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院,陆家大公子、陆青云的大哥陆步云正背着手站在院中看着天上的浮云,他一身洁白夺目的春衣,人长得很富态,也很英俊。
他显然听到刚才郑启航和他弟弟在书房里的对话,待郑启航即将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忽然道:“人生其实就像天上的那一片云,你说是吗?”
郑启航停住脚步,却没有说话。
陆步云继续道:“来去无踪,飘忽不定,人生也是这样,今天在这里,明天说不定又去了哪里!”
郑启航摇摇头,道:“可是云没有生命,人却是有生命的。”
陆步云看着郑启航,道:“你不是云,又怎知道云是没有生命?”
郑启航道:“就因为我不是云,所以我才知道。”
陆步云摇头,道:“不,不,你不是云,你不知道。”
郑启航反问道:“你也不是云,你又怎知道?”
陆步云叹了口气,道:“因为它今天在这里,恰巧让你看见了,明天呢?明天它不在这里,或许你就永远也看不到了,可是谁又在意过一片云的去留?”
郑启航终于明白陆步云的意思,是的,人和云其实有什么分别呢?今天在这里让你遇到,你在乎它,才感觉到它的存在,若你不在乎它,它去了哪里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无须为它伤感,更无须为它悲伤。
郑启航明白陆步云其实是在宽慰自己,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陆步云也点点头,道:“你现在就要走?”
郑启航点点头
陆步云道:“为什么不住上一段时间?”
郑启航摇摇头。
陆步云道:“二弟的病又重了,整天闷在房里只看书也不愿跟别人说话,只有你来他才会开心点,也只有你们才说得上几句,如果有时间我真希望你多陪陪他。”
郑启航道:“我还会回来的。”
说完他转身走出陆家。他现在只想找间小酒馆,一间偏僻的小酒馆,人越少越好的小酒馆,买一场大醉。
曾经的他也时常买醉,然后在半醉半醒间开怀大笑或纵情痛哭。
但现在他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
华灯初上,大街上车水马龙。郑启航走过长街,走过小巷,二十多年来,他走过很多地方,也经历过很多磨难,但每次他都用一种淡然的心态走过来了。
因为他的心中有爱,还有爱他的人和朋友。
甚至当年听到马雪晴终于决定嫁给陆青云的消息他也很平静。马雪晴本是他的爱人,他们一起长大,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后来马大贵一家离开边城,他还经常不远千里到她家作客。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认识了陆青云,陆家是马大贵的远房亲戚。那时的陆青云当然还没有生病,而且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他们三人一起游山玩水,读书写字,江南的春雨、塞北的白雪都见证了他们三人的情谊。
但边陲的那座小城终究才是他的故乡,那里才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改变了他的命运现已成为传奇的人。
是那个人让他明白要想不受人欺负就得付出努力,在那个人的指点下他终于超越了自己,练就了不世出的绝技。
二十一岁那年,马雪晴写信给他透露了马大贵希望她嫁给陆青云,那时马大贵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陆家在锦城也是世家,她和陆青云正好门当户对。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其实是在暗示自己,再不来提亲她就要嫁人了。
但这时候陆青云已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知道陆青云也喜欢马雪晴,只要马雪晴嫁进陆家就是少奶奶,那是他给不了她的,她和陆青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心里挣扎着给她回了一封信,信里说他在边城已经有了心上人。她并不是傻子,她知道他的性格,无论什么东西他都会先让给别人。她又等了一年,他仍然无动于衷,她甚至亲自回到旧地想问问他到底还要她等到什么时候,但他竟然远走大漠避而不见。
这次她终于没有将最好的东西留给他,陆家老爷子亲自上门为陆青云下骋礼,她决定点头,陆青云其实绝对是个好男人,只不过郑启航在前,她以前一直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他们成亲的那天,他带着贺礼来到锦城,他没有后悔,他失去了一个爱人,但留住了两个真正的朋友。
五年的光阴一晃即过,两个最好的朋友却已一个韶华芳陨,一个病入膏肓。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伤感绝望,他甚至在想,当年若是真的和马雪晴在一起现在到底会是如何?
但世间没有如果。
他长长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郑公子,郑公子。”
他回头一看,竟是前天他请来赶车的车夫,马蹄“得得”地响着,车夫坐在马车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
车夫的年纪并不大,三十来岁,也许长年累月赶车的缘故,他的背有点驼,脸上略显沧桑。
他赶着马车来到郑启航的身边,道:“郑公子,想不到真的是你。”
郑启航道:“你还没回去?”
车夫笑笑,道:“难得到锦城一次,只赶了一天一夜的车郑公子却给我那么大一笔银子,男人嘛!所以就在锦城玩多了一天。”
天府之国,锦城的确是温柔富贵乡,只要你有银子,车夫这两天身上的确不少银子,他拉的是马雪晴和喜儿的遗体,虽然车夫是马家的人请的,已经付过了工钱,但到陆家后郑启航又给了他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那几乎是郑启航身上所有的钱,车夫当时吃惊得张大了嘴巴,但他不明白郑启航的心情,送马雪晴最后一程的人,郑启航愿意把自己的身家都给他。
郑启航点点头,道:“做人有时候的确别难为自己。”
车夫又笑笑,道:“我知道这几天郑公子心情不好,否则我一定带郑公子在锦城好好玩上几天。”
郑启航勉强笑笑,忽然道:“你请我喝酒吧!”
车夫给郑启航打了最好的酒,然后问郑启航准备到哪里,郑启航想也不想地说:“回巴山。”
星亮月如刀,初春的夜风寒意仍浓。
车厢里却很温暖,郑启航就躺在车厢里一边喝酒一边流泪,他不在人前流泪,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他躺着的地方就是马雪晴前天躺着的地方,即使他是铁人还是忍不住要流泪,眼泪和着酒一起喝下去,只有试过的人才知道是什么味道。
五更天,离开锦城已一百多里,蜿蜒的官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郑启航揭起窗帘向外看去,淡淡的月光下数匹快马正远远地飞奔而来,马上人不停地挥打着马鞭。
车夫停住了车,忽然道:“郑公子,前面那马上的人好像是马家的程总管。”
程总管?此时此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郑启航跳下车厢,站在官道上看着快马奔来。
马渐跑近,最前面那匹马上的骑手竟真的是程名扬。他发狂般挥舞着鞭子,远远地看到官道上站着一个人,停着一辆车,官道并不大,他竟不顾站在官道上的人的死活,尽情地纵马冲来。
幸亏站在官道上的是郑启航,他已能听到怒马的喘息。
就在马蹄即将在他身上踏过的时候他已纵身跃起,顺带着一把揪起了马上的程名扬。人落地时马已跑出了三十丈。
程名扬面色苍白,喘着粗气,待他看清将他从马上揪下来的是郑启航后惊魂方定,大喊了一声,道:“郑公子,你一定要救救我。”
后面跟着的三匹马距离至少还有数十丈,马上的骑手是三名黑衣汉子,他们看清有人将程名扬从马上揪了下来,已经在斥马放慢了马蹄。
三名黑衣汉子在距郑启航还有十来丈处喝住了马。
郑启航想不到的是这三名黑衣汉子竟是马家四大金刚中的三位,屠杰、方逸环和赵金山。
程名扬浑身仍在发抖,他胸膛起伏着,继续道:“他们要杀我灭口,郑公子,你一定得救救我。”
郑启航皱起了眉头,道:“他们要杀你灭口?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因为他们都是杀人凶手。”
“这下不用我们动手了。”屠杰坐在马上呵呵大笑,高声道:“郑公子,别听他胡说,他才是凶手。”
郑启航紧握着拳头,道:“杀死谁的凶手?”
屠杰道:“郑公子,口说无凭,只要你带着他回去见三爷,就什么事情都明白了。”
说完,他竟不多话,呼哨一声,准备调转马头就要走。
郑启航大声道:“屠杰,你给我说清楚,他是杀谁的凶手?”
“大小姐。”屠杰道:“你问问他,若不是今夜他为什么要逃跑?”说完,他已调转马头,和另两位拍马扬鞭走了。
一柄三寸七分的小刀已握在郑启航的手里,抵在程名扬的喉咙。
“毒是你下的?”
程名扬看着那柄三寸七分的小刀,大声道:“不是我,绝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害大小姐和小龙?”
郑启航什么也不说,从程名扬的身上抽下他的腰带捆住他的双手,一把塞进了马车的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