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新帝登基的第二天,诸皇子为避皇帝讳,改“惊”为“元”。
娜娅自从安顿下来,常常丢下其其格去办自己的“事业”,即在昭阳宫的一角自己修筑鱼池,修了旬余,略略看出轮廓,娜娅更是干得起劲,整日待在她的鱼池。
“元鸿…”其其格看着窗外开得正好的绿菊,念出来却惊了自己,自己怎会叫他的名字?
门口的端着果盘要进门的陆煜顿了一下,眸色逐渐黯下去,放轻脚步退了出去,仿佛不曾进来过。
其其格心烦意乱地移开目光,随手拿起前几日她央着陆煜找来的话本看起来,看了一会儿,其其格烦躁起来,再也看不进去,她总是想起那个人,他的眼睛,他的指尖,他的话…
从前其其格问阿常为什么布日大人这么讨厌中原人,阿常说布日的妻子是中原人,布日很爱她,什么都放给她,可她却跟一个中原男人跑了,还卷走了家里的钱财,布日的母亲瘫痪在床,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儿媳和一个陌生男子翻箱倒柜,敛财逃走却无能为力,待布日回到家时老母亲早已断气,家里也被一扫而空。
其其格当时是有疑惑的,布日精干老练,心如老狐目如隼,若是那个女人早有谋划,布日怎会毫无察觉?可阿常却说,
“许是布日是真的喜欢她,所以信任她,不愿意相信她有别的心思,这才骗了自己,害了老母亲。”
阿常说话的时候看着窗外的白果树,可她的眼睛里却没有白果树的影子。
喜欢她,所以信任她,也许,她也是喜欢他的,其其格这样想,可她随即又沮丧起来,她是他的嫡母,这样的关系横亘在他们中间,终究没有善果。
两日后就是重阳佳节,夜里会在未央宫举办家宴。
既是家宴,菀娘没有给其其格穿正式的朝服,而是穿了赤色缂丝烟云蝴蝶绣罗衫,下着同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袖口和裙角的蝴蝶栩栩如生,赤金罗裙衬的肌肤雪白娇嫩,菀娘巧手,绕起三千青丝,绾成朝云斜髻,饰以累丝珠钗,明艳纤妍,姝丽动人,菀娘看着铜镜中的其其格有些出神,
“太后国色天香,可惜…”
可惜什么,其其格最清楚,北氓最美丽的公主殿下,方才及笈的少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其其格笑了笑,眉眼弯弯,是一眼看出的孩子气,
“菀娘,你说什么呢?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菀娘收起遗憾感慨的神色,退了出去。
其其格牵起的嘴角放下,镜子里的她面无表情,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陆煜走进来,一眼看见其其格,有些失神,早闻北氓嫡公主最是美丽,此刻方觉世间果真有神妃仙子。
“启太后,中贵人(1)到了。”
其其格没说话,扶着陆煜的手臂起身,头上钗环作响,撞出清脆的声音,她走出门,看了菀娘一眼,轻轻摇头,示意菀娘不用来了,菀娘会意,行礼恭送太后,而娜娅厌烦家宴无趣,不如独自收拾鱼池,于是,陆煜跟着其其格走出昭阳宫。
“叩见太后,太后千秋。”王德跪下,发福的大总管亲自来接其其格,其其格有些受宠若惊。
“平身。”其其格浅笑,陆煜搀着其其格上了凤辇。
凤辇摇摇晃晃,其其格又想到了他,
今日家宴,你也会来吧?
少顷,其其格只听见王德颇有些刁滑的声音响起,
“停—”
王福走上前,陆煜却先一步用身体挡住王德,掀开帷裳,王福不甚在意,笑眯眯的站在一边,
其其格走进宣世殿,才发现诸妃嫔都已经到了,皇子,命妇也都到了,而金椅上,霍惊郢也早早就坐,众人看见其其格,纷纷行礼,
其其格绽开笑,“免了免了,今日重阳家宴,都不要拘礼。”
说完,其其格下意识的看了看诸皇子中的他,却发现霍惊鸿正直直地盯着她看,那个眼神好像要把她吃了,其其格瑟缩了一下,忙目不斜视地走上霍惊郢让出来的主位。
陆煜清晰地感受到了其其格的变化,不消看,定是那个人。
霍惊郢坐在其其格的左首,右首是皇后郎氏,贵妃杨氏,淑妃沈氏,还有许多的妃嫔,皇后身后的乳母怀里还抱着不足六个月的嫡长子。
其其格看见孩子,心生欢喜,却不好意思让她抱过来,又不好直勾勾地盯着看,只能远远偷看一眼,霍惊郢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其其格说,
“母后,开宴吧。”
“好。”
还在光武皇帝服丧期间,不得奏乐,是以宴上没有丝竹管弦,乐人优人跪在席尾,手执乐器,却不能发声。
其其格专注地吃面前陆煜布的菜,口感甚好,其其格不由心中大赞,甫一抬头,就看见坐下的霍惊鸿根本没打算收回的目光,其其格的胸口又开始跳起来,其其格只好低下头,不敢看他,却仍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正如当日在北氓她为他倒酒一样。
(1)中贵人:太监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