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狼猎狮,除了要通力合作,还有一点,你得记住。”赤奋若心中无奈,自己早年颠沛流离,只有这一个儿子长大成人,中年得子,却是个女儿身。
当下他苦口婆心地说道:“狮子再弱,也是狮子,狼再凶,也只是狼。围猎时,不要头一个上去,藏到后面狼,才能分到更多的肉。”
“父王是说?”摄提格心里一惊,难道是自己先前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北原修养二十年,如今各部落都强盛起来,人心思异,所以我才要借势和姬舒斗一场。胜利是凝聚人心最好的办法。”赤奋若神情略有一丝飘忽,想起了曾经痛苦的回忆,长叹说道:“以前被敲断的脊梁,也需要重新立起来。”
“所以父王此次南下,是要带领草原的勇士报仇雪恨?”摄提格言语露出一丝兴奋,转而又疑惑起来,若是要南下掠夺,为何不走西边的淮水?
“不。”
赤奋若单臂支在扶手上,往后靠着王座,缓缓说道:“丛云关险要,百万难下。草原儿郎的性命,不能这么浪费。我是来和谈的。”
“这?”摄提格有些不敢置信。没有召集诸部落,他早料到父王无意兴兵,只是没想已经到了这一步。
“既然已经吃到了肉,就要学会见好就收。”赤奋若语气轻描淡写,浑然不在意一般,徐徐说道:“北狄已经带头上去咬了一口,接下来,该东夷人上了。总不能让草原的儿郎们独子承受陈人的反击。”
“父王,我听陈人有一句话,叫做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咱们这时候退了?”摄提格心里急得不行。如今草原人心好不容易凝聚在一起,刚刚才打了胜仗,怎么能就此退缩。他始终觉得,陈人不过是头老狮子,筋骨都散了,这时候,谁先上,谁就能抢到更多的肉。
“呵呵,别看东夷好像让祁氏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实际上没吃多少亏。”赤奋若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格局见识都还差了一些,将来恐怕难当大任。免不得多提点几句,要让他明白,光靠背地里一些小手段,成不了大事。
看摄提格还是一副不服的样子,赤奋若继续开口说道:“自康王余辛以来,三十年,从来都只有中原人压着我们打。不是我们的战士不勇敢,也不是我们的头人昏庸无为,实在是中原太富足了。”
摄提格没有去过中原,难以想象陈人的富庶,此时面有不解。
“你不知道,中原之地何止万里,人口不下千万。”赤奋若语气沉痛地说道:“要不是句贼篡康,中原诸侯明争暗斗,内耗不止,我连半点南下的心思都不敢有。”
他长叹一口气,无奈说道:“而四方之中,南蛮十万大山,血食不缺,可惜一盘散沙;西戎已失天山,勉强依靠黄沙苟延残喘;我们北狄虽然老幼皆兵,但血食匮乏,耗不起。唯独东夷,这些年看着安安分分,屈膝事陈,暗中却养精蓄锐。黑风骑的数千兵器铠甲,吉省说给就给,你以为是他好心?”
“呵。”说道此处,他嘲笑一声:“分明是想拿我们当刀使。”
“儿子受教了。”话到此处,摄提格也无话可说了。北原众部落桀骜不驯,他本想借着与陈人交战来积累自己的声望,如今看了,先前那些动作,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把雅若的事情手尾料理干净,决不能留下后患。
“下去吧,往后多听多看,少说少做。”
“是,儿子下去了。”摄提格俯身一拜,就准备退出去了。
“对了,把你的人也派出去找找,雅若毕竟是你的妹妹,不论死活,我总要见到人。”
摄提格身子一顿,几乎要站不住。难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被父王洞悉了?他心里慌得不行,表面上强做镇定,说道:“是,父王,不论死活,我一定把人带回来。”
赤奋若看着摄提格离去的身影,目光中闪过一丝暴虐,虎毒不食子,手足何相残。
王帐外,摄提格摸了摸心口,抬头看了眼远处下垂的斜阳,心中暗道,天色渐晚,黑夜就要来了。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雅若,不要死。
而此时同一片天空下的黑木林里,雅若正趴在地上,双目紧闭。
不远处,魏余靠着树根,从袖口上撕下一截长巾,想要把背后伤口包扎起来。
伤口上的异种血气已经被他消磨干净了,只是自己也因此气血枯竭。这种状态下,伤口好得很慢,要小心灌脓。
“嘶。”他强忍着痛楚,把粘在背上的衣服撕下来,重新用长巾把伤口包裹好。
“我来帮你吧。”雅若侧身起来,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先开口询问魏余。
她其实早就醒过来了,先前假装昏迷,大概摸清楚了周围的情况,自己应该身在黑木林里。
今日的事情变化太快,黑风骑怎么会对自己动手?反而是眼前这个人,明明先前差点杀了他,他居然还要救自己一命。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魏余其实早就发觉她醒过来了。只是故意不点破,和她拉开一段安全距离。现在她主动要求帮忙,自己体内气血凝滞,可不敢把后背亮给她。
雅若僵在原地,心里有些恼怒,转而又释然。
既然对方不愿意,自己何必硬要上去献殷勤。现在彼此都困在黑木林中,与其遮遮掩掩,互相防备,不如坦坦荡荡,通力合作,想办法出去才是正道。
略作思量后,她开口解释道:“先前在外面,我是误会了,所以才对你下杀手的。”
“嗯。”魏余冷漠的答了一句。
“你不好奇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平白无故的遭了这么一场祸事?”
“说说这沉香木林吧。”魏余缠好了背后的伤口,又从衣袖上撕下一截,缠绕起肩膀上的刀伤。
“沉香木?你是中原人?只有中原人才会这么叫。”雅若有些惊讶,北狄人和中原人在言语和相貌上并没有多大的不同。此人敢孤身单骑深入草原数百里,难道不晓得北原和陈人才打了仗吗?
“重要吗?倒不如你先说说自己是谁。”魏余没有正面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
雅若略作思考,说道:“我是哈图部落头人的妹妹,哈图雅若。你呢?”
魏余看了雅若好一会儿,空气一阵沉默之后,才慢慢开口说道:“陈留人,魏大同。”
其实平日里他虽然不算话多,但好歹是茶楼老板。而且早年混迹于轻侠恶少年之间,与人说话谈天侃地,不至于冷场。只是今日,他心中郁闷,不想多说。
雅若为人处世则是一向直来直去,她猜到魏余是心有戒备,大大方方地说道:“既然你我互相都不放心对方,不如一人一句,谁也不占便宜。我先来,祭司告诉我说,我未来杀父杀兄仇人,今天会出现在黑木林。所以我才会来这里,先前的事,抱歉了。”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了,但也算说的过去,勉强可以接受。
魏余看了她一眼,随即开口说:“我父亲和北狄王是故交,这次奉父命来北狄赎一个人。”
“真的吗?从来没听说过大王在中原还有朋友。”雅若记得,父亲常提起的那位“黎将军”,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我已经说了,该你了,说说这林子是怎么回事吧。”魏余并不打算解释。
“其实我也不了解,只是挺过一些传言。”看魏余脸色冷酷,雅若也不好继续纠缠。
她思考了一会儿,回忆总结了一下自己听到过的传说,慢慢道来:“据说这片黑木林是在十几年前一夜之间长出来的。祭司说,这里是天狼神游历凡间建造的府邸,凡人进入此地,马上就会枯老死亡,赤血勇士(北狄对血气修炼者的称呼)进来了,一身血气也会慢慢消散,最终一样气血枯竭而亡。”
魏余眉头一皱,自己体内血气的消耗速度确实游戏异常。先前自己只当是大战之后精疲力竭,血气供应不上,现在看了,是此地诡异作祟。
想到这,他开口问道:“消散的速度如何?”
雅若想了想,回忆说:“我好想听父—亲说过,进入此地,日削三境,夺寿一日到通达,通达一日到练血,再过一日,气血枯竭,必死无疑。”
“这么说,我们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了?”魏余暗自计算一番,蹙眉沉声说道。
“先前我们交手消耗了不少血气,恐怕只有一天左右的时间了。你跑了多深进来?”
“按我的脚力,带着你跑了有两盏茶的时间,应该有两三里。”
“那还好,现在离天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我们赶紧出去。”雅若舒和了一口气,有些庆幸地补充说:“我听说,黑木林里有神灵豢养的异兽看护,昼伏夜出。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们还是趁现在天还没黑,早点出去为妙。”
“那些黑骑?”魏余起身,边走边问。
“这件事里还有古怪,一定是有人设计想要挑拨离间。不过你倒不用担心这个,我先前骑的坐骑叫做逾辉,它的鲜血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难以去除。那些人不敢在外面停留太久。”说到这里雅若心中颇为失落。
逾辉与自己同岁,自小相伴,如今死了,心中实在难过。
魏余走了两步,看雅若还站在原地,提醒她说道:“既然如此,走吧。”
“啊。等出去了之后,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你要见北狄王可不容易,我可以帮你引荐。”雅若应了一声,跟上来。
“那就多谢了。”魏余也不客气,自己的甲辰宝剑落在了林子外面,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没了这件信物,自己想要见到北狄王恐怕不容易,有个人引荐也不错。
魏余在左,雅若在右,二人保持约有两步距离,并排往外走。
大概走了有三四步,魏余慢慢伏低了身子,同时右手往腰间匕首摸去。
雅若不明所以,此时她血气无法外放,只有一些身体的底子还在,无法做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愚蠢之人,看魏余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暗自谨慎,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起周围来了。
魏余偷偷往左边草丛瞟了眼,雅若会意,悄悄瞄了一眼。只见一片枯黄草丛之中,有一点白色分外明显,竟是一只吊睛白额虎。
老虎伏低着身子,按头压爪,弓腰紧臀,正是准备扑起。
魏余没有在这头吊睛白额虎身上感觉到一点点的血气,只看见流线型的虎躯充满了爆发力。他心里暗自警惕,自己血气凝滞,实力只剩一分。如果只是寻常野兽,谨慎一些,也不是不能搏杀。
一步两步。
他越来越靠近老虎,就在离草丛还有五六步的时候,一声大喊:“闪开。”
随即草丛中的老虎一跃而起,腾空约有七八尺,两丈长的虎躯就朝魏余扑来。
魏余却也不甘示弱,尽力激发血气,横侧一闪,躲过虎扑,匕首顺势往虎腹划去。只可惜他血气不足,慢了一步,匕首只划中了虎背,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吼。”
一招失手,老虎往后跨走几步,围着魏余和雅若慢慢转了起来,仔细寻找机会,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击。
扭了扭手中匕首,魏余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这头老虎。
自己虽然血气不能外放,但是修炼无名图画打下的筋骨底子还在。刚刚匕首划过之时,虎躯上传来的坚韧感,以及带起的巨力都远远超过寻常野兽。
单论肉体强度,只怕三梁山的那头蛊雕都不如它。
雅若心中有些担忧,自己一身本事多在弓箭和马匹上,赤手空拳肉搏多半要吃亏,现在也只能依靠魏大同了。
当即,她便开口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这应该就是黑木林里的异兽了,身上没有一点血气,血肉骨骼却异常坚韧。”
“不是说昼伏夜出吗?”
魏余盯着吊睛白额虎,慢慢靠近雅若,一边开口交谈,一边从背后把匕首递给了她。
现在两人实力都十不存一,只能通力合作才能斗一斗猛虎。
先前两人在林外交手时,魏余就发现她近身搏斗能力不足,匕首给她,多少能增加一些她的生存的能力。以后还指望她帮忙引荐,可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在这了。
至于自己,逆转凝练了血气的双拳在肉搏中,威力未必就不如匕首。
吊睛白额虎慢慢侧步,想要移动到雅若那一侧。它也发现了,旁边的那个猎物要跟好对付一些。
交过匕首,擒捏双拳,魏余心中也汹涌起一股斗志,今日连接拼命逃命,受了一肚子窝囊气,这会儿正好拿眼前的畜生出出气。当下魏余弓腿一跃而起,率先朝猛虎攻去。
“吼!”
吊睛白额虎本可以退让躲过这一击,却偏偏不躲,迎面一声大吼,也扑了上去。
一人一虎刚刚好在空中相撞,虎爪想要压住人肩,肉拳想要按下虎头。两股巨力相撞之下,竟然谁也没占到上风,齐齐往侧面翻到滚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