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曲阑珊一只脚踏入魔界领域的时候,恐惧灭顶而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暗无天日。
泼墨般的黑暗从四周围涌而来,魔界是没有白昼的,也没有天,光的来源是那岩浆透过地缝喷薄向上发出的点点红光,以及随处可见的雪白色的火焰。
没错,就是雪白色的火焰,名为寒火,据说当年正是禹绯辞从偏远的极寒之地取得了如此罕见的灵火种,将其带到了魔界。
曲阑珊不敢松懈,如今的一切都是未知的。禹绯辞将无涯支开,只一人安静地在她前面走着,他越是沉默,她便越是不安,不知他下一秒会如何处置自己。
曲阑珊低着头,看着走路时脚边带动起的黑色尘埃,被地缝间的火光吞噬,她一步步紧跟着禹绯辞,不敢停下。
魔界的每一处都太过阴森可怕,此时唯一能依赖的竟还是他。
可前面人的步子却是渐渐变得缓慢虚浮,在经过一个狭小的洞穴之时,禹绯辞身子忽然向旁一倾,吐出口血。
曾经为圆曲阑珊的灼虹梦,在那神兵台前,他用魔髓封住了那剑灵的凶性,让它乖乖为曲阑珊所使。
可刚刚,禹绯辞暗中探查她的身体,竟发觉那条魔髓经过日月已进入她的体内,并牢牢地扎根在她的心脏四壁。
此时若是取了,她将必死无疑,可若不取,没了魔髓的他,每次施法都会遭受蚀骨的反噬之苦。
又一阵尖锐的痛划上心头,禹绯辞手抚上胸口,背对着她微微弯了弯身子。
“阿晏…”以往佯装惯了,曲阑珊下意识惊呼,语气里竟还是带着从前那样亲切的口吻。
这声“阿晏”瞬间引燃了禹绯辞方才压抑已久的怒火,他动作滞了滞,猛然回过身,一把将曲阑珊拉过,粗鲁地将她甩向身侧的墙壁。
砰的一声,曲阑珊后背受到撞击震颤了下,眼前模糊片刻,随之落入眼底的是禹绯辞那凌人的怒意。
他一只手撑在她耳边,另一只手握住她那脆弱的脖颈,一字一顿地警告她,“不要让我再听到这个名字。”
禹绯辞高大的身子压下来,将她并拢的双腿紧紧地钳住,他的脸离她很近,居高临下地垂着眼帘,一双充满危险的深眸狠狠地盯着她。
“我是谁?”他问她。
曲阑珊不答,只是眉端拧了拧眉,清冷又倔强的目光不以为然地在他脸上来回游走。
禹绯辞手掌抚弄着她那细软的后颈,手指轻缓地探入她柔柔的青丝中,五指弯曲箍着她的发根向下猛然一拉,迫使她仰脸同他对视。
“说话。”
发端的力度将曲阑珊得五官都扯得紧绷,她平仰着脸,头皮发麻。看着禹绯辞那赤红一片的眼底,一股寒意陡然爬上曲阑珊得脊背,她清晰地察觉到他的掌间正旋升起一股炙热的强力,瞬间将她额角留下的冷汗蒸发,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的脖颈折断摧毁成灰烬。
“禹绯辞!禹绯辞…禹绯辞…”终是被那恐惧淹没,曲阑珊妥协,她带着哭腔一遍遍道出他的名字。
禹绯辞。
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就如同一刀一刀剜在他心上。
可他依旧不减掌间的力度,便是要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的名字。
…
【禹绯辞是谁?就是最不该存活于世间的邪魔外道。】
【禹绯辞?自是人人得而诛之。】
【若是得了灼虹,是不是就能诛灭那伤害你兄长的魔头禹绯辞了?———对。】
…
他要她想起,她曾经在他耳畔跟他提起这三个字时的模样有多么残忍。
四周静的出奇,只有曲阑珊颤抖的声音,连并着她那剧烈的喘息一起回荡在空气里。
她被禹绯辞紧紧地压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后背向石壁蜷起,竭尽全力地躲避着他炽热的身体。
禹绯辞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侧颈上暗红色的筋脉鼓起,一双泛红的眼目眦欲裂地瞪着她。
曲阑珊敏感地感觉到一股灵力顺着她的后颈冲入她的身体,带着一丝绞痛坠入她的心脏周遭,然后猛地一滞。
就在曲阑珊以为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那股力量随即抽离而出。
“呵…”禹绯辞手腕一松放开她,退后一步冷笑出声,带着一丝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怆然。
方才那仿佛要喷火的双眸只一刹便冰冷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惊吓之余捂着脖子弯腰喘粗气的曲阑珊,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
“你走吧。”禹绯辞忽然开口。
曲阑珊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下不了手。
亦不能留她在身边。
方才他用灵力沿着她的脊柱探入她的身体,察觉了一股熟悉又特殊的气息。他循着那气息先是感受到了她体内同自己相呼应的魔髓,而后真正令他绝望的是,那条魔髓紧密缠绕着的,她的心脏,竟然就是血魔鼎遗失的血魔芯。
只需勾动手指,便能让那条魔髓连同血魔芯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和血魔鼎之中,可他终究是做不到。
他也终于明白,血魔鼎并非无上神兵,神兵间相克相生的法则始终没有改变。血魔鼎的克星,就是霁月仙君的旷寒古琴,曲阑珊,就是他命中的克星。
“你走吧。”禹绯辞微微苦笑,耐下性子又说了一遍。
曲阑珊本是涣散的神智忽然凝聚了起来,试探着问道,“那你我之间的恩怨?”
“一笔勾销。”他说的轻描淡写,目光已然飘向别处,他怕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后悔这个决定。
曲阑珊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深深地注视了他好半晌,这才无声地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复杂无比。
禹绯辞的视线这才拉回来,偏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始终无法直面内心深处的矛盾。
“曲阑珊。”他叫了她一声。
闻言,曲阑珊身子一滞,停在原地,却是没有转过身来。
“你当真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他语气生硬,却夹杂着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曲阑珊沉默了许久,几不可闻地叹息了声,眸子里闪过难得一见的动容之色,就像落入深海的星星,然后才缓慢地道出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禹绯辞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只要你答,倘若日后裁决我生死的权利在你手里,你会为今日我未接纳的道歉,而选择放我一马吗。”
曲阑珊一字不落地听着他的话,却是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思忖许久。
“会。”她答道。
然而当她再次迈步——
“等等,”禹绯辞低沉的声音再度落入她耳中,淡淡的却是充满笃定地吐出四个字,“我后悔了。”
没错,他反悔了。
禹绯辞一向不屑去信什么天意和宿命,即便摆在眼前的事实无一不在认证曲阑珊就是能要他命的克星,他还是不甘心。
方才她亲口答应了自己,她说“会”,不知为何,这一个字的分量竟然瞬间打破了他所有的顾虑,也从那一刻,禹绯辞愿意用生命做代价跟她开始新的一番周旋。
“你在戏耍我?”曲阑珊面露怒意,肩膀轻轻颤抖,仍是没有转过身。
“没错,”禹绯辞口不对心,语气轻佻,一脸的嘲弄之色,“你该很后悔推我下飓风台的时候手软了吧?”
禹绯辞说着扳过曲阑珊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一双漂亮的凤眸勾魂夺魄,仿佛可以窥视她的内心,就那样端详她的眉眼好一阵,见她不答没有逼问,反倒笑开,“因为这样,你就给了我折磨你的机会。”
“你究竟想怎样?”曲阑珊的眼神倔强而坦荡,仿佛从未做错什么,甚至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倦怠。
“我只是想看看,你同你心心念念的霁月仙君之间,不廉价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始终记得她那日一把剑插入自己胸膛,地狱修罗般的模样,然后字字诛心地说自己的感情廉价。
“仙君愿意为了我赴死,我也愿意为了他…”
“够了,”禹绯辞断然道,“那我呢…”
我又何尝没有为了你置生死于不顾,你又是怎样对我的…
禹绯辞踌躇着,话还没说出口,曲阑珊却是眼前一黑,身子随之瘫软下去。
“阑珊!”禹绯辞及时地从她后腰擎住她,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一身黑袍的魔界大长老司南阙,简直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诡异的冷玉面具下,一双冰冷的眸子定定地打量着他们二人,他收回掌势,腕间的灵光还未消散。
“你干什么!”禹绯辞质问道。
“尊座回来第一件事,不是重登大宝整治内患,而是在这里和自己的宿敌细数情爱之事吗。”
司南阙声音空洞,刻意将宿敌两个字加重,眼底还是一贯的阴沉。“趁着她昏睡,快动手吧,血魔芯和魔髓,一样一样拿回来。”
禹绯辞眉头一蹙,果然,大长老就是大长老,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司南阙是当年在禹绯辞误闯诛魔塔禁地之时结识的,他和洞稞老人一样神秘,超脱六界,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那面具就像连在皮肉上般,一双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人的前世今生。他执意跟着禹绯辞回魔界,虔诚地辅佐他,同时又用一种特别的能量庇佑他,对禹绯辞来说,司南阙亦师亦友,也是这六界中他唯一敬重之人。
司南阙眸光落在昏睡的曲阑珊身上,眼角一凛,语重心长又不容置疑地告诫禹绯辞道,“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六界生灵,她也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