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林微微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了,赶忙拍马追魏余而去。只可惜他胯下老马年迈无力,远远跟不上前方的身影。
魏余一路狂奔,刚到村口,就看见十来个带甲蒙面之人打马出村来。马匹左右都悬挂着鼓鼓的褡裢,里面装得满满的。
“欸,那怎么还有个人?”边上有个眼尖的,瞅见了魏余。
“钱才,项三,宰了他,汤巴,去催催钱回,咱们还要赶路。”为首头目随声望了一眼,也不没把魏余当是回事,随意吩咐了声手下。
紧接着靠前两个蒙面人就打马杀来。
一看迎面而来的两个蒙面人,魏余便知道今日碰上最坏的一种情况了。
绿林盗匪抢劫哪有蒙面的道理,巴不得多露点脸混点名声。听说须侯手底下有些匪兵狗改不了吃屎,军饷用完了就偷偷干起老本行,难不成今天儿给自己撞见了?是个麻烦,但既然自己欠了路安林一份人情,此事就不能不管。
他当即抽出背后甲辰宝剑,血气运转脚下,整个人凌空而起,与马上之人齐平。左边一剑斜刺,宝剑穿胸而过,紧接着单脚点着马腹借力抽出宝剑,趁机回身一扫。只见一道赤芒闪过,右侧那人,连人头带马头,齐齐断下。
盗匪头目见来人一眨眼就斩了自己两个手下,心头一惊。自己的手下,有多少本事他心里清楚,只怕是磕到硬茬了,当即一吹口哨,先唤回还在村里抢掠的手下,同时吩咐手下戒备起来:“咻——!小心这厮手里赤剑,兄弟们,列阵一起上。”
十来个盗匪依次散开,打马往魏余周遭绕来,围成一圈,也不攻击,绕着魏余慢慢旋转,一边等其他人赶来,一边寻找魏余身上的破绽。
这是军中猎杀武道高手的常用办法。前后诱导,不论你攻哪一方,周围其余的人都会见机偷袭。倘若你死守不攻,周围数把长刀砍来,也会腹背受敌,一个差池,就是死地。
不过魏余却丝毫不慌张。
这些人看起来都不是普通地盗匪,既然懂得一点军中阵法,背后必然不简单。面对这种盗匪,魏余能不招惹,便不招惹。但是他一旦不得已需要出手,就绝不会手软,下死手不留活口。
他早年曾在兵书上看过这种狼群圆阵,虽然现实里是头一回见,但其中原理并不复杂,不过是多欺少罢了,比之徐公子的血气猛虎之阵差远了。常言道一力降十会,管他如何,自己一剑破开就是了。
只见他手中甲辰宝剑一抖,浑身血气迸发,整个人跃前纵后,犹如鬼魅,腾空而起,红芒闪动之间,直取贼首。
盗匪头目一看眼前之人浑身上下血气环绕,心中大骇,平日里纵横来去,今天怎么在这座小庙里碰见了尊真神,遇到个血气外放的高手。
其人当即夹马提缰,想要靠自己的坐骑来挡住这一剑,也算是巧妙。
魏余本来就矮了一截,忽然突进之间,剑已刺出,这时候要改变方向是来不及了,竟给了这厮机会,一剑刺中了马胸,
其余匪盗见魏余刺中了马匹,宝剑没入马胸,见机就冲上来挥刀乱砍,趁着魏余手中剑受制,要乱刀砍死老师傅。
魏余浑然不把几个小喽啰放在心上,自从前几日内外通达,血气外放之后,他还是头一回亮剑,正好用这些天杀的见见血。
只见他两步纵身越过马首,血气凝聚于手指,直点向盗匪头目。
盗匪头目也是个狠人,直接举刀将往上捅过去,想要逼魏余回防,围魏救赵。眼见得刀尖就要逼向自己胸口,魏余全然不顾,依旧是两指点去。
这一下盗匪头子慌了,对方一身血气比自己强了不少,即使有兵刃之利,自己以伤换伤,也不见得能讨到好。当下心中一怯,心想只要再支撑片刻,手下们自然就有机会前来援手,用不着换命,翻手横刀,顶住魏余双指。
不过这人到底是小觑了魏余的厉害,大夫级的血气起止一把凡俗兵刃能够挡住的?那两指也不回缩,就点在了刀身上,接着盗匪头子就刚到手中一沉,拿不住刀了。指力压下,挡在前面的长刀好似个笑话,一点都没阻挡住。
却不料迎面的双指劲力十足。
隔着刀身,魏余两指竖劈在了盗匪头子的天灵盖上,一股血气顺着指尖就冲进了敌人脑中。借着指尖支撑,其人倒飞于空中,一个跟斗,跳出了包围圈外。同时一掌拍出,正中盗匪头目胯下马匹,挡住周围偷袭而来的数把尖刀。
又是一个闪身,魏余倒手抽出甲辰剑,红芒连续闪动数下,插回背后剑鞘。他才一转身,也不回头查看,急忙忙往村里赶去。一步踏出,身后便传来几下扑扑落地之声,其余盗匪,尽皆枭首。
到此时,路安林才骑马赶到村口,正看见这些人头和躯干分成两截掉落下马,一时呆滞,不知所动。
魏余进到村里,连着好几户,都只见到尸体,没看见贼人。一路从村尾跑到村头,才听见一身惨叫,赶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到了屋前一看,竟是丘老伯家。
昨日丘老伯虽然一副冷脸,还在黄酒里下乐迷药,但说到底也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当救还是该救。
魏余只希望自己没来晚,刚刚那声惨叫也不想丘老伯的声音。
进了院子,才看见门口死了个盗匪,背后插着一把短刀,接着又看见一个盗匪抱着一个大包跑了出来。
两人刚对视了一眼,出门而来盗匪提刀便砍。
魏余有心留个活口,又着急丘老伯的安危,没工夫慢慢炮制他,当下右手两指成剑,左右鬼魅行步,连续点在那盗匪身上四下,分别挑断了其人的手脚筋。
先制住这厮,稍后再来询问也不迟。
魏余急着跑进屋里,就看见丘老伯躺在地上,腹部一片血红,只有一两口气息了。
他赶忙运转血气,想要暂时封住丘老伯肚子上的伤口。
只可惜这一刀实在砍的太长了,几乎是要把人给腰斩了,魏余的血气就是再多,也无力回天了。
也许是回光返照,也许是血气起到了一定效果,这会儿丘老伯眼中恢复了清明,待他看清了眼前之人,两只手一把抓住魏余的胳膊:“魏,魏先生,啊林—”
“阿林没事,盗匪都被我杀了,您别说话,我帮你止住伤口流血。”
“不,魏先生,我打猎几十年,晓得自己是什么情况,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你说,我听着,我有一口血气就给你度一息命。”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阿林说。他爹两年前和夷人打仗的时候死了,尸体都没找到,说是掉到河里淹死了。”
这一下轮到魏余惊讶了,看着眼前之人,好像猜到了丘老伯想要说什么,一时间自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这些年都是我在照顾阿林,他就跟我亲孙子一样。别看他装得像个大人一样,实际上他还小的很,啥都不懂。魏先生,你是练武之人,我知道,我祖上也是有名有性的贵族,晓得一点血气的道道。”
说到这,丘老伯缓了一口气。他面色苍白,想要继续说话,又一口气说不出来。魏余能感觉到抓着自己臂膀上的那双手正在一点点松开,只好猛地加大了血气的输出力度,也不管会不会破坏丘老伯体内的筋脉脏腑,好歹撑住这口气,让路安林见他最后一面。
“阿林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求求你,魏先生,就当是发发善心,哪怕什么功夫都不教他,好歹把他养到成年。”丘老伯眼中满是恳求之色,双手努力抓住魏余:“徐先生,我丘朱死了,在地下也念着你的恩德,求求你了。”
“我答应就是,只要我没饿死,就有安林一口吃的,只是我这一身武艺都是家传的功夫,确实没法传给安林,还望老伯体谅。”
听到魏余答应下来了,丘老伯两只手一下松了开,有气无力的说:“徐,先生,我,床下,有本秘籍,乃是,祖上所传,如今,我这一脉,断了,就送给,徐先生了,只求先生,学了之后,能教给安林。”
到这会,路安林才跑进了院子,也不管地上还在呻吟痛哭的盗匪,直冲进屋子里。
“丘爷爷!丘爷爷!魏大哥,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丘爷爷,你那么厉害,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安林,我只能尽人事,终归是太晚了。”
“不,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你那么厉害,我求求你,求求你了。”路安林一只手抱着丘老伯,看着魏余,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来。
“阿林,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这会丘老伯强提起力气来,对着路安林呵斥道。
“爷爷,我,魏大哥,我,怎么办。”路安林到底还是个孩子,一边小声抽泣着,一边又不知道说什么。
魏余不想打扰这两人最后的一点时间,只是一个劲的输送血气,并不开口提秘籍的事。
“安林,不哭,爷爷本来就老了,跟着魏先生好好的,记住,好好地活着。”
“嗯,爷爷,我,我一定听魏大哥的话。”
“叫师父,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魏先生的徒弟了,听见了没。”
“这,爷爷。”路安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变给惊呆了。
“叫师父,你听见没有!阿林,你要爷爷死不瞑目吗。”丘老伯这会突然挺起了身子,一把抓住路安林,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是林不答应,他死也不得安宁一样。
魏余看出了路安林的不知所措,主动开口问道:“安林,我如今琐事缠身,实在不合适收徒,这样吧,我认你做个弟弟,你可愿意?”
“我,我愿意。”路安林一下子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
“好,好,阿林,你听着,以后不管事魏先生打你骂你,该是让你端茶倒水,你都不许有怨言,我不在了,魏先生就是你长辈,记住了吗?”
“记住了,爷爷,我一定听魏大哥的话。”
丘老伯又看着魏余,用最后的力气,把路安林的手交到魏余手里,脸上,眼中,口里全是一片欣慰之意:“拜托魏先生了,这小子性子混,我晓得,该教训他一定不要手软。我不求他成才,但也不要当个恶人。”
说完这句话,丘老伯一口气接不上了,仰面倒了下去,魏余手上的血气一空,再也输入不进去了。
“爷爷,你怎么了,丘爷爷!爷爷!”路安林一把抱住丘老伯的尸体,失声痛哭了起来。
魏余看外面火势越来越大,实在是不适宜再多留在屋子里,轻轻拍着路安林的肩膀说:“安林,我们先把爷爷抱出去,这里快塌陷了。”
路安林虽然伤心,但是仅此一事,好像突然长大了,也不说话,背起丘老伯的尸体就往外走。他抱着丘老伯的尸体,坐在院子里,也不说话,也不动,只有一两声轻轻地抽泣着。
魏余顺手把秘籍从床下拿了出来,放在了衣服中,也出了里屋。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安慰人,只能等路安林自己慢走做出来。
想到此处,他忽然记起来还有一个活口留着,便把安慰路安林的事先放在一边,看看能不能在这个舌头上问出点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魏余走到那断了手脚筋的盗匪跟前,垂首问道。
那盗匪只顾呜呜地哀嚎,并不回话。
魏余并不怎么懂刑讯逼供之道,只好使个笨法子,抽出随身短剑,往那盗匪膀子上割了一刀:“回答我,不说就割到你说为止。”
那盗匪一下吃痛,在地上扭滚起来。
魏余又是一刀割了下去,这一刀在大腿根,再往上一点,就可以帮这个盗匪净身了。
“我说,我说,我叫汤巴。”
“干什么的?”
“以前是种田的,后来活不下去了,才跟着老大落草的。”
“我不听假话。”说着魏余又在汤巴的身上和另一条腿上割了一刀。
“啊!啊!别割了,别割了,大爷,我错了,我不敢了。我是贪财,我犯了事才更了老大的。”
“老大是谁?”
“是黑老虎马天彪。”
“兵器甲胄怎么来的,阵法是谁教你们的。”
“每个月有人给我送东西来,阵法是个老先生教我们的。”
“谁送来的?你们寨子在哪?”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个喽啰。”
“寨子在哪也不知道?再不老实先断了你的命根子。”估计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魏余又最后吓了吓汤巴。
“真不知道,每回出来都是蒙着眼,不过黑老虎要我们十日之后到北安邑外面汇合。”
“你们有多少人?”
“我也没数过,三四百人总是有的。”汤巴呜咽着细声说道。
“没有别的了?”魏余还不死心,既然出了手,就不能留后患。
“没有了,我就知道这么多,大爷绕我一命,我还有用,我可以帮您找黑老虎。”
“不用了,我没那功夫去找他。”魏余收起短剑,转身朝路安林走过去,边走边说:“今天我不杀你。”
“谢谢大爷饶命,谢谢大爷饶命。”汤巴死里逃生,心里只有高兴,好像连身上的伤都不痛了。
魏余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说道:“安林,节哀顺变。”
路安林抬起头来,看着魏余,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是一种怎样的目光,阴沉,痛苦,后悔,都有,魏余好像看到了一种叫仇恨的火焰在其中燃烧。
他看着路安林,冷着脸,寒声说道:“杀了他,也算是给你爷爷报仇了,你自己的仇自己报。”
路安林轻轻放下丘老伯的尸体,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长刀,慢慢走道汤巴身边。
“不,你不能这样,你说了不杀我的,这位小爷,爷爷,饶了我吧,求求你了,我上有老下有小,你饶了我,我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路安林盯着汤巴,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目光在汤巴上下扫视,迟迟不下刀。
“怎么,不敢?没事,我来就是了,今天我不杀他,留着明天也一样。”魏余不冷不热的嘲讽着。
“爷爷饶命啊,你说话算话,你说了不杀我的。你不能这样。”
“让我再看看。”路安林冷冰冰的,还是盯着汤巴。
“看什么?”
“看看,怎么一刀下去,让他疼得要死又死不了。”
魏余眉头一皱,自己只是想让路安林自己动手来报仇,借此缓和他心中的仇恨,可不希望他变成一个嗜血虐杀之人:“杀人不过头点地,除恶不可以恶还之,给他个痛快吧。”
路安林转过头来,看着魏余,有点不知所措。
“赶紧的,冲脖子,一刀解决。”
“不,不,爷爷饶命啊,啊——”
“好。”刚刚汤巴的话路安林都听见了,既然还有一个匪首,眼前之人也就无足轻重了,当下一刀解决了汤巴。
“走吧。”魏余看了看汤巴的尸体,一刀毙命,够准,转身往外走去。
路安林则背起了丘老伯的尸体,跟在魏余身后。
火海的背景之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走出,血腥之味尤重,好似从十八层地狱里归来的两条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