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我的描述之后,商君博几乎惊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紧张莫名问道:“那么现在呢?如何了?”
“暂时不知道,太医说,极有可能感上风寒,让我们多加注意。”想起方才太医说的,我心里也是一阵忐忑,忍不住的皱了眉头。太医说得极其含糊,让人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我倒是宁愿是我自己多心了,可就怕不是。
“你如何确定就是太后做的?”商君博听我这样说,稍微沉静了一些,这才又问道。
“你说呢?”我斜睨商君博一眼,心想他平日里的睿智都上哪里去了。然后,便是分析给他听:“你想,中午才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情,将太后软禁了。而现在下午就出现了这个事情,其中难道就没有什么关联?当然,也可能是栽赃嫁祸。不过,先姑且当是太后做的罢。毕竟太后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条件。”
“也是,若是太后抓住了融儿,以此来要挟我们,只怕我们也不得不从。”商君博若有所思,不过很快的抬起头来:“那么最后,他为何又想杀了融儿?”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说实话,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绝不应该对融儿动了杀心才对。融儿若是死了,只怕商君博和我越发的恼怒,到时候报复也越强烈。
“也许,是想借此给我们压力,恐吓我们罢。”想来想去,我也只想到这么一个理由。商君博听了之后,亦是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按住我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惜之,只怕要辛苦你了。我如今这样子,只怕要靠你了。”
听商君博这样一说,我顿时也有些发愁——他现在毒瘾发作的时间间隔,似乎越来越短了。而发作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我想大抵是因为太久没有吃到鸦片的原因。可是这样一来,却是除了让他更加难受之外,也无法再处理政务。也就是说,所有事情都将落在我的头上。
最多,我也只能在他清醒的时候问他一些事情,让他给我提些建议罢了。
压住心中的愁绪,我微笑道:“哪里的话?只要你快些好起来,再辛苦也是不怕的。再说,你好了之后也就没有我什么事情了。到时候,我仍做我的清闲娘娘就是了。”
商君博听了我打趣的语气,顿时也忍不住的笑起来。我们一同去看了南儿,见他情况尚好,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当融儿见着商君博的时候,竟然向商君博提出了要上朝听政学习经验的要求来。着实让我和商君博吃了一惊。
其实我明白究竟是为何,说到底还是被今日的事情刺激到了。
商君博一口同意了,即便是我有些想法对也没用了。不过,说起来也并非就是什么坏事情。毕竟迟早都是要接触的,早些接触,多积累些经验对将来总是有用的。
傍晚时分,南儿忽然开始发烧。起先人还是清醒的,可到了后来却是渐渐地迷糊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嘟哝着说起了胡话。
我吓了一跳,赶紧让玄墨再去请太医来。其实,不用太医来我也知道他这是感冒了。毕竟现在如此冷的天气,掉进湖里冻了那么久,就是一个大人也遭受不住啊!而且,南儿的身子也不算好。没有被冻死,也已经属于幸运的了!
融儿半步也不肯离开,说要一直守到南儿好了为止。我知道他还在自责——融儿觉得是他自己害得南儿成了这副样子的。若不是他,南儿肯定不会掉到湖里的。
我也没劝说,只让他守着。或许这样还让他心里好受些——况且,他能有这样的想法和作为,我感觉有些欣慰。南儿救他,是因为兄弟情深。而他自责,也是因为兄弟情深,加上他自己明白什么叫做有担当。
除夕夜的团年饭,我们是在南儿房间吃的。一人一碗面条,并几个小菜就解决了。而守岁这个活动,更是成了守护南儿。我们都守在南儿的身边,弄了几张贵妃椅,各自躺着抱着火炉,忧心忡忡的看着南儿。
太医也一直没敢放回去,每隔半个时候他便替南儿诊脉一次。我着实害怕南儿的病情恶化,要知道,如此高烧之下烧成肺炎,或是脑袋烧坏了,也不是不无可能。我甚至已经偷偷的让人准备好了烈酒。打算事情不对,就如同当初对待商君博那样,冒险再给南儿医治一回。
索性,南儿的病情一直不曾恶化。直到天明,也终于不再说胡话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商君博的情况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醒来就没看见他。问过玄墨之后这才知道了,原来他已经回房去了。
我知道他这是怕自己毒瘾发作,吓坏孩子们。心中不由又是一阵叹息——为何事情总是这样接踵而至,让人疲乏应对?
不过,抱怨之后,我仍然只能强撑了力气继续去处理那些大小事务。
好在,爹爹素日来发展的势力也够大,而多数也是朝堂上说得上话的。再加上玉玺在手,背后有商君博的指点,我也不算太辛苦。
这样的日子,我一过就是大半年。半年里头,所幸并未出什么事情。连太后党的人也似乎都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商君博的情况也一直都时好时坏,虽说毒瘾发作的时间少了。可是我感觉他似乎渐渐地越发虚弱了。几乎是看着一日日的瘦了下去,我根本就不敢让他操心朝政上的事情。所以仍旧是一直没有将玉玺还回去。
在第二年夏末的时候,战争终于结束,爹爹他们也终得凯旋归来。当爹爹一回来,我便立刻与他会面,将他走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然后问起他该如何对付太后。
爹爹自然很震惊——商君博的情况让他很揪心。不过当我问起该如何处理太后的时候,他立刻笑起来,然后说过两日就知道了。
就这么又等了两三日,上朝的时候忽然接到递上来的折子。我打开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参太后家族——徐家的折子。
上面一庄庄,一件件的全是徐家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罪证。折子是一个平时不扎眼的小官递上来的。不过我知道,这一定是爹爹的成果。当下喜出望外,下令彻查此事。而那小官顿时说——他已经收集了证据。
于是,证据搬上来,再将徐家几个重要大臣官员带上来一一核对,顿时徐家的人个个都是面若死灰。事实,已经昭然若揭。
当下朝之后,我与商君博一商议,便是下了旨意——除去太后之外,满门抄斩,家产充公。以及那些为虎作伥与之勾结的官员,情节严重者也是斩,情节若轻的,便是摘去官衔,不再录用。
那天夜里,我坳不过商君博的意思,只得带了他去见了太后。我知道,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剪除太后羽翼,摆脱太后对他的操纵。这个过程有多艰难又多心酸我体会不到,不过想来也是不好受的。
而之所以今日能出其不意成功制了徐家人,也是有他多年来的功劳。若不是他一直限制制约着徐家的发展,只怕今日他们的反抗之力会更大。
如今太后败落,他终于偿了心愿,岂能不快意?自然是要去见太后,将这些年来的帐算清楚了。
凤鸣宫从所未有的破败,没了往日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的灯火,凤鸣宫就像是一个阴森华丽的坟墓。我和商君博一慢慢走进去,一路上我就在想——是不是有一****也要住进这华丽的坟墓,然后在这里等死?
太后似乎正病着,竟是在寝室见的我们。还未进去之时,我就听见了里头咳嗽声。早先商君博便是吩咐了人,可不去禀告太后我们来了。所以推门进去的时候,太后还问了句:“谁啊?”
我和商君博都没应。不过走了几步之后太后也就瞧见了,微微的撇了我们一眼,神色倒还算平静:“原来是你们。”
“今个的事情,太后可都知道了?”商君博率先开口,嘴角噙着一丝笑容——颇有些嘲讽和报复的笑容。我默默地看着,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是不是每个人在面对自己敌人败落的时候,都会有些失去理智?
“知道了。”太后甚至也微微的露出一丝笑容来。并不将商君博的嘲讽放在眼底,轻轻咳嗽几声之后,她仍是笑道:“博儿,你终于长大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想要对付哀家,你终于还是成功了。不过——你也只能杀了徐家那些酒囊饭袋,却不能奈哀家如何。不是么?你想看着爱家痛哭流涕后悔不迭么?真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是的,商君博可以将徐家人满门抄斩,甚至鞭尸挫骨都可以。可偏偏,就是不能动太后——因为太后是他的养母,是一手扶持他上了皇位的“母后”。只因了那一个“孝”字,商君博就什么也不能做。
太后这三言两语,挑拨得商君博几乎暴怒起来:“是吗?今日只不过是查出徐家人政治上的所作所为。那么要是那日徐玉敏说的那些都成了真的,你说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朕杀你?怕莫不是大快人心吧?而且,你别忘了,当年你是如何毒死我母后的!我若不杀你,我如何对得起母后在天之灵?”
我诧异地看了商君博一眼,随即抿唇不语。他竟然还是不知道——他的母后,根本不是死在太后的手上。而是死在他姑姑的手上。为何我都知道的事情,商君博会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是知道的。而之所以没有说出来,只是因为还需要利用孔太妃而已。
却原来,他根本就不知道么?那么……太后岂不是一直背着这个黑锅?若不是这个黑锅,商君博会不会就不会这么恨太后了?或许是吧。可是毕竟却终究还是敌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谋权的太后,他们如何能够好好相处?
太后蓦然咳嗽起来,用力的咳嗽着,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才算完事。咳嗽过后,太后已经有些涨红的脸上慢慢的扯出一个笑容来:“博儿,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怨恨我么?从小你就从来不肯叫我一声母后,哪怕我再对你好,也不会叫。我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到了今天我总算是明白了。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商君博不明白太后到底是在笑什么,可是我却明白。因为……太后根本就是冤枉的!不管当年是因为还没来及下手,还是没有机会,可毒死商君博母后的,根本就不是太后!
或许,太后也根本不是看上去的这般恶毒很狠辣,或许曾经她也想过拿商君博当自己的孩子吧。毕竟每个女人都有母性,每个女人都想做母亲。太后,终究也是个女人。而且,她始终没有孩子。
只是,那腔子热情大抵并未维持多久,便是被商君博的冷漠和憎恨浇得熄灭了罢?可是终归还是动过那心思,投入了自己感情的。我是一个母亲,我能感受到她唤“博儿”这个小名时候,眼底的温柔和语气的宠溺。
“笑什么?”商君博却是被那笑声激怒,有些气急败坏。他现在身子不行,一激动起来,便是会忍不住的咳嗽。一时间,两人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让我有些无言。无言的同时,又有些揪心。商君博的身子,为什么会一日不如一日呢……
“博儿,你虽聪明。可是却太容易被他人言语左右,也容易被自己的情感掣肘。你这样的性格,是成就不了千秋霸业的。”太后再度开口,语气俨然一个谆谆教导的智者。亦或是母亲温柔慈爱的警告。这一刻,我完全看不出太后是商君博的敌人。
我几乎被弄得有些混乱,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我不是太后,无法体会她的心境,也永远不明白她这样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你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让这个女人进宫做了妃子,甚至皇后。”太后撇我一眼,眼神再度冷冽起来:“她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劫数。若没有他,凭着我们现在能力,扩大疆土成为第一大国也不无可能。可因为有了她,你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雄心壮志!”
商君博被太后这一番驳斥呛得面色微微变色,不过随即他便是冷笑一声,强势道:“我的路,自然有我决定如何走,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后悔!”
太后无话可说,只是瞪着商君博。而我垂首立在一旁,尴尬得有些不知所以。哪里有人当着当事人的面说这个话的?他们当我是不存在么?
“我不会让你死,我只会将你囚禁在这凤鸣宫里头。让你失去你所向往和渴望的权利,让你生不如死!以慰我母后在天之灵!”商君博终于是不耐,冷冷丢下这么一句之后,便是摔袖离去。
我迟疑一下,最终还是对商君博道:“我想对太后说几句话,问几个问题。”
商君博不明就里,皱眉看了我许久。大概想不出我和太后之间有什么好说的罢。不过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在外头等着我。
我走到太后的床边。静静的看着她,开口道:“太后,我知道皇上的亲生母后,并非是你所杀。我可以帮你平反。可是作为交换,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太后在我进去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她却是微眯着眼睛装没看见。我知道这是因为对我的厌恶,所以不想理会我。可是刚听了我第一句话,她便是立刻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声音冷厉:“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了。而且我还知道,下毒的究竟是谁。”我轻声的说道,一点点的吊着太后的胃口。
“好,你告诉我。”太后甚至连迟疑也没有,便是同意了我的问话:“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好了。反正我这个老婆子也快死了,临死前让我死个明白也好。”
“你为何如此讨厌我?”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我一直很纳闷——为何太后从最初就一直讨厌我,甚至到如今仍旧是一样的讨厌。我自问,并未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罢。
“因为你让博儿动了情。就这么简单。”太后微微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你一定不知道,博儿对你到底看得有多么重。为了你,博儿放弃了和我联手获得更大权力的机会,将皇后之位留给了你。转而和孔家那个小贱人合作,浪费了大把时间不说,还做出来许多无谓的事情。若是他将这些经历和时间放在政事上,说不定现在我们已经成为就了霸业,成为了这世上的最大的国家。”
“可是,以为你,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而你又知道不知道,我对博儿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就是想让他超越先祖,成为这世上最伟大的君主?我发展的势力,本来都是要交给博儿的。他虽然不是我亲生,可终究还是我唯一的孩子。而徐家那些酒囊饭袋,根本就不配得到我辛苦积攒下来的权利。他们只知道享受,没有一点雄心壮志!只有博儿,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太后渐渐的激动起来,恨恨的看着我,似乎有一把火在她的眸子里燃烧:“你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博儿的世界里!”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自己的感受——我感觉,太后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政治疯子。她心心念念的,竟然全是如何拓展疆土,制造一个千古帝王出来!这样的念头……。我只觉得不寒而栗。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太后是一个控制欲望极其强烈的女人。
我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所以我开口打断了他:“好,那么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利用云淡轻?”
“云淡轻?”太后轻蔑的笑起来,“那个蠢货。真的以为除掉你,博儿就会喜欢她么?本来她还不肯,可是我将当年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立刻就同意了,甚至忘记了当初若不是我和德妃联手威逼,博儿又怎么会给她喝下堕胎药的事情。我之所以想要利用她,仅仅是因为她就是你姐姐罢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当初才进宫的时候自己会中毒么?说起来,还要拜你姐姐所赐。德妃那簪子上的东西本来是无毒的,可是当你吃了另一种东西,两样加起来就成了有毒了。而另一种东西,正是她给你吃的。”
原来,云淡轻早就投靠了太后。比我预料的时间还早得多。对于云淡轻的背叛和算计,我发现我已经习惯了。此时听太后这样说,除了对她背叛时间觉得有些微微惊诧之外,其他的事情根本让我一点伤心难过都没有。
“好,那么第三个问题。”我不等太后再说出什么打击人的话,也不想听她的长篇大论对我嘲讽。所以很快就开口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除夕那天的刺客,是你安排的么?”
“什么刺客?”太后脸上的疯狂终于退去,露出了一丝迷惑来。我仔细的看着,感觉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她也没必要骗我不是么?他的罪行也不只是这一点点而已,多一条少一条对她来说没什么关系不是?
“就是刺杀融儿的刺客。”我详细的解释,仍旧紧紧地看着她。我心中还是有些怕,是她在骗我——毕竟,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么是谁呢?谁要那样做,而那样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我并未派出什么刺客。”太后平静的说道,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信不信随你。”
我心里剧烈的动摇起来。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如果不是太后又会是谁。
最终,我放弃了。决定回头再去调查此事。临走前,我附在太后耳边告诉了她当年的真相。看着太后满脸震惊的模样,我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是冤枉的了。现在,即便是她将此事说出去,也没人会信的。
走到门边,我忽然心中一动冒出一个疑惑来——既然太后并不恨商君博,甚至是有一种近乎变态的爱和期待在里头,又怎么会对商君博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