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唐璌身侧廊上，金蟾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风动云散，月色显露，原本另一侧的暗处，貔貅抵刀而立，一脸肃色。
想来这如意馆馆主，早就知道。
“小雀，你再看看，伸手摸摸也行。”唐璌握着小雀的手伸向那跪地的黑衣人，“他有体温，有心跳，是人，非鬼。”
接着又看向那人，俏声笑道，“我当奉天神教真被陆志林赶尽杀绝了呢。既然护法大人在，咱们不如进屋，谈一笔买卖？”
黑衣人闻声抬眼，直视唐璌似在观察、犹豫、盘算。最终还是颔首，起身往正室走。
唐璌牵着小雀，闲散地跟在后头。
貔貅已先一步，静悄悄地立在门口等候。
待三人入了正室，他反手从外面给关上了门。
屋内烛火通明。
唐璌等小雀在位子上坐好，才自行入座，将牧童像随手放去身侧案边。
那黑衣人立在她面前，拉下面罩。
是一张三四十岁，颇为俊秀的脸。
“呵。”唐璌给小雀添了水，嘴上说道，“沈大人好生俊俏。”
他斯文得像官宦人家养的面首，光看这张脸，是断然难以将他和残杀裂身之类的词联系到一起的。总之，完全看不出来是和貔貅同辈。
沈柯虽生得白净，但一双眼睛却是见惯了江湖世事，显得深沉而阴鸷，此刻正盯着唐璌，一言不发。
“怎么，”唐璌给小雀添完温水，将茶杯放去她手里让她捧着喝，目光这才回到沈柯身上，“你们教中继任祭司，却连身世、真名都没资格知道？”
沈柯眉头一皱，道，“你要谈什么买卖。说吧。”
“多年前那个，一当上武林盟主就急着积攒功绩，集结武林各派围剿奉天神教的，又不是小女子我。沈大人可真凶呐。”唐璌不紧不慢，又从案上的果盘里拿了一只橘子出来，一点一点剥着皮，“大人当真想让她顶着奥小雀这个名字，带着被欺辱的记忆直到成年？”
“若是这样，当初又为何怒火中烧，杀了人家满门？”
“唐馆主有话直说，莫要这般拐弯抹角。我不吃这套。”
“你别急呀。”唐璌始终带笑，她对客人向来耐心十足，“为了躲避陆志林追杀，她在我这儿确实比跟着你要安全。可这孩子既然身份特殊，我也不能凭白护她不是。”
“你到底要什么。”
“你看啊，你们奉天神教信奉的两位神明，祭司所拜的黑天神像，我已经确实收到了。”唐璌说着摸了摸牧童像，“这不还差一座教主所奉的大黑天神嘛。”
沈柯面色显然不好。
“大黑天神像自然也是墨翠所制，你要说动教主，也需要些时日。”唐璌态度极尽宽容与诚恳，“一周。我可以等你一周。”她这才摆出生意人的姿态，“若一周后我拿不到货，这姑娘我也就扫地出门，爱莫能助了。”
“你！”沈柯面露狞色，对唐璌道，“唐馆主。我既能从陆志林手中全身而退，你以为凭你身边那两个招财进宝，能耐我何？”
沈柯说着，臂上钢索已滑至腕间，掠出一丝寒光，“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
他一出口，却见边上小雀索瑟一颤，目光立刻有了一瞬动摇。
沈柯作为教中右护法，天职便是护佑教中祭司。他寻遍山野村落，终于在奥家村找到神像和少主下落，原本是想暗中观察，等少主平安长大成人，再将她接回教里。
可那日见少主对着黑天神像祈愿希望叔婶消失，恰是自己悉知她在这户人家中经历如何遭遇，冲入杀人的那一刻。
若少主自小长在教中，这些自然算不得什么。
可沈柯直到自己将人冷血地残杀殆尽，才意识到，眼前这一位，不过是个受尽欺辱的普通女孩。
自己确实是吓到了她。
沈柯迟疑一下，目光却再次坚定地望向小雀，安慰道，“少主，这事，您习惯就好了。”
说着便举起手臂——
“璌璌啊，快来快来，我带了好些糕点回来啊！”
屋门被一脚踢开，来人抱着高过他脑袋的各式锦盒，兴致勃勃地就往里冲，将那堆半人高的礼物放到桌上，一转身，才向着面前景象歪了脑袋。
“璌璌。”简良看了看座上小雀，又仔细打量了眼前那个白净却凶恶的男人一遍，严肃问她，“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外边惹得的风流债啊。”
“干嘛。”唐璌过去简良身边栖在他肩头，顺势瞥见外头歪倒在廊檐的貔貅，顿时忍不住笑了，“一早来了怎么不进来。还偷听人家讲话呀。”
“这不想捉，不是，是怕打扰你生意嘛。”
“那你打晕我的护卫又怎么说。”
“我肯定端正态度好好认错的。”简良一边哄着，一边拉着唐璌去到桌边，要给她介绍礼物，“这个海棠糕是你点名要的。还有这个金钗，我觉着好看就买了。喏，还有这个，这个檀香根非常不错。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拨浪鼓，是一个小孩抓鱼输给我的，我也送给你。还有这个……”
简良的旁若无人令身后沈柯瞠目结舌，忍无可忍。
他一臂掷出，钢索当头斜着劈去，直扫简良颈间——却被他轻轻地半步一退，只见一个人影虚晃，下一刻，简良的手就掐在了沈柯的人迎穴上。
“这位叔伯，不要商量？那送个人头给我玩玩啊。”简良挑眉，手中力道一紧，面中不可一世，嚣张得很。
沈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齿间憋出四字，“……槭霞郎君？”
他没见过本尊，但知道槭山浮华门，也知道简若鸿身上从不带兵器，更知道他对如意馆主如珠如宝。
“哎呀，你可小心一些呐，别到手的生意给搅黄了。”唐璌听着是在打圆场，人却凑上来只对简良俏笑，分明是在表扬他干得好。
“我才不舍得弄脏你的地方呢。”简良得意一句，松了手，顺带卸了沈柯的钢索。
“你们商量吧。”他说着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去小雀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