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妃抬头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敲自己的木鱼,许久才讥诮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后娘娘来了。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无事,就是来看看太妃您,是否安好。”我全当是没听见她语气里的讥诮,只是平静的回答。不过说完之后,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看来太妃精神不错,也无需臣妾多担心了。”
孔太妃轻哼一声,再不搭理我。
我站着也没趣,仰头定定的瞧了一会那慈眉善目的玉佛像的之后,忽然心中想到——孔太妃当年,为何要毒死自己的姐姐呢?
我想问,却终究还是没问出口。然后起身准备告辞,却不曾想,孔太妃扔出一件东西来,丢到我跟前:“你曾经答应过我不会将当年的事情说出去,可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守信用。而且,当初庭雪的死,你真的是不知情的么?”
那是一个小小的锦囊,我打开,里头装的是一张薄薄的信笺纸。上面的字迹我很熟悉,字迹竟然是我自己的!可是字迹虽然让人熟悉,可是里头的内容对我而言却是陌生无比的。上面详细的写出了当年商君博母妃被孔太妃毒死的真相。
“如果不是我的人发现得早,只怕这封信已经落入我爹的手里吧?”孔太妃厉声的责问,带着一丝愤怒:“就算是商君博杀了我的庭雪,我也没杀了他泄恨,你难道还不满足?你还要让我连唯一的亲人也失去吗?”
孔太妃说这话的时候,有着迟暮老人特有的衰老和沧桑。几乎有一瞬间,我几乎都要相信她的话。对她产生同情的心来。不过,也仅仅不过是一瞬间罢了。
很快,我就冷笑起来。我冷冷的看着她,头也不回:“是吗?那徐才人下的毒,是谁给她的呢?为何这件事情,她从来不敢告诉太后呢?为何事发之后,她并未寻求太后的帮助,反而是偷偷的跑来见您呢?太妃娘娘,你可否解释这一切?”
孔太妃的面上有着一刹那的变色,她震惊的看着我,仿佛并不认同我说话。可是我知道说的是对的,在太后被囚禁,我问了她那个问题之后。我就一直怀疑一件事情——那就是那东西到底是谁给徐玉敏的?徐玉敏一个小小的才人,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机会将那东西带进来!
而且,那东西知道的人极少。如果不是学医的,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毕竟,我们这边并不产这种东西。可是,徐玉敏却是用了,而且用量很大。看她的反应绝对是知道这个的药效的。
所以,从那之后,我就怀疑徐玉敏的背后根本就还人依仗。所以我就让人悄悄地查了这件事情。孔太妃将此事几乎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我也不会花这么多的时间才调查出来这个事情。
而调查的结果却是——那个在背后支持徐玉敏,悄悄帮这个丫头密谋策划的人,居然是孔太妃。我知道结果的时候,不免再度感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她这一招,相信太后也没想到,没发现吧?
都以为徐玉敏是太后的人,都以为背后的人是太后。可是实际上呢——太后由始至终只不过是一直在替孔太妃背黑锅罢了。
“你果然还是不笨。”孔太妃被我揭穿之后,竟然是笑了起来,看着我道:“你挺聪明的。不过可惜的是——你不是我的儿媳妇。如果你要是我的儿媳妇,我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庭雪终归还是没这个福气呀……不仅仅为你送了江山,赔了性命,而且到临死都不曾看见你的真面目,知道是你见他一手送进地狱的!是该说庭雪傻,还是该说你太聪明?”
孔太妃笑着笑着,竟然落下来泪来。那情景,颇有些凄凉,让我忍不住的心中微微发酸。
我忍住心中那股不舒适之感,只笑道:“不,你错了。我从没害过庭雪。就算我害全天下的人,也绝不会害他!而且我也不聪明,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我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是被逼出来的。”
我不想再继续和她打哑谜,便是索性开口讲她曾经做的事情都说出来:“太妃,事到如今你也犯不着装不知道了。当初你为了出冷宫,和皇上合作。而你为了获得我的信任,更是放了麝香,假意帮我。后来,又一次次的假意帮我。其实说穿了,只不过是有一个目的罢了——你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自己好当太后!而你最初支持我当皇后的原因,也不过是以为我好控制,好骗而已。对不对?”
听着我的这些指责,孔太妃面上的颜色渐渐的几乎趋近惨白。不过至少她的神色还是镇定自若的。待我问完,她竟然是笑着斜睨我一眼:“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皇上算了?还是,你在忌讳什么?”
我低头,苦涩一笑:“不是忌讳什么。只是因为你是庭雪的母亲,如此而已。他不在了,我会替他照顾自己的家人。只是——”我抬头看向孔太妃:“但是我不希望太妃你成为我潜在的敌人,将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所以,我不得不从今天起将你囚禁起来,希望太妃你从此之后,安心礼佛不再过问宫中之事,至于庭雪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你知道了,那么皇上也知道了?”孔太妃并未对我说的话有任何的反应,不过她倒是慢悠悠的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微微一怔,不解的看着她。
她忽然笑起来,风情万种,然后对我挥手道:“好罢,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出去一步。商君博也果真好度量,竟然还肯放过我。不过他这想法也是绝了,将我囚禁在我姐姐当初住的地方。让我日日夜夜面对姐姐的责问!”
她哈哈的笑着,越来越凄凉。最后竟如同老鸦的凄凉不祥叫声一般,让人听了之后无端端地感觉背脊上一阵阵的发凉。
我毛骨悚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离开这个地方。直到走出去再也听不见那笑声了,这才有了一点子的思考能力——听孔太妃方才的意思,竟像是商君博已经知道这些了?!可是,若知道了,商君博为何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面对如此疑惑,我只感觉百思而不的其解。
怀着这样的疑问,我回了朱雀宫。却是正好与从朱雀宫离开的云淡轻碰了个正着,我大感意外,同时感觉到一股不祥。看着她微笑着行礼问安,我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用质问的语气问她:“你来做什么?”
云淡轻微微一笑,看着我道:“没什么。本来是来见娘娘的,不过如今见了皇上,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也就无需再麻烦娘娘了,容臣妾告退。”
我自然不可能拦着她非要她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所以只能让她安然的离去。不过经过这么一个意外插曲之后,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却是再也无法平静,我匆忙的回了朱雀宫,一看了商君博就皱眉问道:“她来做什么?”
商君博抬头瞥我一眼,皱皱眉头之后便是又低下头去。随口敷衍了一句:“没什么。你不用如此敏感。”
我顿时为之气结——原来在他心里,我是这样的女人!顿时,因为先前事情还未消退的气愤再度涌上来,我瞪了他一眼,然后便是一人坐到另一边去生闷气。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这么了。是我不信任他还是他不信任我,为什么云淡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我们之间变成了如此的模样?往日的宁静平和呢?都哪里去了?
“对了,要不让你姐姐来照顾南儿罢。我看她对南儿还是很上心的,今个还特地的送了自己熬的骨头汤来。”商君博头也不抬,忽然如此对我说了一句。
我抬头错愕的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打死我也也想不出,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冷冷的笑起来,看着他道:“商君博,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许是没听出我语气里的怒意和讥诮,商君博居然真的又将我的话重复了一次。
我霍然站起来,几步跨到他的条案前头,讥讽道:“好哇,商君博。你可真是好样的!自己的儿子也舍得给人去养!你同意,我可不同意!南儿是我儿子,我绝不会让他去别人那受罪!以前的事情,你都忘记了罢?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云淡轻不惜伪造刺客事件,这对南儿的伤害到底有多大你想过没?”
商君博被我高声的指责斥得抬起头来,见我怒了,眉头顿时越发皱紧,用哪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开口道:“惜之,你知道你现在像是什么吗?像是一个泼妇!为何你们俩姐妹的性格如此不同?惜之,你或许该学学你姐姐的温和。还有,就算曾经你姐姐做过那样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肯原谅她呢?难道做了的事情,就无法被原谅?”
听着商君博云淡风轻的口气,我几乎火冒三丈。我冷冷的看着他笑起来,挑眉问他:“你认为应该原谅么?可是我却不能!如果不是她,南儿当初怎么会好几年之内不敢一个人睡觉!如果不是她,当初丞相府怎么会被袭?爹爹和娘怎么会受伤?而且,我根本不相信她会诚心的悔过!”
商君博捏了捏眉心,看他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我感觉在他眼里的我,此时此刻根本就像是一个不讲理的泼妇。我索性不再和他说话,径直的去了里屋。
静坐一会之后,我终于觉得平心静气。这才想起在孔太妃那儿拿的锦囊,于是拿出来仔细的观看一番。上一次冒充我字迹的事情出现,还是庭雪和我被冤枉的时候。而上一次,我知看见了模仿出来的庭雪的字迹,至于我的——我根本就没看过。
现在仔细研究之后,发现果真和我的字迹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八的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我学习用毛笔写字之后,仍然改不掉一些比划的写法。以及有的时候,总是会忘记用繁体,激动的时候,简体字仍然会偶尔冒出一两个。
即便是我自己写完检查,也很难得会发现这个小毛病。所以我给人写信的时候,只要是说的话多了,怎么也会有的。可是这封信里头,很显然没有这两个毛病。所以我才能认出来,而至于从字迹方面,就连我自己也几乎有些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出自我手。
拿着这封难辨真伪的信,我心里难免有几分激动——字迹很难模仿,所以这次在背后兴风作浪的人,应该就是上一个人。只要我这次抓住时机,找出那人来……那么,庭雪的大仇有望得报!
可是面对这样一封信,我却是有些犯难——不过是一张纸,我根本无从下手。我这才懊恼于自己的冲动——怎么的在孔太妃那儿的时候,自己偏生是忘记了问她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呢!此时此刻再回去问,只怕她也不会告诉我。毕竟我们已经撕破脸,所以实在不是不好再回去问。
最后,我只得让自己的人去查。虽说时间上慢些,不过终归还是查得到的。
我左右摆弄着那张信笺,看着上头精细的脉络,我忽然想起来——这样精细的纸张,大多数都是熏香过的!于是,我举起那薄薄的信笺,小心翼翼的放在鼻子下头,微微吸着鼻子闻了闻。
虽然这信笺放在空气中的时间有些长了,香味变淡了很多。可是我仍然问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虽然不太仔细,不过却感觉有些熟悉。感觉使劲再闻闻,也许就能闻出来到底是个什么味道了。
不过还没等我再闻,我突然听见门响,下意识的就将信笺往身上藏。
“不用藏了。”商君博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的怒气。“你姐姐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既然是夫妻,还有什么见不得人,不能给我看的?”
我愣愣的看着他,忽然背脊一阵阵发寒,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战。最终,我手上没来得及藏起来的信笺被商君博强行那了过去。
商君博一目十行的看完,越是看到后头,面色就越是难看。最终,他将那信纸扔在我脚边,冰冷而厌恶的看着我:“到底你背着我还调查了什么?而且,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告诉我?这信,你是打算给谁呢?”
商君博说完之后,也不等我解释,就转身离去。我愣愣的看着,当他摔上门,再也看不见他身影的时候,我颓然的瘫倒在椅子上。扶着额头苦笑——云淡轻啊云淡轻,我又被你摆了一道!你这招连环计,果真使得巧妙!
不过的,很快我又反应过来一件事情——这东西,云淡轻怎么知道的?难道说……想到那个可能性,我只举得浑身越发的冰凉起来。我根本不敢想象那是真的,我根本不敢想象——原来我一直心心念念怨恨的,拼了命也想要找出来的人,居然就是她!
哈哈哈哈,多么讽刺!我早该想到是她才对!只有她,才知道我和庭雪之间的所有秘密,只有她,才能模仿我的笔记如此之像!也只有她,才能算准了时候,确定我和庭雪都会上当!也只她,才能让商君博如此信任!
笑着笑着,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庭雪,庭雪,你若底下有知,知道是你曾经最敬重的小姐姐算计了你,你会不会很难过?
而哭过之后,我却是彻底的愤怒了——那股愤怒根本让我控制不住,让我所有的理智都被焚烧成灰。最终,我选择了爆发。其实,根本就是我压抑不住那股怒气!
一路直奔云淡轻的住处,玄墨跟在我后头,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追着。不过看了我难看的脸色,也就没敢问什么。云淡轻宫里的宫人见我来者不善,于是想先拦我一拦,然后让云淡轻好有时间准备。
不过这个时候我却是没有半点的耐心,直接伸手将那宫人拨到一边,然后怒气冲冲的直接冲进屋子里头去。云淡轻正在练字,我“啪”的一声将那信笺按在桌面上,冷笑着看着她,咬牙切齿道:“姐姐,我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淡轻低头淡淡的瞥了一眼,随即嘴角露出三分笑意来,那笑容分外刺眼,几乎让我接受不了。不过不等我再开口,便是听见了她略带疑惑和委屈的声音:“这是什么?皇后娘娘,臣妾可是做错什么了?”
“云淡轻,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出真相么?你还想骗谁?商君博如今不在这,你做出这副样子到底是给谁看?”我讥讽的说着,然后松开手冷冷看着她道:“信纸上还留着你最喜欢的熏香哪!你真以为我闻不见?还有,你这笔记虽然模仿得挺像,可是总不会连我都看不出来罢?”
看着云淡轻仍然带着笑意,轻松而自在的脸,我越发的怒意升腾,然后依旧继续说下去:“我这头才从孔太妃那拿到,你那头就告诉了商君博。让商君博抓了个争着,云淡轻,你这算计可真是分毫不差啊。不过,你是不是那我们都当了傻子了?”
“妹妹,你到底在说什么?”云淡轻无辜的看着我,几乎都快挤出委屈的眼泪来。她冲着我可怜兮兮的说道:“妹妹,什么东西?什么告诉皇上?我就告诉皇上,说姐姐暗地里查了什么事情。不是吗?难道姐姐没查关于孔太妃和徐才人勾结,给皇上下毒的事情么?”
我看着她那副无辜的模样,几乎不能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很快的,我便是自嘲一笑——不管说的是不是这个,事情终归都是她做的罢?庭雪的死,是她造成的罢?
我冷冷的笑起来,讥诮的看着她质问道:“云淡轻,姑且不论这个。你当初陷害我和庭雪的时候,你可曾内疚过?你恨我不打紧,那么庭雪呢?庭雪碍着你什么事情了?你还有一点的良知么?你都不怕午夜梦回之际,庭雪来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害他么?你就不会觉得羞愧么?你就不会觉得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后悔么?”
可是不管我说什么云淡轻由始至终都是那样一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无辜模样。我几乎怀疑她根本就听不见我说的话。最终,我终于被她那副做做的样子激怒,一股邪火窜上来,我克制不住的扬起手来想狠狠的揍她一顿:“枉费庭雪对你如此信任!云淡轻,你真是禽兽不如的畜生!”
然而我的手还未触碰到她的脸颊,我便是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的抓住了。紧接着是商君博愤怒的声音传来:“云惜之,你闹够了没有!”
我扭过头去,看着商君博怒气冲冲的样子,再扭头看看云淡轻无辜表情中隐含着的那一丝幸灾乐祸,忽然就明白过来——怪不得她打死不肯承认呢!原来是唱的这一出!
呵呵……呵呵……我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掉下来。我闹够了没有!原来商君博眼里,我就是一个胡闹的女人!他宁愿相信云淡轻,也不愿意相信我!今天里头,第二次我感觉到这件事情了。心中那股悲凉之感顿时越发的浓厚,几乎让我眼泪停不住。
“商君博,既然你如此认为,那索性在今日做个选择罢。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我冷冷的笑起来,灼灼的看着商君博,咄咄的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我真的是受够了!为什么我要这样委屈自己,受着别人质疑的同时受着自己丈夫的质疑!
这样的丈夫,我宁愿不要!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换来的就是质疑么?!还不如我索性舍了这些荣华富贵,出宫去算了!至少,宁静淡泊的日子还能让我舒心一些!
我定定的看着商君博,等着他的回答。商君博却是一直都没回答,只是看着我。眸子里有不可置信,有犹豫,有愤怒,还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仿佛一把刀子,割得我的心伤痕累累。他的迟疑,比他干脆的选择其他人更让我觉得难受!他这样的迟疑不决,只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他心里,原来我和云淡轻的分量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