民居住的老城区,明明只隔着一条等待整改的鬼街,他又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
佐恩选择绕路,贴着新城区绕了一大圈,原因在于担心再次遇到约瑟琳,被她记住模样,那样他就失去了从零开始的机会。
尽管这种机会至始至终都没有,但他依旧这样做了...
1万人的小城体现不出繁荣,街上行人稀疏,店铺冷清,只有烈日下互相追逐的小孩不为这种气氛所困扰。
伸手抹一把额头汗渍,佐恩低着头一只脚踏进城里专做螃蟹生意的海鲜铺。
抬起头的瞬间,他才发现店铺老板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
“啊....我等等来。”佐恩快速收回那只脚,准备转身离开。
一只大手袭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热情的老板不知何时放下大碗,窜到跟前。
“还没吃吧?一起一起。”老板似乎知道这位供货商的性格,他抓向佐恩的手,力气很大,一直没松懈。
佐恩尴尬异常,有些不知所措。
他9岁起就在这家店铺卖螃蟹,小时候经常和养父一起被老板留下吃肉喝酒,每回卖货时,养父都会算准饭点。
自从养父消失后,佐恩就再也没有留下吃过饭,他甚至会算准时间,等过了饭点才出现。
倒不是佐恩不喜欢老板,或是老板娘的饭做得差了,而是这对夫妇太过喜欢佐恩,一直谋划着要把小女儿嫁给他。
说来也是奇怪,养父在这件事上和佐恩保持了一致,只蹭饭不许诺。
老板名叫马特维,有2个女儿,大女儿叫丽基雅,小女儿叫喀秋莎,丽基雅早在7年前就远嫁到基尔市,据说男方是一个小贵族。
丽基雅出嫁那天,佐恩也在场,他亲眼看到那名小贵族丢下一袋金币,抱起哭泣的丽基雅,塞进马车,扬长而去。
当时佐恩还问养父,对方是不是人贩子?
养父摇头,悄悄在他耳边说,店老板马特维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钱,如果无力偿还,这间店铺就保不住了。
佐恩当时想,他家小女儿只怕也会被卖。
这也是为什么佐恩总是疏远喀秋莎,连话都不和她说,他可不想和一个注定被卖掉的人产生感情。
佐恩和喀秋莎的关系很诡异,两人从小到大,加起来说过的话还不到10句,但却彼此熟悉。
喀秋莎和母亲紧挨坐着,眼睛时不时瞟一眼被父亲拉住的佐恩。
她在佐恩每次飘忽不定的眼神中,准确找准停留在她脸上的刹那,故意露出冷笑,以讥讽对方。
“好吧,这个蠢货又上当了。”当佐恩坐到她对面后,喀秋莎在心里说。
“喀秋莎,快给你哥哥盛饭。”母亲的声音响起。
喀秋莎冷着脸,故意重重把手中饭碗砸桌上,接着恶狠狠起身,翻一个白眼,这才往后厨走。
“不像话,吃错药了你?”母亲的咒骂声响起,接着又温柔下来,“别理她,先前和我刚吵完架,正闹脾气,没针对你。”
喀秋莎在厨房取一个大碗,用勺子将剩余的海鲜饭全部压进碗里,接着皱眉。
母亲最近嗓子疼,她请教老城区的医官,对方让她做饭少放点油,吃清淡些,所以这顿海鲜饭没什么油,吃起来寡淡寡淡的。
“要是不合胃口,他会不会认为我做饭难吃?”喀秋莎左右为难。
原地踌躇几秒,她走到橱柜前蹲下,打开中间一层,取出蟹黄酱瓶,狠狠捣腾一大勺,埋进碗底。
她可不想父母发现她的小心思。
佐恩看到一只比他头还大的碗横在面前,碗里的米饭压得严严实实,和桌上的碗比起来,至少有数倍容量。
老城区的平民家庭习惯一天做一次,又不是贵族,没那么多规矩,也不怕谁笑话。
佐恩怀疑,对方应该把一家人的晚饭,全装进这只碗里了。
“我去睡会儿,中午一吃完饭就眼困。”老板马特维一边说,一边冲老板娘使眼色。
老板娘跟着起身,提起佐恩带来的螃蟹网兜,清点了数量,一头钻进隔着一间屋的简易加工厂房。
这家店收的螃蟹不卖,而是加工成蟹黄酱,卖给从郡城来的香料贩子。
门市只剩佐恩和喀秋莎。
吃完饭的喀秋莎没有走开,她像一个监工样目不转睛盯着那只大碗。
没有了老板和老板娘,佐恩自在许多,他颤颤巍巍端起大碗开始吃,一开始他的确饿了,狼吞虎咽,根本没尝出味道。
等到饱了,才发现嘴里涩得很,像海鲜没洗干净沙子,慢嚼几口,知道这是油放少了的缘故。
他撇了撇嘴,故意砸巴几下,接着抬头看喀秋莎反应。
果然,喀秋莎在意识到他要表达的意思后,瞬间眼睛就鼓了起来,贝齿紧咬,做凶神恶煞状。
佐恩翻了个白眼,把大碗嫌弃地放在桌上,端起旁边的水杯,灌了一肚子。
就在他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吃时,加工房的门帘突然一抖,佐恩以为老板娘出来了,赶紧重新端起碗。
门帘仅仅是抖了一下,老板娘并没有出现。
喀秋莎敏锐发现了佐恩和门帘之间的互动,她脸蛋带起轻微讥笑,用眼神鄙视对方。
佐恩赶紧装出一副,我原本就要继续吃的样子,再次狼吞虎咽。
十分钟后,他打了一个饱嗝,挺直身体,摇了摇肚皮,眼神有些迷糊,像吃撑了。
但大碗此刻才吃了一半,连碗底下的蟹黄酱都还没现身。
喀秋莎秀眉微簇,心中后悔不该埋那么深,现在她要离开,这人多半就不吃了,但她一走,岂不是坐实做饭难吃吗?
要没有蟹黄酱这个彩蛋,她担心佐恩对她产生误会。
佐恩越吃越慢,他下巴生疼,牙齿发酸,赫尔市平民吃的米粒不像贵族那般精致,要再缺油做润滑,吃多了,的确难受。
喀秋莎此刻心情复杂,她终于发现佐恩真的吃撑了,并且有撑死的迹象。
“略...”她赶紧在佐恩望向她的时候,张嘴吐了一下舌头。
这个动作屡试不爽。
“呕.....”佐恩整个人像受到强烈刺激,眼瞳一瞬间恢复神采,捂嘴跑到门市外,蹲在下水道处拼命吐。
喀秋莎支起耳朵听,眼皮跳个不停。
她小时候遇到一个从王城来的神官,这人为传播天使威名,沿途会给10岁左右的小孩发1粒糖丸。
喀秋莎反复去要,从神官手中得到3粒,一口气全吃了。
那天佐恩和养父到店里出售螃蟹,中午坐在一起吃饭,当时佐恩正吃得欢,喀秋莎突然张嘴吐出一条活虫,正好落在佐恩的碗里。
从此以后,佐恩就落下后遗症,不仅不敢坐喀秋莎身边,连她张一下嘴,都能立即引起强烈生理反应。
一番死去活来,偏偏还不敢发出悲鸣的佐恩,终于清空了胃。
剧烈胃部痉挛使得他眼角沁泪,站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
等他气势汹汹再次走进门市,喀秋莎已不见踪影。
老板娘先前带走螃蟹时,将银币放在网兜里,佐恩从地上捡起网兜,闭目缓了口气,紧接着走了出去。
他在离开海鲜铺一段距离后,才将网兜的银币倒出来数。
不出所料,老板娘又多给了一枚。
“唉....算啦,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佐恩叹气,又一次原谅了喀秋莎。
赫尔市有左右两道城门,来时佐恩只能从左边进,因为那边进城就是达官贵人居然的新城区,每一栋楼房都极其漂亮,哪怕不带小花园的房屋门前也有一片青草地。
而平民居住的老城区属于脏乱差的代名词。
每次王城和郡城的贵人来到赫尔市,市长都会提前几天关闭老城区的城门,以免马车误入,让赫尔市的名声受污。
佐恩不止一次吃过这种亏,走到老城区城墙下,发现门没开。
一辆拉粮的马车从鬼街十字路口驶过,车夫光着膀子一闪而逝。
佐恩原地停下,那辆马车上的车夫敢光膀子出现在鬼街,说明这人是从老城区的城门进入。
从新城区路过的车夫通常不敢光膀子,因为贵族看不得这种粗鄙行为,会用鞭子抽打他们的胳膊,问是不是皮痒?
既然老城区的城门开着,佐恩就没必要从新城区出城,毕竟约瑟琳小姐就住在这里,要是被她撞见,联想起他的白痴行为,从此记住这张白痴脸.....
“啊....”佐恩突然在鬼街嚎了一嗓子。
他真的不想撞见约瑟琳小姐,但此刻却不得不去新城区,因为加上刚刚老板娘给的酬劳,佐恩已经筹够500银币。
500银币换成金币刚好5个,这个数正好是巴德队长在他9岁那年开出的海语书价格。
其实佐恩存这笔钱只用了不到1年,主要是以前养父在时,他根本没机会存钱,所有卖螃蟹换得的钱,要不赶紧花掉,很快就会变成酒,灌进养父的喉咙里。
“应该没这么倒霉吧....”佐恩缓步往新城区走。
他听人说约瑟琳每月会去郡城一名老法师的身边当一周学徒,风岭郡郡城距离赫尔市很远,马车要在路上跑3天。
佐恩一边心疼约瑟琳小姐,一边侥幸对方刚回家可能不出门。
巴德队长居住在新城区的东边,紧挨市长家。
作为赫尔市百年来唯一的海人,巴德非常受市长器重,不仅赏赐豪宅仆人,还上报王城,请求封贵,等待成为新兴贵族。
佐恩只来过新城区的东边一次,那是巴德队长在礁石滩收拾东西准备搬进城里时主动邀请他的。
佐恩来了,又走了,根本没敢到豪宅门前去。
“天哪,我居然一样也没见过。”沿着青石板铺设的平稳地面,佐恩的眼睛不断扫过道路两旁别墅门前的花卉。
他为自己的浅薄感到心惊,也为这世上有如此多漂亮花儿感到不可思议,礁石滩和红树林可没有这种东西。
几百米的距离,他足足观摩了2个时辰,遇到实在夺人眼球的花卉,他甚至会蹲在路边欣赏个够。
对于一个常年和大海共舞的少年,内陆才有的娇花,的确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