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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八十到头终强项

1952年底,在香港对共产党新政权“口诛笔伐”了三年的成舍我,感到中国的政治巨变已成定局,遂举家迁往台湾。他本拟复刊《世界日报》,但退居台湾的国民党,此时已实行“报禁”,不允许在台湾创办新报或复刊原有报纸。如果确要办报,必须购买现有报纸,改头换面后刊行。成舍我不屑像寄居蟹换壳那样偷偷摸摸办报,向国民党文化宣传部门力争复刊《世界日报》。几经争取,国民党宣传部长陶希圣答应《世界日报》在台复刊,但是陶希圣将此案呈报给最高当局时,遭到否决。后来,陶希圣曾找成舍我商谈,告诉他上面有意让一些过去在大陆有声望的报纸在台出版,点拨他最好直接给“蒋公”写信。成舍我谢绝了陶希圣的建议,他说:“这封信我不能写,因为《世界日报》一向是民营报纸,我一旦写信给蒋公,他必然会对我有所要求,我也必然要对他有所承诺,这就束缚了我办报的手脚。因此我只能正式向政府申请出版《世界日报》,而不是给蒋公写信。”据说陶希圣向蒋介石汇报后,蒋介石大发雷霆,亲笔批示道:“此人不宜让他在台湾办报。”

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成舍我就打消了办报的念头,开始在台湾创办世界新闻职业学校,致力于新闻传播教育,由“一代报人”成为“新闻教育的巨擘”。人生事业方向的这种转变,成舍我曾有如下记述:

我到台湾以后,即准备在台恢复《世界日报》,惟此时台湾已有了所谓的“报禁”,为节省纸张油墨,不许有新报出版,如果要办,只有购买现有一家营业不佳、计划出顶的报纸,改变登记,更换报名。也有不少热心朋友,为我介绍,但我认为办报,尤其此时办报,主要为反共,而非如我过去为开创自己的新闻事业,这是一件何等光明正大的事,既然“国家”不需要我办报,又何必鬼鬼祟祟去顶替别人的招牌?我婉谢了这些朋友的好意,四十一年到四十四年,这几年中,我就断绝了办报念头,一面教书,一面写点评论或专栏之类的文章。四十二年四月十八日,我在《新生报》写了一篇《需要一万名新闻干部回大陆》的专论,强调新闻教育的重要,许多新闻界、教育界的朋友,看了多劝我,既然你相信办一个新闻学校,训练反共新闻干部,倡导新闻自由,比仅仅办一张反共报纸,功效更大,那么,你何不率性办一所新闻学校?我对于这一建议,再三研考,我最顾虑的,是那时我已快近六十岁,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虽然我无法等待百年,但要看到一所学校,稍具规模,起码得廿年以上的努力,我能否再活廿年?鼓励我的朋友,尤其程沧波先生,他这样说,马相伯先生,在满清末年,创办震旦大学及复旦大学,都是在他六十岁左右,他还能眼见他的学生于右任及其他高足,勋业彪炳,事业成功。那么,安知你不能有他那样的运命。即使万一中途不幸,只要这个学校,有了好的开始,许多朋友,也会帮你继续办下去。世界新闻学校,就是在如此热情鼓励下,开始筹办的。成舍我:《我如何创办世新》,原刊于1976年10月15日台湾《联合报》,为成舍我纪念世界新闻专科学校建校20周年之演讲。

八十到头终强项当然,办学也需要得到当局的批准。与办报相反,上面对成舍我办学非常热心,主动地促成此事。据女儿成嘉玲回忆,请求复刊《世界日报》被否决后,成舍我没多说话,开始埋头给报纸写评论,并到几所大学兼课。这种沉默的态度,让一些人感到不安,于是有人向当局建议:“成某人是个闲不住的人,不让他办报,也应该让他做些大一点的事,否则会闷出问题来。”经过一番讨论,当局最后认为让成舍我办学校,应是两全之策。于是,“教育部长”张其昀亲自登门,极力怂恿成舍我办学校。

朋友们的鼓励和当局的支持,使成舍我终于下定决心,再度兴学。1955年,他邀请新闻界、文化界朋友于右任、王云五、萧同兹、黄少谷、端木恺、程沧波、陈训悆、阮毅成、张明炜、辜振甫、叶明勋等19人,发起筹备“世界新闻职业学校”。

成舍我面临的最大困难是筹措经费。他估算了一下,即使开办的是一所高、初级职业学校,除了地皮,至少仍需要二三百万,方可动手。自己虽然很早就做了报业老板,“薄于资产”,但是经过数次世变,早已丢失殆尽;发起人也多为一介书生,家无余财。经过发起人会议研商,决定分别向熟识而有钱的朋友劝募。成舍我也亲自出马,四处募捐。有一次,他接到一位发起人的朋友的电话,要他去拜访某煤矿老板,说这位老板答应捐5000元。该公司离他家很远,当时还没有计程车,成舍我先打电话约定,然后坐了三轮车前往。不料快到公司附近,三轮车的一个轮子突然飞去,把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幸好没受重伤,成舍我站起来拍拍隐隐作疼的双腿,勉强走到媒矿老板所在的三楼。谁知事先约好的这位老板,竟然说临时有要事,请他明天再来。成舍我没好气地说:我明天不能来,可能要进医院了!这位老板总算没有食言,过了几天,派人把认捐的5000元钱送到了成家。

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最后募到30万元。成舍我又向朋友告贷,并且将住宅向银行抵押贷款,购得台北县木栅乡沟子口一片荒山野沟作为校址,盖起了一幢简易校舍和一座实习印刷工厂,购置了一些必需的教学设备,真正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1956年10月15日,世界新闻职业学校正式开学,董事会公推成舍我任董事长兼校长。1960年,“世界新闻职业学校”改制为“世界新闻专科学校”,董事会改推萧同兹为董事长,成舍我专任校长。1973年11月,萧同兹去世,成舍我由校长兼代董事长。1975年8月后,成舍我专任董事长,不再担任校长一职。在开学典礼上,成舍我对仅有的63名学生说:“我以年将60岁的老人,敢向同学保证,我一定将我未来的生命,全部贡献给这个学校。”

“世新”创校的最初几年,学校所在地木栅乡沟子口还不通汽车,也没有电话通市区,成舍我每天早晨从信义路丽水街家里,坐三轮车赶往学校,要在高低不平、满地泥泞的路上颠簸一个多小时,有时上下午要各跑一次。曾经功成名就的成舍我,在花甲之年,还能够如此吃苦耐劳,自强不息,确实让人感佩敬慕。在他全身心的经办下,学校事务很快就上了轨道。四年后,当局以“世界新闻职业学校”办学成绩优良,正式核准升格为“世界新闻专科学校”。

在当初发起人会议上,成舍我曾郑重地指出,办报与办学虽然同是极其重要的文化事业,但两者的基本出发点却正好相反:近代报纸,是自由经济下大规模营利事业之一,赚钱越多,越显得报纸办的成功。学校则不然,不能以营利为目的。公立学校,全部支出由中央或地方政府负担,政府支付的经费越多,办得越好。私立学校,则全靠私人捐助,捐助的目的,只是兴学,不为谋利,捐来的钱越多,学校才能办得越好。换句话说,就是办私立学校,要陪钱越多,才越算办得成功。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发起人会议才决定由大家分头募集办学经费。但是苦口婆心一年多,最后只募得30万元。这一结果使成舍我深切认定,要使“世新”不中途夭折,并能够逐年壮大,必须放弃那套等待工商界不断捐助、陪钱越多学校越成功的想法。“我们既不能以办学为营利事业,改募捐为‘募股’,劝人投资办学店,我们就只有咬紧牙关,以工商界私人营利精打细算的精神来办此涓滴归公、非营利的私人学校。”于是,成舍我决定仍采用当年200元创办《世界晚报》再办《世界日报》的做法,以学校现有的这点儿微薄基础,厉行节约,惨淡经营,特别是1968年木栅乡由台北县改隶台北市,学校的地价升涨,“世新”的各项财产合计已达到20多亿元。为了使学校由“专科”改制为“学院”,成舍我竟然一举将其全部捐出,组成“财团法人”。根据台湾的法律规定,财产一旦捐入财团法人,即属该财团法人所有,不得再转移给任何私人或私人企业。“世新”草创之初,经费短绌,成舍我常常把自己在其他学校兼课所得的钟点费、稿费甚至“立法院”的薪俸,都带到学校应急。等到财力坚实了,为了学校的进一步发展,他又慨然捐输,这样的豪情壮举,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成舍我在北平、桂林也办过学校,但那只是自己办报的附属事业。到台湾后,报纸不允许办了,办学就成了自己的“主业”。成舍我最初的构想是办一所新闻学院或新闻专科学校,但是当时当局严格限制设立大学或专科学校,他只好先从职业学校办起,待时机成熟后再逐步升格。1960年,“世界新闻职业学校”被核准升格为“世界新闻专科学校”,事业蒸蒸日上,遂于1964年呈请改制为“世界新闻学院”,获准先行筹备。由于种种原因,“世新”改制为学院酝酿了20多年,到1989年还没有实现。成舍我自觉身体日衰,遂利用假期把在美国工作的幼女成露茜召回,帮助自己谋划筹措。炎炎夏日,父女两人对桌而坐,每天都忙到深夜才收工回家。1991年3月,“教育部”终于批准“世界新闻专科学校”改制为“世界新闻传播学院”。此时成舍我已再度发病,住进了医院。成露茜拿着批文,兴冲冲地到医院去告诉父亲。成舍我拿起惯用的放大镜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还没有看完一行,就迫不及待地对女儿说:“还是你念给我听吧!”他终于在有生之年,听到了自己手创的“世新”,由专科技术学校获准升格为大学的消息。一个月后,他便安然而逝。1997年,“世界新闻传播学院”在女儿成嘉玲手里,又奉准改制为“世新大学”。50年来,“世新”培养了数万名新闻传播专业人才,毕业生遍布台湾、香港各大媒体。在台湾的新闻传播界里,“世新”具有相当程度的重要性和影响力。“老校长”成舍我以自己后半生的全部心血,培育了巍巍学府,夭夭桃李。有人说,“世新”与成舍我,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生命交融,不可分离。

成舍我到台湾后走上专业办学之路,是无可奈何之举,并非自己的初衷。自喻为“新闻界逃兵”的他,岂能忘怀自己所钟爱的办报事业?“世新”创办第二年,他就办了一份校内刊物《小世界》,供学生实习。学校改制为专科后,他又把《小世界》向官署申请登记,正式对外发行。为了让学生直观了解一般报社的运作、管理,成舍我特意使《小世界》的组织设置和一般报社大致相同,也分编辑、经理两部。编辑内容方面,如社论、专栏、副刊、新闻处理原则及版面格式等,都有规则式的教学意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世界》只是一份学生实习的刊物,而且篇幅仅有四开大,但是成舍我依然像当年办《世界日报》和《立报》那样,全力以赴,饶有兴致。他不但指导学生在《小世界》实习,而且还常常亲自出马采访新闻,撰写评论。1967年8月18日,成舍我从日月潭避寿回到台北,列车进站时,已经是上午10点45分,距下班的时间只有一个多钟头。他先赶往“立法院”开会,然后到“监察院”,向陶百川委员采访有关地方民意代表言责的新闻。第二天,他采写的新闻便刊登在《小世界》周刊一版头条。每一期《小世界》的清样,从第一版的刊头到第四版的广告,他都要亲自校对一遍。某一期的广告栏中,排字工人把“兹遗失牙骨印章一枚”,误排成牙“膏”印章,担任校对的同学都没有发现,竟被他校了出来。他在学生实习检讨会上作为例子,告诫大家:“任何一个字的小错误,都可能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一位“世新”的学生毕业后留在《小世界》工作,某次疏忽大意被成舍我发现,成舍我在他的采访日志上批示:你再不认真努力,恐怕永远和新闻工作绝缘了。

成舍我最大的心愿是在台湾办一份真正的“好报纸”,但是当局实行“报禁”,他只能在《小世界》这个“螺狮壳”里“做道场”。1988年1月1日,台湾“报禁”正式解除,91岁的成舍我奋其余勇,毅然于当年7月12日创刊台湾《立报》。如此高龄还创办新报,这在世界新闻史上也绝无仅有。

成舍我1947年在北平被选为“行宪”后第一届“立法委员”,到台湾后仍然担任,直到1991年2月才因老病自动办理了退职手续。不过,早年他在“立法院”以缄默闻名,对政府上的事很少发言。他在担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时,就是位“不提案、不发言、不投票”的“三不主义”者。其实,成舍我不是不说话,而是不随便说话。1955年3月4日,在“立法院”第十五会期第五次公开会议上,他向“行政院长”俞鸿钧提出“人权保障”与“言论自由”两项严厉质询,让人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感。

关于“人权保障”问题,成舍我主要是针对“国大代表”龚德柏“失踪案”有感而发的。龚德柏曾在南京创办过《救国日报》,是出名的反共抗日死硬派,1950年初携眷到台湾,被蒋介石委以“国大代表”和“光复大陆设计研究委员会委员”。当年3月9日,龚德柏应邀到新竹“国防大学”演讲,话题虽是反共,但不忘捎带痛骂孔祥熙、宋子文等贪污舞弊几句。演讲结束后,突然不知去向。五年来,龚德柏的妻儿没有见过他一面,妻子急得头发脱落成光头,一家大小,啼饥号寒。龚德柏在新闻界人称“龚大炮”,口无遮拦,人缘很差,所以“失踪”后没有朋友为他奔走。龚德柏当年曾跟成舍我在北京一起办《世界晚报》,任总编辑,后离去自办《大同晚报》,成为成舍我的竞争对手,两人为此还打过“口水仗”。在众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一向缄默的成舍我却挺身而出,在“立法院”会议上公开批评当局“不审、不判、不杀、不放”的做法,为龚德柏争人权:

这五年中,他究竟犯的什么罪?关在什么地方?谁都不知道,但似乎谁都知道。这五年中,他没有受审,没有判罪,没有枪毙,却也总没有回家。此外又似乎谁都知道,龚德柏这个人,只在此岛中,云深不知处。有人说,因为他一生信口骂人,人缘太坏,没有朋友替他奔走,所以尽管失踪了五年,“不审、不判、不杀、不放”,主办这个案件的人,也就觉得很放心,不会引起何种反响……诚然,他人缘不好,朋友不多,不过,我相信,龚德柏没有人缘,龚德柏却有人权,龚德柏纵无朋友支援,像这样“不审、不判、不杀、不放”,却可以激起天下公愤。

成舍我又列举了“立法委员”马乘风被捕马乘风,国民参政会参政员,第一届“立法委员”。1952年因“匪谍案”突遭逮捕,羁押近三年尚未判决,亦不释放。1955年10月,即成舍我在“立法院”提出质询后半年,才审结定谳,马被判无期徒刑。“军法犯”不允许保释、在港部分“立法委员”被拒绝入台等事件与做法,指出这些都是政府无视人权、侵犯人权的行为。然后,他把话题转向了“言论自由”问题。成舍我指出,政府禁止创办新报刊,可以停止报刊发行一年或一年以上,并非依据“立法院”通过的《出版法》,而是依据1952年11月“内政部”公布的《出版法施行细则》。这一份由行政官署制定的施行细则,许多地方与母法《出版法》的立法原则冲突,“痛快地说,就是违宪”。1951年,国民党当局以台湾印刷材料紧张、报刊数量过多为由,实行“报禁”。成舍我用台湾白报纸产量、千人阅报率等具体数据,驳斥这些理由的荒谬。自己就是因为“报禁”而不能复刊《世界日报》,有切肤之痛,所以他讲到此处,不无动情地说:由节约纸张及印刷原料,就可以禁止新的报纸杂志出版,“这真是天下奇闻”,台湾的报纸不是太多,而是“少得可怜”,“少得可耻”!

成舍我关于“民主政治两大支柱”——“人权保障”和“言论自由”洋洋万言的质询,赢得了全体与会“立法委员”的鼓掌与喝彩。据说,当时他对全场情绪的控制,为“立法院”有史以来所仅有。会后,《立法院公报》予以全文刊载。成又进行整理,在《自由中国》半月刊发表。

雷震被捕前一个月摄于自由中国社门口。1960年9月4日,《自由中国》发行人兼社长雷震,及同人傅正、刘子英、马之骕,以涉嫌“叛乱”被台湾警备总司令部逮捕。成舍我认为,“雷案”即使涉嫌触犯普通刑法,但尚不至于触犯《惩治叛乱条例》,因而不该受军法审判。遂联合另一“立法委员”胡秋原在台湾各大报章发表声明,呼吁勿以军法审判“雷案”:

《自由中国》半月刊发行人雷震因言论文字涉嫌违法,被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依据《惩治叛乱条例》拘捕侦审……

吾人主张并无“匪谍”或叛徒关系之言论犯或文字狱,得依“中华民国”《刑法》及《出版法》处罚,以期维护“国家”安全,保卫社会利益,但不应以叛乱论罪及军法从事。

雷震自创办《自由中国》杂志以来,就其言论而言,其主张“反共救国”,甚为显然。虽若干主张,非吾人所能赞成,惟书生论政,纵涉偏激,若其本旨在“反共救国”,争取民主自由,拥护“国宪”,反对暴力,则此种书生论政之是非,实未可与叛徒之犯罪视为一事。此意固非有爱于雷君之个人,而是爱护“中华民国”法治之前途。

“中华民国”之“反共复国”,现正面临最严重阶段,联合国大会开会在即,苏联、苏联附庸及中立主义者,方竭其全力,欲牵引“匪帮”,篡夺我代表权。“我国”政府与人民,正宜不分朝野,切实团结。有笔在手之书生,对当局之艰苦负责,不宜逞其意气,过分责难,致贬我国际地位,损我政府威信。而有权在手之当局,对书生爱国热忱,评论时政,更应恢宏大度,兼容并包,以民主自由之实据,昭大公大信于中外。否则国步日艰,危机四伏,覆巢之下,宁有完卵?此吾人所以于雷案发生,忧念后果,心所未安,不得不向有关各方垂涕而道,一贡其款款之愚也。

“雷案”发生时,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胡适正在美国开学术合作会议。为防止胡适在美国作出不利于台湾当局的言行,蒋介石指使“行政院长”陈诚接连给他发去两通电报,告知“政府”抓捕雷震等人的依据,以及将根据“法律”妥善处理该案。胡适回电说“政府”此举不够明智,影响甚坏;既然已成事实,唯一补救方式是将此案交司法审判,一切侦审及审判全部公开。美联社、法新社记者问他对“雷案”的看法,他也陈述了同样意见:“雷案”应由法院来审理,不应由军法审判。

雷震等人被抓后,《自由中国》编委殷海光、夏道平、宋文明三人挺身而出,共同发表声明,表示对于《自由中国》上所谓“有问题”的文章文责自负。实际上,大家都期盼自由民主的精神领袖胡适能够回台湾救雷震。何况,他还是《自由中国》的首任发行人,现任编委。但是,在蒋氏父子的软硬兼施下,胡适以换牙医为由,推迟回台。10月23日,他终于回到了台湾。当晚接见记者,他表示《自由中国》为了争取言论自由而停刊,也不失为“光荣的下场”。《自由中国》编辑聂华苓感慨,“光荣的下场”——胡适的话说得很漂亮,“毕竟有点儿风凉”。雷震判刑以后,亲朋每星期五可去监狱看他。大家一到星期五就眼巴巴盼望胡适去看看雷震。他可以不发一言,只是去看看雷震。那个公开的沉默姿态,对于铁窗里的雷震就是很大的精神支持了。可是星期五去了又来,胡适还是没去探监。聂华苓、殷海光、夏道平、宋文明忍不住了,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去南港看胡适,要探听他对雷案究竟是什么态度。然而,胡适招待了他们“一顿点心,一点幽默,一脸微笑”。

雷震和成舍我都是香港《自由人》的发起人。据聂华苓回忆,雷震在台湾筹组“中国民主党”时,成舍我也曾与闻其事。不过,成舍我和雷震的交情,远没有胡适深远。但是,“雷案”发生后,胡适顾虑重重,成舍我却在第一时间公开发表长篇声明,为雷震争权利。正如声明中所言,他这样做,不是“有爱于雷君之个人”,而是为了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新闻自由不受戕害。作为报人,成舍我是新闻出版自由的坚决捍卫者。1943年2月15日,国民政府公布《新闻记者法》,虽然全文只有31条,“而对于记者束缚严酷,实可谓无微不至。其中最重要一点,即撤消记者证书,罪名过于浮泛,程序过于简易。”成舍我于3月28日发表《〈新闻记者法〉应速设法补救》一文,建议对此法进行修改。在全国同业的一致反对下,《新闻记者法》最终没有实施。然而,1947年夏国民党政府进行“国大代表”、“立法委员”选举登记,各地新闻界为竞选关系,滥行登记,因此又有人呼吁施行记者法以确定记者身份。成舍我撰写万言长文《辛苦打消的“记者法”万不可再请施行》,以“专论”形式在北平《世界日报》连载,告诫大家,“记者法中的每一项,施行以后,将不是白纸黑字的法条,而只是锒铛可怕的铁链。我全国记者,对此无限镣铐枷锁的存在,恐真要如古人所云‘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其为惨怖,何待言喻!”成舍我:《辛苦打消的“记者法”万不可再请施行——这是一大串镣铐锁链,我们决不能容许存在,且确定记者身份,亦根本与施行记者法无关》,1947年8月26~30日北平《世界日报》。

1947年8月26~30日北平《世界日报》发表成舍我撰写的专论《辛苦打消的“记者法”万不可再请施行》。不过,雷震还是被“军事法庭”科以10年有期徒刑的重刑,刘子英处有期徒刑12年,马之骕处有期徒刑5年,傅正“交付感化”3年。

1961年元旦,《新闻天地》要出16周年新年特大号。卜少夫在香港又是电话又是快信,敦请老友成舍我为刊物写一篇评说时局的文章。成舍我对《新闻天地》感情很深,戏称其为“世侄”。他说,抛开与卜少夫的私人友谊不讲,单看在这位度过十六寒暑、饱经艰险的“世侄”份上,自己也应该写点东西作为礼物,祝他长命百岁。“但是不幸得很,我最近不知如何,提起笔来,总是兴趣索然,尤其谈到时局,更好像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在笔上。”截稿在即,成舍我还是无法交卷,只好写信向老朋友道歉。一个在报纸杂志上东涂西抹四十几年,号称“摇笔即来”、“落纸如风”的新闻界“老兵”,何以忽然竟连一篇短文都交白卷?在给卜少夫的信中,成舍我没有直接自我解释,而是转述了另外一位同样没能交卷的朋友的话: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的朋友,也是你所邀请写稿的另一位朋友,据说也不能交卷。间接传来他不能交卷的原因,是他认为所谓“文章报国”、“书生论政”,绞脑汁,呕心血,唯一目的,总不外希望于国家有益。如果“论政”结果,不特不能发生有益的功效,反而使有权阶级,视为寇仇,轻则警告、围剿,重且封门、坐牢。这情形发生在几十年前的军阀统治下,无权而有笔的书生,为了贯彻主张,势必铤而走险,以军阀为革命对象,再接再厉,誓死搏斗。然若时移境异,政府不特是我们的政府,而且我们正在竭诚拥护,盼他领导国民,励精图治,中兴大业,早日完成。不幸这有权阶级中若干顽固分子,要贪权固宠,打击忠良,诤言逆耳,爱国有罪,那么,投鼠忌器,除了“封笔大吉”以外,试问还有什么道路可走?好在反共抗俄的民主体制下,人们尚有不说话的自由。“封笔大吉”,是否就算屈服?扼杀诤言,是否就算胜利?这些问题,在你和我的这位朋友看来,他相信自会从天下公论,未来事实,得到正确解答。

这段话显然是成舍我的“夫子自道”,他是借所谓的朋友之口,表达对国民党当局“打击忠良”、“扼杀诤言”的愤懑,用“封笔”来消极对抗国民党当局大兴“雷震案”。做过多年“世新”副校长的叶明勋说,陆放翁吊张才叔谏议“许国肺肝知激烈,照人眉宇尚峥嵘”,实为成舍我之写照。

成舍我晚年摄于台北。成舍我到台湾后,冀望国民党打回大陆,自己也能够收回被共产党“抢夺”的《世界日报》,重建“自由报业”。“流亡在这个岛上的军民大众,唯一愿望是‘反攻’”。可是,“每届新年,大家总欢呼就将是‘反攻年’的开始,一到岁末,又不免感到一年容易,再告幻灭。”成舍我:《东望王师又一年》,1966年12月31日,载《小世界》。他一方面对“王师”“今岁不战,明年不征”表示失望,一方面不忘咒骂“共匪必败”。1972年10月,在美国读书的幼女成露茜来到北京,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周恩来要成露茜代问父亲好,并说彼此之间有些误会,令尊还是民族资产阶级嘛。成露茜回台后将周总理的话转告给父亲,成舍我听后很高兴,并将此事告诉了好朋友黄少谷。中华人民共和国又加入了联合国,国民党“反攻”大陆无疑于痴人说梦。从此,成舍我不再多提“反共复国”之事,而是讲两岸的和平统一。1979年,成思危在美国与父亲见面,成舍我认为台湾与祖国大陆的统一是必然趋势。他认为,从历史看中华民族历来就是心向统一,反对分裂及异族入侵的,而且力图保存和发扬中国的文化。1985年父子又在美国见面,成舍我说:“在统一问题上,我是乐观派。”并预言少则5年,多则10年,两岸总是要谈的。1988年成思危携妻女在香港与父亲会面,成舍我特意要他们陪他到落马洲远眺对面的深圳,并表示将来条件成熟时一定要争取回祖国大陆一行。他也曾与女儿相约,退休后要她们带他回北京、上海看看。可是,“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宋人晏几道《生查子》词句。

直到去世,成舍我也没能再踏上大陆一步

成舍我年轻时喜欢吟诗填词,1916年在上海还参加过革命文学团体“南社”。到北京后进《益世报》,和同事张恨水唱和,往往通宵达旦。张恨水写《春明外史》,内有一人叫“舒九成”,影射的就是成舍我。小说中描绘杨杏园和舒九成水边联句,实际上就是张恨水和成舍我两人的故事。后来成舍我自己办报纸做老板,也就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了。不过本性难改,诗兴上来,还是禁不住要“抒情言志”一番。1977年8月26日,是成舍我的八十寿辰,门生故旧准备为他举行盛大庆祝。他不喜铺张,提前于8月19日去了美国,作为期一月的考察。在大洋彼岸,他做了一首《八十自寿》诗,以告慰故人。成思危认为,这首《八十自寿》诗,最能反映父亲成舍我“自强不息、刚直不屈、爱国不渝、情深不移”的精神:

八十到头终强项,敢持庭训报先亲。

生逢战乱伤离散,老盼菁英致太平。

壮志未随双鬓白,孤忠永共万山青。

隔洋此日梦垂念,顽健差堪告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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