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余出了丛云关,凭杰着胯下的驳马脚力不凡,往北原深处,飞奔而去。
他不知道北狄人王帐在哪里。
赤奋若的马跑到哪,北狄人的王帐就在哪。
既然王帐南下,到时候抓两个斥候,自然就找到了。
再这之前,只能是碰运气而已。
怀着这种心态,入了北地草原之后,魏余反而放慢了速度。
一路过来,只见碧空白云,四望无际,偶尔才会有一些小的丘陵。
走着,走着,天边斜阳微倾。
如今天气渐寒,日头落得越来越早了,北狄人都开始南迁。希望今日就能碰上王帐的斥候,不然就要在这荒郊野外过夜了。
魏余打马飞奔,又翻过一处不高的斜坡,本以为入眼的依旧会是一片无际的草原。
入眼的却是一片树林。
黑色的树林。
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际。
北地虽然多草原,但是在少数丘陵地,还是会有一些树木生长。如果只是一片普通的树林,倒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眼前的这些树,都是沉香木,形状、眼色、树叶大小、乃至香味,都一模一样。
不会错,这就是沉香木,叶子可以炒茶,一两价值千金,有价无市,树身也是天下绝顶的建材,遇凡火不燃,冬暖夏凉,木香安神。
而且人人都知道,沉香木多长在南方山林中,是山脉精华所汇聚。伐掉一株沉香木,就是砍断一座大山山根。
断一木,满山枯。
传闻前朝戾王为了用沉香木筑摘星楼,收罗天下,伐光了多少名山大川,才凑够一座楼的木材,最终却被一场滔天血火给烧光了。
故而如今沉香木的数量极其稀少,每一棵都价值连城。
但是此时魏余眼前的这片沉香木林,别说修一座楼了,建一座城寨都够了。
这哪里是树林,分明就是一座金山,就算魏余自有学茶道,克欲俭身,见到此景,心中也不由得震撼,乃至眼中都出现了一丝迷离。
如此一片宝藏放在眼前,任何人都会心动。
冷静,必须冷静,这里是北地,拿了也运不走。
他强迫自己平复心情,不断给自己找理由按捺住自己心中的贪欲。
北狄人不是傻子,这地方不算隐秘,狄人不可能不知道,没有砍伐这里,一定有特殊的理由。
而且此地不过是一片小丘陵,哪来的山根?
树林之中,半点鸟鸣之声都没有,肯定有古怪。
略一思量,魏余提醒自己,这一趟来北地只为办好差事,不要多生事端。
既然带不走,而且此处又如此古怪,实在不宜久留,还是先走为上。
“嗡!”
魏余刚刚掉转驳马,想要绕道而走,突然一支骨箭就从西边射了过来。
这一箭出手时机极为刁钻,趁着他回马时胯下坐骑不好移动的机会,直取胸腹。
好在魏余身手不凡,而且前几日修炼无名图画,体能大大增强。
当下他一夹胯下坐骑,闪过骨箭,同时从背后抽出甲辰宝剑,往箭矢来的方向望去,准备应敌。
只见西侧八十步山坡上,一骑红衣驾马而立,手中正持着一张黑木大弓,正是刚刚射箭之人。
见那红衣人并没有继续射箭,魏余不想多生事端,开口说道:“那红衣小子,何故偷袭于我?”
“哪来的废话,再吃我一箭!”听声音竟然是个女儿声。
还不待魏余多想,红衣女子又举弓抽箭,瞄准魏余,一箭就要射来。
魏余本来不想惹麻烦,但既然红衣女子一言不合就要取他的性命,当下也不再忍让,提起甲辰宝剑,拍马而上了。
不到百步的距离,依靠他胯下驳马的脚力,一个冲锋就到了。这点间隙,对方最多再射出两箭。
在先前那支骨箭上,魏余并没有感受到血气附着。故而他料定眼前红衣女子血气修为没到内外通达之境,还不能气血外放。
一个玩弓的,气血修也不高,只要被自己近了身,也就是两三剑的事。
就在思量之间,驳马已经冲出去了二十来步,而前方一支箭矢也直取而来。
人马高速移动中,魏余还是清楚地看见眼前的那支箭矢寒光闪烁,与先前那支不同。
先前那支是用骨做箭头,而现在这一支箭头却反着银光,是实打实的精铁箭头。
不对劲,一般来说,骨箭远远不如精铁箭矢好用,红衣女子既然是偷袭自己,为什么先用次一等的箭矢。
如果是因为铁箭昂贵,既然先前舍不得用,这会又为何愿意拿出来用了?
寻常人在这种交手的时候,基本注意不到这么小的细节,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多在意。
但是魏余不同。
他自有长于茶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基本的功夫。而多年混迹街面,处理轻侠恶少年之间争强斗狠,也让他养成了不放过任何细节的习惯。
但是此时实在容不得他多思量,前方箭矢已经到了眼前。
胯下驳马正在飞奔,不好移动,魏余只能想办法挥剑把箭矢荡开。
得益于先前对无名图画的修炼,他的肌肉反应速度,眼力都有长足的增长。就在铁箭离还还有不到一尺的位置,抓准时机,侧腕一抖,宝剑刚刚好荡在铁箭的肩杆上。
甲辰剑上刚一受力,魏余便心道一声不妙,这支箭比自己预估的要重。
寻常箭矢,挨了甲辰剑这么一荡,多半就断开了,可这支铁箭上居然有一股血气爆发而出,硬生生把前半截箭矢送了出去。
这一下实在是出人意料,交手之时,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变和后手。
好在铁箭箭杆上受了力,方向出现了偏差,而其上附着的血气也被甲辰消耗殆尽,只是把魏余的肩胛稍微划伤了。
幸亏他手中的甲辰宝剑锋锐非凡,不然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刚刚从鬼门关里逃过一劫,魏余没有庆幸和后怕,而是立马转动思绪,快速分析了起来。
第一,这种铁箭不是一般箭矢,必定是特制的,能用的起这种好东西的人,先前这么会用骨箭这种破烂。
除非那支骨箭不是一般凡俗。
第二,自己低估了红衣女子的实力,能够血气外放附着到箭矢,并且血气内敛到箭矢近身自己才察觉,论境界,恐怕比自己还要高一筹。
那支骨箭上应该也藏有血气。
但是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第三,自己和红衣女子距离不远,胯下驳马速度很快,但是他并没有慌张。明明她也带了坐骑,完全可以跟自己打游击,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说明她有信心在两箭之内解决掉自己。
结合这三点,难道是?
这时候正面的第二支铁箭也射了过来,一样不偏不斜,直取胸腹。
魏余心头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越想越是如此。也就是此时,他身后突然有一股浑厚的血气直逼而来。
来不及管前方的铁箭了。
他只能把手中甲辰宝剑往后一掷,同时左手抽出腰间短剑,对冲举向前方铁箭。
“铛!”“咚!”两下金石相交之声响起。
前一下,是魏余用短剑对冲上了铁箭,箭头于剑尖相撞之声。
后一下,是甲辰宝剑上的血气和骨箭上的血气对撞之声。
果然。
红衣女子不仅仅是内外通达,血气外放,而是温血养器,如臂使指。
好一个养器境,修为比自己强,却还要暗中藏一手。
这么想来,那支骨箭就是她温养之物。
之所以没有血气附着在骨箭表面,是因为常年温养,血气都凝聚在骨箭内部了。
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金石之物普遍比血肉利爪坚固,但是对应的,后者更适合血气温养,同样的时间,后者温养的效果会更好,器物上的血气也会更加内敛。
甲辰宝剑的锋利不虚多说,而骨箭挨了宝剑一击,竟然只是箭上血气稍减,整个骨箭却毫发无损。
在兵器上,自己只是一时占了便宜,不能给她喘息的机会。
好在这会儿,魏余已经靠近了红衣女子马前。
眼前之人,骑高头赤身虎尾马,一身鲜红猎装,头束朱罗抹额,露臂是玉雪肌肤,凝眉如芙蓉模样,红白映衬,英气娇人。
只可惜这时候魏余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
先前红衣女子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此时不是你死就会我亡,容不得自己手下留情。
魏余微微扬起短剑,做好了突刺的准备。
短剑本来只是辅助兵器,在马背上使用就更不合手,非得贴身才能发挥作用。他也没办法,手中短剑是现在唯一能使用的武器。
眼见得魏余就要追上了,红衣女子却也反应了过来。她两下把黑木长弓挂马鞍后面,夹马掉头就跑。
魏余见状,也不犹豫,捏住短剑,就朝赤身虎尾马掷去。这种时候,伤到马和伤到人的效果是一样的,马的体型更大,自己更有把握。
只听“嗖”的一声,短剑正中红衣女子胯下坐骑后退。
魏余本来以为一剑命中,对方直接就要马翻人亡。没想到那匹赤身虎尾马神俊不凡,后腿中了一击,居然没有倒下,还再吃力强奔跑。
可惜还是影响不了大局。
自己胯下的驳马比受伤了的赤身虎尾马还是要快一些,只待自己追上,便要结果了她。
说起来,刚刚真是凶险,差点就丢了性命。
猝然之间,一声鹰啼响起,接着四周就有铁骑奔鸣之声,除了沉香木林那边,其余三处方向都有黑甲骑兵冲出,粗略估计,至少有三四百人,也没有打出旗号。
不是须侯的黑甲骑,须侯麾下只是黑甲,但是没有那只军队是清一色的黑马。
魏余暗道一声不好,只怕是人家的援兵来了。
看着整齐统一的黑甲装备,绝对不是什么大部落的私军,只有北狄的王庭才搞的到这种制式铠甲,也只有王庭才养得起这种甲骑。
这下恐怕是闹了大乌龙,红衣女子恐怕在王庭身份不低,自己可不能真就交代在这趟差事上了。
现在自己有两个选择。
选择一,不管红衣女子,转身往沉香木林里跑。现在自己离树林不算远,黑骑还有一会才能追过来,足够自己钻进去而来。
问题是林子里有没有出路,是否有异兽在林中聚居,这些情况都不知道。
往林子里跑,就是把自己的命交给老天爷,让运气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选择二,咬咬牙冲上去,挟持红衣女子。
赌自己能比黑骑快,能够在黑骑来之前制服红衣女,然后以她为人质,要求见北狄王。
只要见到了北狄王,说明来意,自己又没有真的伤了谁性命,多半能保住一命。
挟持人质,就是拼命,用命去拼速度,抓住这一线生机。
没有时间给魏余犹豫,略作思量,他就打定了主意。
比起运气,还是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更好。
下定了决心,他也顾不得将来是否会留下后患,全力将过量的血气量灌入双腿,双足发力,两手一按驳马脖颈,整个人腾空而起,飞跃向红衣女。
先前见援兵到来,红衣女心神有了一丝松懈,正好被魏余给抓住了机会。
他扑在红衣女背后,一下落在赤身虎尾马身上。
马背上突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再加上先前后退受了伤,赤虎马一下支撑不住,后退一弯,马上两人就纠缠着滚落下地。
红衣女先前一个不慎,被魏余占了先机,反而是落马时,魏余在下,她在上,又把先机抢了回来。
只见她一个翻身,掏出一把匕首,就往魏余刺来。
魏余虽然位置不利,但是他一身血肉生来厚实,在通过无名图画的修炼后,已经远超常人。而且其人拳脚功夫虽然不算出色,好歹也能上的了台面,反而是红衣女从下练习骑射,对近身搏斗却不擅长。
匕首刺来,他却抢先横肘一拳,打在红衣女小腹。仓促之下没有凝聚起足够的血气,但也算力大势沉了。
红衣女中了一拳,只感觉肚中一阵绞痛。不过她也算够狠,强忍腹痛,匕首往下一按,正中魏余左肩胛,在下去一点,就是心脏了。
生死一线之际,人的爆发力士很强的,求生的意志会让人发挥出远超平常的水平。
到了这种搏命的时候,哪怕魏余的本意只是挟持人质,也不敢再有留手的心思了。
只见他右手往上一推,整个人翻身而起,把红衣女压下,然后额头就朝着对方的双眼使劲一磕。
一撞之下,魏余明显感觉到红衣女双手抵抗的力度减小了。
趁着身下之人短暂的失力,他发狠拔出自己左肩匕首,右手倒提,往她脖颈间一刺。
瞬间,一道鲜血染上匕首刃口。
刚刚情况紧急,给魏余的机会只有一瞬间,没有办法去调整下刀位置。
匕首钉在草地上,在红衣女的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鲜红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